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砰砰!”
“……”
在火炮和火枪的轰鸣声中,内云州和外云州的杨文广部和刘亨部,双两面夹击,将最后一支凶徒绞杀在了外云州的一处名叫羊肠山的山脚下。
二人策马汇聚到了一处,眼见麾下的兵马将凶徒们驱赶在一处,正在做最后的歼灭。
刘亨侧头对杨文广道:“你和王随惹出的麻烦,总算是彻底解决了。”
杨文广脸色有些难看的道:“谁也没料到兴庆府的罪囚们冲出了黑山威福府以后,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刘亨听到了杨文广语气中有一丝丝委屈,哈哈一笑道:“人生总是充满了意外,只要结局是好的就行。”
杨文广并没有被刘亨的话安慰到,他迟疑了一下,询问刘亨,“听说寇枢密最初知道此事的时候,反应十分强烈,甚至还吩咐了陕西府的范仲淹在陕西府集结精壮。”
刘亨点了一下头,“若不是新契丹九族诞生,分走了一大批的凶徒,为我们减轻了不少压力,随后又驱赶了数以百万计的百姓,混在凶徒当中,削弱了凶徒的实力,我们未必能这么轻而易举的拿下所有的凶徒。
所以四哥的反应并不算过激。
他那是正常反应。
只是他没料到事情会出现这么大的变数。”
杨文广辩解道:“我没说寇枢密反应过激。我是觉得,幸亏有寇枢密及时出手,及时布防,才避免了凶徒进入到我大宋作乱,才没有酿成大祸。”
刘亨盯着杨文广瞧了一眼,见杨文广一脸认真,故作夸张的道:“哦……是吗……那就是我想差了……”
就在杨文广和刘亨说话的时候,他们手下的将士已经将凶徒中的顽固分子尽数歼灭,只留下了一地跪地请降的俘虏。
“将军,战事已经结束,俘虏如何安排?”
一个校尉策马到了杨文广面前禀报。
杨文广没有作答,而是看向了刘亨,“送到寇枢密哪儿去?”
刘亨撇着嘴,摇头道:“不妥……四哥那边如今已经聚集了数以百万计的俘虏,如今四哥正在为那些俘虏的口粮发愁呢。
此处不是距离午腊山府挺近的吗?
将人送过去交给王随暂时安置如何?
我记得你们兴庆府、黑山威福府等几府,用都是罪囚在劳作,他们种的庄稼,除了他们自己吃以外,剩下的全是朝廷的。
你们应该有足够的粮食供养他们。”
杨文广迟疑了一下,“有倒是有,我主要是怕他们过去了受欺负。”
刘亨挑起了眉头,一脸不解。
杨文广解释道:“如今兴庆府等地的那些罪囚们几乎都脱籍了。他们如今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欺负兴庆府等地那些还没脱籍的罪囚。
他们对那些罪囚,远比我们对那些罪囚还狠。
从他们当中第一批人脱籍,一直到现在,他们已经闹出了不少人命了。
俘虏们送过去以后,就是最底层,肯定会被他们所有人欺负。”
刘亨将信将疑的道:“有这么严重?”
杨文广苦笑道:“还有更严重的。那些刚脱籍的人,已经尝到了军功的甜头,我怕他们到时候会逼反俘虏,然后再反过来杀了俘虏换军功。”
刘亨不可置信的道:“这么野?”
杨文广苦着脸。
兴庆府等地的情况,如今十分特殊。
非宋人,目前根本就没办法进入到兴庆府等地。
一旦让当地百姓发现你是非宋人,没有大宋的户籍,他们就会想尽办法让你犯错,然后再摘下你的脑袋去换军功。
此前辽国凶徒肆虐的最凶恶的时候,一些辽国百姓们为了避祸,就拖家带口的逃往大宋。
从最开始的几十帐,到最后的上千帐。
前前后后有一万多人逃到了大宋。
然后他们进了午腊山府不会超过半个月,脑袋就会被人砍下来,拿到衙门里换军功。
由于他们逃到了大宋,没有身份,所以也不受大宋律法保护。
被人砍了脑袋,也就白砍了。
当地的罪囚只需要给他们随便按一个土匪流寇之类的罪名,衙门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所以杨文广所说事情很有可能发生。
刘亨见杨文广苦着脸,就知道杨文广没有骗他。
寇季既然没有下令让他们将俘虏诛绝,那他们就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俘虏去送死,所以绝对不能送俘虏们去兴庆府等地。
刘亨略微思量了一下,道:“那就暂时将他们安置在外云州吧。此处虽然临近新契丹九族的阿颜部,但阿颜部的大部分兵马如今在上京城鏖战,留守的那些兵马远不是我们对手,应该没办法影响到我们。
不过供养俘虏的粮食,你最好能派人回去运送一些过来。”
杨文广迟疑了一下道:“我最多只能拿出六十万担粮食出来。超过了这个数目,需要请示知府衙门户曹的人,户曹的人要请示王随,王随要请示朝廷。”
刘亨皱起了眉头道:“就不能特事特办?需要如此麻烦?”
