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我随莫四海回到岛上。
他把我带回他的别墅，竟然就是我昨天拍的长满爬山虎的那一栋。难道我昨天看到的站在纱缦后的那个人就是他？或许，在昨天宴会之前，他就已经发现我了。然而，他却按兵不动，等着我自投罗网？
答案无从得知。
他把我安顿下来后，洗了澡，换身衣服开会去了。我一个人踮着伤残的腿，在偌大的房子里溜达。就像第一次走他家一样，对他的每一件私人物品，每一点生活痕迹都感到好奇。
我走进浴室，里面水气氤氲，似乎还留有他的余温。在医院折腾了一晚上，身上早就粘糊糊的，此时不洗，更待何时？脱下衣服，照了照镜子，背上果然有许多淤伤。为了不让伤口沾到水，小心翼翼洗了好长时间。
洗完澡，我裹着浴巾出来，才发现自己没有衣服换。又踮进卧室，挑了件莫四海的衬衫穿。自认为很性感，就像《喜剧之王》里的张柏芝。
下楼时，居然看到莫四海端坐在沙发里，面前的茶几上已经摆了几道食物。西服脱下放在一边，袖子挽起来，正悠闲地冲泡着一壶茶。阳光从五米多高的落地玻璃照进来，落在他身上，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温暖了不少。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扶着楼梯，居高临下。
“你洗澡的时候。”
“会开完了？”我又问。
“嗯。”他冲我动动手指，示意我过去吃饭。好歹也正眼看一看我啊，难道没发现我穿了你的白衬衫吗？
下楼时腿一弯，膝盖里面扯得生疼，我嗤了一口凉气，脸皱成苦瓜。内内滴，怎么上楼的时候不觉得多疼，下楼简直要了老命？韧带好像变短了一样，膝盖一曲就绷得紧紧的。
正在我考虑要不要滚下去的时候，莫四海大步上楼，把我抱了起来。我的头发湿漉漉的，水滴将白衬衣晕成半透明，肌肤若隐若现。大腿光溜溜的，昨晚擦伤的地方浮现青紫色，像纵情过后留下的痕迹。我从旁边镜面的装饰中看到这画面有几分香艳，而他依然是坐怀不乱的样子，好像他抱我下楼只是出于对残疾人士的人道主义关怀。
我搂着他的脖子，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抬身吻了他一下。他停地转角处，低眉看了我一眼，像教导主任看调皮学生般，带着点警告的意味。我不死心，又开始吻他，温柔尽施。他终于按捺不住，转过身，抱着我大步上楼，直奔卧室。
看了许多偶像剧，发现一个规律，当男女主角吵得天翻地覆时，只要男主突然吻住女角的嘴，矛盾基本就解决了。这在现实生活中是很难实现的，吵得火冒三丈时，不抽你一大嘴巴就算客气了，还亲嘴！但我还是想尝试一下，看有没有效果。
人的身体有时候比大脑更诚实。如果理智给不了答案，只有换一种方式去寻找。当兴奋和疼痛一起袭来时，我问他，“你为什么没有结婚？”他突然停下来，在我耳畔用一种极尽蛊惑的声音说，“如果新娘不是你，结婚又有什么意义？”
欧耶！这就是我想要的答案。
累了，睡了，梦了。
迷迷糊糊中，又听见老蔡对我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我不告诉你真相，就是不希望你背上沉重的心理枷锁。你是我的女儿，如果你过得不幸福，这对我是比坐牢更痛苦的惩罚。我很高兴有另一个人愿意接替我来照顾你，保护你。奔着你所爱的人去吧，去过你喜欢的生活……
我笑着说，老蔡，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幸福的，这一次，我绝不会放手了。
醒来已经是傍晚了。
身边不见莫四海，连我穿过的那件白衬衣也不见了。我下床找衣服穿，看到床尾凳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一看，居然是一条连衣裙。质地轻薄透气，正适合在海边度假穿。
晚上，莫四海带我去餐厅吃饭。
