马车缓缓停在一家医馆门外。
医馆门口上方悬着一块匾额,上面饱墨三个大字:仁济堂。
在镇远侯府上见了安乐,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让云琪左右岔开话题也引不起她半分笑容,只好陪她用完午饭后便告别了,只道过几天再去探望她。
朱子琰正在后院房中百~万\小!说,听闻有人找他,来者正在医馆大堂等着,他便立刻出来了。刚走进堂口,他愣了一下,才明白来报信的小学徒为何一脸怪笑。
大堂内盈盈立着的正是云琪。她今日一身雪青锦袍,黑发云髻上正别着那日他给的玉玲珑簪,沉静恬婉的样子仿佛凝住了时光。见他出来,云琪眼睛一亮,暖暖的笑了,和着午后斜照在厅内的阳光,暖意融融。
云琪自七夕夜听到朱子琰住在这,还是第一次主动来找他,心内自然存着几分忐忑。方才从安乐府中出来,借口身体不适想找大夫瞧瞧,而仁济堂有位医术精湛的女医谢夫人,在京城赫赫有名,这样一来命车夫将马车驾到这里自然就顺理成章了。她下车前命车夫在门外侯着,只带了桂儿进了来。
朱子琰望着突然出现的云琪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忙上前轻声问道:“你来了,来找我?”柔声里还有几分惊喜。
“嗯。”云琪依然笑着,点了下头。
医馆内片刻前还在坐诊的大嫂谢夫人此时已经来到了他二人跟前,刚才打从云琪一进门,谢夫人就跟着其他人的目光一起望了过来。她一代京城名医,又是难得的女大夫,这些年找她瞧病的夫人小姐自然有许多,当中也不乏模样标志的人物,但云琪这样出尘的绝色佳人却实在少见。方才见她不为看病只是来寻人时,还有些奇怪,这会儿见到眼前这个画面,三弟这样少见的温柔神情,谢夫人心中顿时明白了。
枉他们做哥嫂的还一直操心三弟一直不着急成家,原来他已经寻着了这样一位模样气质出众绝尘的美人,她这个做大嫂的深感欣慰。
谢夫人笑着对朱子琰说道:“三弟,既然有贵客来访,在这大厅里立着总不像话,不如请这位姑娘去后院叙事吧。”
看到大嫂脸上和煦的笑容,朱子琰忙向云琪介绍道:“这位是我大嫂,京城有名的女大夫,我大哥这些日子不在京城,医馆里都是大嫂在当家。”
云琪行了个礼:“久闻谢夫人医术精湛,妙手仁心,小女云琪,今日前来打扰,还望夫人见谅。”
谢夫人笑道:“没什么所谓打扰,三弟但在京城就呆在我们这医馆,你以后可多多常来,不必见外。”
大嫂原本爽朗的一番话反令云琪顿生出几分羞涩,脸一下变得绯红,又说不出什么,只好低头笑笑。朱子琰见状忙对大嫂笑道:“大嫂您先忙,我们去后院叙话,不打扰你了。”
大嫂瞥了他一眼,嘱咐道:“好生招待!”便回了诊台。
医馆后院只有三进院落,虽称不上大,却收拾的整齐雅静,院中并无太多繁杂花草,一架忍冬藤近碗口粗,蓬在院落中间,虽已深秋依然绿意点点,几株参天侧柏,看得出年代久远,两棵丹若树参差齐下,阵阵药香漫进院中,使得原本就古朴的小院更具韵味。
朱子琰引云琪在院中一个石桌旁坐下,又沏了壶新茶,才也在她对面坐了下来,静静的看着她,眼睛里含着藏不住的暖意。
桂儿早知趣的立在院子的一边。
朱子琰今日没什么事便没有外出,因在家中,只随意穿了件白色便装,一身素衣衬得他更加俊朗。云琪打量着他轻轻笑了下。
“笑什么?”朱子琰低头看看自己身上,不解问道。
“没什么,头一次见你便装,挺好看的,白色很适合你。”云琪解释着,有些不好意思。
他没有说话,也笑了起来。
“你又笑什么?”这次换云琪不解。
他凝视着云琪,慢慢道:“你来找我,我很开心。”
云琪宛然笑了下,拿出一个物件,摆在他面前。
精巧一个扇形香囊,些许淡淡桂花香味。
朱子琰拿起,眼中几分惊喜,问道:“这是给我的?”
云琪点点头:“当然,你送我东西,我还未回礼,不知道你都喜欢些什么,前几日我窗前丹桂开得甚好,就采了些晾干,缝了这个给你,你……可喜欢?”
他拿近鼻前,香囊散发的丝丝甜香犹如那夜在云琪的楼前闻到的一样,沁人心脾。
他柔声道:“当然,既是你做的,我一定得好好收着。”
“那就好。”云琪放下心来,与安乐相比,她的香囊送的算是容易多了。
喝了口茶,云琪又想到另一件事,不解道:“为何你大哥姓谢,你姓朱,你们不是亲兄弟吗?”