依照正规流程,一套请示下来,恐怕都到一个月以后了。
一个月时间,足够刘亨带着他的兵马出去抢一票粮食了。
杨文广坦言道:“我们倒是有资格奏请朝廷特事特办,问题是寇枢密人不在汴京城,朱能未必能从三位宰相手里要到粮食。”
刘亨叹了一口气,“武臣还是有些势弱,仅仅只有四哥一个人能和三位宰相正面抗衡,其他人……哎……”
刘亨一声长叹,包含了太多东西。
唯有大宋的武臣能够理解。
“先将那六十万担粮食调遣过来吧。后面的后面再说。反正四哥已经决定了随后攻打关外的辽土,到时候我们缺什么,直接从辽人手里抢就是了。”
“好……”
“……”
就在刘亨和杨文广二人议论着朱能的时候,朱能率领着三百部曲,已经进入到了古北口。
当朱能那硕壮的身躯出现在了寇季坐镇的古北口镇守衙门的时候,寇季一脸意外。
“你怎么来了?”
朱能站在门口,瞪着眼道:“许你们吃肉,就不许我喝汤了?”
寇季上下撇了朱能一眼,不轻不重的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朱能入了门,自顾自的找了个地方坐下,抱起了水壶闷了一口气,长舒了一口气道:“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来了。
前些日子,朝廷得知了你要率领着所有禁军反攻辽国的时候,朝臣们就闹起来了。
许多人奏请官家换了你们。
为此还跟官家大闹了一场。
官家在他们闹的最凶的时候,避而不出,还顺手将我派遣了过来。”
说到此处,朱能有些哭笑不得的道:“说实话,我到现在还没弄清楚官家此举到底是什么用意。
按理说,官家若是听进去了朝臣们的劝解的话,应该将你们换回去。
官家若是没有听进去朝臣们的劝解的话,应该什么也不做才对的。”
寇季沉吟了一下,道:“官家既然没说,我们也不用瞎猜。眼下最要紧的是战事。你既然到了,就去高处恭身边,给他当一个帮手。”
朱能一愣,高声喝道:“让我去给那个老家伙当帮手,他想得美。”
显然,朱能是看不起高处恭,也不愿意去给高处恭援手。
寇季翻了个白眼,让人取出了地图。
在地图上划出了三处地方,分别是辽国的西北路东端、京南道、京东道。
寇季指着地图道:“杨文广和刘亨随后会率领镇北军和倭军,总计十万兵马,沿着外云州北上,攻打辽国的西北路东端。
狄青率领的永兴军和李四率领的交趾军,回头会兵出山海关,去攻打辽国的京东道。
高处恭率领着静塞军、保塞军,目标是辽国的京南道。
我的要求是以最快速度拿下这三道。
高处恭年事已高,指挥起兵马难免没有以前那么顺手,很多时候都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而且他若是在行军途中出一些以外,那他率领的两支禁军,就会止步不前。
所以我派你去高处恭军中,弥补这一个缺陷。”
朱能愣愣的盯着寇季,问道:“你是怕高处恭突然死了,所以派我去给他擦屁股?”
寇季感慨道:“你要是非要这么认为,那就这么认为吧。”
朱能听到此话,心里的抵触之意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那我去。”
寇季点头道:“那就好……一会儿我吩咐人准备一桌酒菜,你吃过以后,就尽快去高处恭军中。”
“别急……”
朱能抬手阻止了寇季,他伸出手指向了地图上辽国京南道和西北路中间一块夹角的位置,问道:“辽国京南路和西北路中间夹着半个上京道,若是我们占了京南道和西北路,那这一块地方,就像是一块锥子一样刺在我们身上。
你不会打算留着它吧?”