朱子琰笑了笑,解释道:“我同大哥二哥的确没有血缘关系,而是结拜兄弟。我幼时家中发生变故,流落街头差点冻死,是大哥将我捡了回来,给了我一条命,又送我去学艺。待我学成后,二哥又带着我几年,教了我许多处事道理,两位兄长对我恩重如山,我这一生最敬重的亲人就是他们。”
云琪没想到他从前经历如此坎坷,顿时泛出一阵心酸,轻声道:“你小时候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自己一番话引的云琪如此动容,朱子琰有些意外,淡淡说道:“还好,过去了很多年,很多都不记得了。”看了看云琪,又道:“我二哥姓郑名铎,与二嫂常居江南,他们若是见了你,也一定很喜欢。”
这句话又令云琪的脸漫上一片红云,仿佛丹若树春夏时开出的花朵。
因车夫还在医馆门外等着,不能耽搁太久,闲聊了几句,她就同朱子琰告别了。回去的路上,桂儿望着云琪窃笑,云琪嗔着脸问她:“莫名其妙的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小姐您今日别着这个发簪特别漂亮。”桂儿回道。
她抬手摸摸发簪,脸上不经意也起了笑意,那笑容甜甜的,仿佛丹桂沁人的香气。
江允墨这些天的确很忙。
自上月朱子琰亲自去了趟江南万家后,万式少东家万清远就亲自派人将一封手书送到了他手里。他顺着手书陈情又派人去查探后,手上那件京郊灭门案已然渐脉络清晰,凶手胡大也已经浮出水面。不过胡大其人确如万清远所言,虽平日很少出手,然实际武功颇为高深,以至于江允墨派去的诸多高手都难以制住他,未能成功将他抓捕,使他潜逃后愈加难抓。
但眼下最为棘手的却并不是捉拿胡大。随着这件案子的水落石出,随之而来的另一桩大案已超出他的能力范围,眼下他必须找到一位值得信任的位高权重的朝中重臣,才能将这件事合盘托出。
这日上午,他来到了韩太尉府上。
韩肃的父亲虽曾位居太傅,算来他自己也算是出身官宦之家家,但他却向来最欣赏那些凭自己能力奋斗的有志青年。在他眼里,江允墨正是这样难得的人才。所以他当年才鼎力举荐江云墨,事实证明他做得很对,允墨也从未让自己失望。
韩肃在书房见到了江允墨。见允墨步履匆匆,神色凝重,他心内一沉。
果然,江允墨向他行完礼后,开门见山道:“学生今日来打扰老师,乃是有一件大案,不得不禀报。”
韩肃点头:“你已进入朝廷多年,手上处理过的案件大大小小也有不少,既然你都觉得是大案,那就说来听听。”
江允墨如实道来:“今年早些时候的京郊灭门案,凶手现虽已锁定江南万式万天威手下一名杀手胡大,但日前学生在复查时发现,王昌知之死恐非单纯江湖仇怨。经查时任兵部主事的王昌知曾发现近年来兵部军械储备有所异常,军械出入变动与记录档案有所不符,曾几次上书兵部侍郎沈黔,却均不了了之。今年四月初时,即王昌知被害前半月,曾欲越过沈黔直接上报兵部尚书,却被沈黔察觉,将他拦截,而半月后王昌知即遇害。但刑部此前去王昌知家中勘查时却并未搜到关于上报兵部军械异常的文书卷宗,才令刑部忽略了这一部分,一度以为王昌知一案仅为江湖恩怨。直到上月学生去兵部探访,偶然间得到一封由他人保管的王昌知亲笔信,才发现此隐情”
韩肃望着他:“即便这桩案子另有隐情,你应上报的也该是刑部尚书大人,为何前来找我?”
江允墨道:“老师所言极是,只是另有些事情,学生还得向老师请教。沈黔其人多年间曾一直就职于吏部,缘何忽然在五年前从吏部调往兵部任职?”
韩肃心中一顿,说道:“若我没记错,当时兵部侍郎空缺,是由兆王推荐,吏部选出的人去补任的。你这样问,难道这沈黔,与兆王有什么干系?”
江允墨点头道:“老师没有猜错,恐怕不止沈黔,京郊灭门案凶手胡大,与兆王也脱不开干系。胡大原本是在从大夏来京城从商的生意人,蹊跷的是他几年前结识万天威后跟随其去了江南,成了他的手下。而三年前王昌知负责的那批龙泉兵器丢失一事正是在胡大去了万家后发生,江南万式兄弟反目,是因为万天威与朝中官员暗中有往来,坏了万式门规。前几日万天成掌门病醒后亲证,当时运送兵器一事正是由万天威负责,多年来与万天威相往来的的朝中要员正是兆王。”
韩肃大惊,忙问道:“可曾查清胡大是什么时候来京城从商的?”
“正是在六年前,兆王受命代君巡视北疆之后,兆王回京不久,胡大即到了京城,从商之名,恐仅是掩人耳目。”江允墨神情凝重,沉声道:“仅以上种种就已说明,王昌知之死并非江湖仇怨,而是杀人灭口,凶手胡大也是替人行事,其幕后主使,恐怕就是……”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出来。
“兆王。”韩肃却说出了口,书房虽关着门,他的声音还是骤然变轻。作为曾经的东宫辅臣,他非常清楚,现下虽距先帝归天新君即位已过去了十二年,兆王表面对皇上安分恭顺,实际上却一直暗藏野心。近几年屡传其封地有官员强夺乡民田产,掠劫商贾,实际幕后主使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他势力仍算稳固,也并无直接证据证明其罪行,皇上并无十足因由,若贸然将其除之,恐遭朝野妄议,令天下人心不稳。
江允墨此番陈情,如他所言,王昌知被害一案背后隐藏的大案已然初见端倪,加之前几日朝堂上已有人参奏兆王这几年以安保为由频曾召护卫之事,兆王的野心已经浮出水面。
韩肃明白,兆王的野心既起,恐怕其背后的谋划安排必然已经细致周密,倘若这个胡大只是孤身一人与兆王狼狈为奸还好说,倘若其背后有大夏王权的撑腰,那事情就会颇为棘手,一旦稍掉以轻心,恐将天下大乱。
江允墨看见他的老师韩肃慢慢站起,沉沉道:“这场斗争拖了十几年,终于还是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