寇季摇头道:“自然不会……等你们兵出长城的时候,种世衡也会率兵兵出长城,奔袭千里,赶到上京道和上京城的必经之路上,切断上京道和上京城的联系。
你们拿下了辽国西北路和京南道的时候,可以合兵一处,一起吞下上京道。”
朱能沉声道:“如此一来,种世衡的压力可就大了。”
奔袭千里,深入到辽国腹地,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举动。
不仅周遭都是敌人,同样还要面临漫长的补给线被骚扰的危险。
一个弄不好,很容易被切断补给线,然后给困死。
杨文广的祖父杨业,就是死在如此困局之中。
曹玮的父亲曹玮,也差点死在了如此困局当中。
寇季也知道其中的危险。
“此事是种世衡主动请缨的。依照我最初的计划,是吞下了辽国三道以后,趁着大雪封路,慢慢的收拾上京道。
但种世衡觉得我的计划有些保守。
他觉得我们有能力有实力一举吞并辽国四道的疆土,那就没必要再花费时间去慢慢收拾。”
寇季对朱能坦言道。
朱能听完了这话以后,沉吟道:“我跟种世衡共事多年,他要是没把握,绝对不会提出这个建议。
你既然答应了,那就说明你也觉得种世衡此举的可行性很高。
即使如此,那我就没什么疑问了。”
寇季叮嘱道:“你们手里有充足的火器,所以多用火器作战,不要过于依赖个人勇武。”
朱能听到此话,苦笑着道:“你这是完全不给我们这些凭借着武艺吃饭的老家伙活路。”
寇季直言道:“武艺在战场上还是有些用处的,只是没有以前用处大而已。而且你身为大将军,应该用脑子打仗,而不是自己去冲锋陷阵。”
在寇季看来,身为一军主帅,一军主将,带头冲锋绝对是一件十分愚蠢的事情。
不到万不得已,不应该这么做。
将士们冲锋战死了,再征调一批,立马能填补军中的空缺。
可是主帅、主将冲锋战死了,那一时半会儿可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接替。
倒不是说谁的命比谁的命值钱。
而是就兵事上论,主帅、主将身上的责任更重,他们自然不能轻易的死去。
当然了,寇季也存着一点私心。
如今大宋将帅之才太少了,任何一个战死,对大宋而言都是一个重大的损失。
寇季觉得,似曹玮、狄青、种世衡等一类的名将,是可遇不可求的。
特别是狄青这种草根出身的名将,就更可遇不可求。
这一类的名将是天生的,没办法培养。
所以一旦折损,那就再也找不到接替的人了。
朱能不懂寇季的心思,他觉得为将领,不在战场上厮杀,那还算什么将领。
虽然他心里有自己的想法,但他还是牢牢的记住了寇季的话。
朱能深刻的明白,自己的见解归自己的见解,关键的时候还得听寇季的。
因为寇季不仅能让他保住命,还能让他打胜仗,立大功。
虽说寇季不会带兵,也不怎么懂得指挥打仗。
但是寇季这些年参与的战事很多,他提出的战术战略,几乎都是稳赢的。
反正直到目前为止,寇季参与的战事,貌似就没怎么输过。
人最怕的就是没有自知之明,自以为是。
朱能出仕这些年,见过的没有自知之明、自以为是的人太多了。
那些人上了战场以后,自命不凡,总觉得自己是兵圣兵仙降世,上了战场以后,敌人就会如同被收割的麦子一样倒在他们眼前。
可事实上是,那些人还没有收割敌人,就先被敌人收割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朱能在战场上,很少装大、很少逞能。
该听话,该让贤的时候,他一点儿也不含糊。
就拿此前他们在大理的战事说。
在他和种世衡、狄青三人攻打腾冲府的时候。
种世衡最初的想法是,让朱能率领三万人去偷袭对方的大营。
可狄青主动请缨,说用几千人就能拿下对方的大营。
朱能没有仗着身份比狄青高,去压狄青。
也没有仗着身份去跟狄青抢功,反而将机会让给了狄青。
然后狄青打了一个漂亮的偷袭战。
朱能当时心里很清楚,换做是他的话,他绝对打不出那么漂亮的偷袭战。
所以他佩服狄青的本事,也很佩服狄青的天赋。
所以在寇季调遣狄青入河西,而将他放在后面守西宁州的时候,他一点儿怨言也没有。
寇季在给朱能分派了任务以后,吩咐人上了一桌酒席,为朱能接风洗尘。
在席间,寇季又跟朱能商量了一些细节。
一直到酒足饭饱以后,寇季并没有留下朱能住一夜,而是送朱能去找高处恭。
朱能也没有含糊,带着自己的人,策马离开了古北口。
因为朱能是沙场上的宿将,知道什么叫做兵贵神速。
几日后。
杨文广和刘亨将最后一批凶徒们被消灭的战报送到了寇季手里。
寇季在拿到了战报的那一刻,下达了兵出长城的命令。
古北口内。
数十铁骑一涌而出,奔向了四方,将寇季的命令传达了下去。
一时间,数十万禁军,外带六万多倭军、五万交趾兵,一起冲出了长城。
在大宋兵马出了长城以后,最耀眼的就属于狄青这一支。
狄青属于大宋军方少壮派的代表,又擅用奇招。
所以亲近他的,愿意跟他混的,多是一些少壮派的将领。
少壮派的将领,锐气都很胜。
这一点从之前他们追杀耶律宗真追杀出去百里,就不难看出。
若是换作种世衡等人的话,即便是派人追杀,顶多也只是追杀五十多里而已。
因为超出了五十里,辎重运输的压力就会成倍数增长。
种世衡等人不会去冒险。
但是狄青却敢冒险,狄青的人也敢冒险。
正是因为狄青和他的人敢冒险,敢冲敢打,所以他们冲出了长城以后,战果十分喜人。
一日之内,连克了六城。
高处恭、杨文广两支兵马,战果也不错。
虽然没有狄青那么逆天,但是也相继拿下了他们所攻的地方三四城之地。
种世衡是最先接到进攻命令的,却是最后发起进攻的。
因为他需要出击的距离最长,辎重线也长,所以他需要将一切安排妥当。
种世衡将一切都收拾妥当以后,才率领着兵马出了古北口。
四路兵马,如同梳子一般,齐齐的梳了过去。
四路兵马皆势如破竹。
捷报如同雪花一般飘进了古北口。
寇季看着那压成了一叠的捷报,一点儿喜悦的心情也没有。
因为在他眼里,有这么多捷报,在情理之中。
辽国才多少人,一千万帐而已。
辽国在丢了燕云以后,就将三百万人丢在了燕云。
凶徒在辽国境内作乱,杀了不知道多少人。
新契丹九族招揽了几百万,又驱赶了三百万给大宋。
辽国京南道、京东道、西北路,几乎可以说是十室九空。
狄青等人侵入到辽国以后,要对付的只不过是新契丹九族留在辽国京南道等地的小股的留守兵马而已。
狄青等人率领的大宋禁军,面对辽国精兵,都能做到碾压。
面对小股凶徒临时组建的留守兵马,那就犹如锥子捅纸,不费吹灰之力。
所以,狄青等人势如破竹、攻城掠地,在情理之中。
若是被人所阻,才是最不应该的。
七日后。
狄青拿下了辽国京东道一半的疆土,高处恭等人也各有建树。
朱能派人告诉寇季,他们拿下了炭山,并且在炭山发现了许多阿颜部从辽国百姓们手里劫掠到的牛羊马匹和粮食。
寇季带着人星夜兼程赶到了炭山。
在清点了牛羊马匹和粮食的数量以后,立马下令让人将那些辽国的俘虏,逐渐的带回了大宋占据的辽土。
同时,一封奏疏被寇季送进了汴京城。
赵祯在拿到了奏疏以后,满脸愁容。
吕夷简三人对视了一眼,一脸不解。
吕夷简迟疑了一下,开口道:“官家,您已经有半个月辍朝不出了。如今突然出现资事堂,又召见了臣等三人,可是想通了?”
赵祯瞥了吕夷简一眼,将手里的奏疏扔到了三人面前。
“让朕把寇季换回来也可以。你们先帮朕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吕夷简狐疑的上前,拿起了奏疏,一目十行的阅览了一遍以后,一脸懵。
王曾和张知白见此,齐齐凑上前,盯着吕夷简手里的奏疏阅览里一遍,看完以后,也是一脸懵。
奏疏的内容很简单。
奏请朝廷向新征之地派官。
寇季在奏疏上一副满不在乎的语气,让朝廷先派遣一万官员过来,然后再预备两万,随后拿下了辽国全境以后,需要数量庞大的官员。
预备的两万也未必够。
但有总比没有强。
“先派遣一万?!寇季倒是真敢说啊!我们上哪儿给他找一万官员出来?!”
王曾喃喃自语。
赵祯有些不悦的道:“不是给四哥找,是给我大宋朝找。那些地方既然被我大宋所得,那就是我大宋之地。
既是我大宋之地,那朕和三位就责无旁贷。”
“一科进士,满打满算才取两百人而已。一万人,得开多少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