我感觉有许多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或好奇，或探究。毕竟，在这个不足16公顷的小岛上，绯闻传播起来只是分分钟的事。岛上除了游客，还有许多海佑的员工，大家只怕对莫四海的女伴万分好奇吧。我已经隐匿了一年多，实在不习惯被人关注，我低着头，默默地往嘴里送食物，莫四海则是一惯的少言寡语。期间他接了一个电话，简短说了几句便挂了。我想去上洗手间，又觉得大众广众之下，一步一踮地走路实在有失雅观，只好忍着。
终于吃完一顿饭，我要求回自己房间。莫四海送我到门口，说，“我晚点再来看你。”
“不用了，你这次出来是为工作，你去忙你的事吧，明天见。”我微笑拒绝了他的好意。
“你脚伤没好，不要到处走动。”他临走前嘱咐我。
“知道了。”
目送他走进电梯，我关上房门。心里隐隐地觉得不对味。我希望他痛骂我一顿，把对我的愤怒和指责通通都发泄出来，可是他没有，从我受伤以后，他对我的态度明显转变了。
外面已经天黑了，打开窗，风伴着阵阵海浪声闯进来。房间里很凉爽，不开空调也不觉得热。洗漱完毕，我换上短衣短裤，把头发盘一团。这才想起给谢佳打个电话，约她出来谈谈人生聊聊理想。
站在橘色落地灯旁的谢佳脸色有些闪烁不定。我盯着她狠狠看了几秒，才开始发问：“你把我骗到这个岛上来，是不是有人指使你的？”
“没有啊，臣妾冤枉啊！”谢佳举起双手。
“请你把手放在你的胸上，以你的罩杯发誓，如果说谎，就小一个罩杯！”
谢佳思考了一下这种诅咒的可怕后果后，终于决定坦白从宽，“幼幼，你要相信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答应牵条线，搭座桥，我绝对没有出卖你的意图……”
我打断她，“好了，我只要你告诉我，是谁让你牵线搭桥的？”
“不是有人在网上发微博找你吗？我留言说我认识你，后来就有人联系我了，聊天中得知，他是海佑地产的，跟我们金爵正好有合作，这不就是缘份天注定吗？我想着说不定可以成就一段美好姻缘，所以就把你拉到这岛上来了。他原本准备在宴会上给你一个惊喜的，谁知道被莫总捷足先登了，你跟莫总的绯闻一传出去，我估计他心都碎了……哎，可怜的娃……”
说曹操，曹操就出现了。谢佳忽然噤声，盯着沙滩上一个穿背心短裤的男人看了一会儿，才转头冲我说，“就是那个人，昨晚在宴会上，他给你唱了一首歌，可惜你没听到。”
光线昏暗，距离太远，我只看到了一个侧影，况且与他在动车上只有一面之缘，我也想不起他长什么样来。但我要感谢这个陌生人，是他把我带到了莫四海面前。我需要这样一个时机。
离开莫四海之后，我一个人来到F城，在一个小渔村里独自生活。我能想到对自己最狠的惩罚，就是一个人无欲无求地度过余生，没有欢乐，没有情绪，像一个活死人。我每以为这样才能减轻我心里的负疚感。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一对小情侣在海边戏水，可能是高中生吧，他们玩得很开心，我看着他们，不知不觉就笑了。突然之间，我仿佛听见另一个自己在旁边说，你是魔鬼吗？你害死了男朋友的父母，你害自己的父亲坐牢，你怎么还笑得出来？那一瞬间，我真的毛骨悚然。
后来又有几次，可能是看到一个很漂亮的小孩，或者有一只小狗跑过来围着我打转，我还是会开心，会笑。我仍然向往那些平凡而微小的幸福，我无法按照我设定的模式活下去……
半年后，我离开了那个小渔村，到F城租了一间小房子，开始重新融入人群。我认识了谢佳，交到了一些新的朋友，我唯一不能做到的，是再去爱一个人。
“哎，你跟莫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真的是他前女友啊……”谢佳回过头来，换了一脸三姑六婆的表情。
这女人马上要开启八卦模式了，我连忙把她哄出了房间。
咚咚。门口响起有节奏的敲门声。
我第一反应是谢佳，大声回应：“本宫已就寝，爱卿跪安吧！”
咚咚。咚咚。敲门声仍是不疾不徐。我终于忍耐不了，甩下遥控器，跳着去开门，一脸怒气地说：“敲什么敲！信不信本宫赏你一丈红？”
门外站着莫四海。换了一身休闲服，一手插在裤袋里，气定神闲的样子。
“你怎么来了？”我降低了分贝。
“出去吹吹海风吧，明天就要回去了。”他冲我一笑，在我面前蹲下来，“走吧，我背你。”
我犹豫了一下，乖乖爬到他的背上。
沙滩上有一群男女在打排球，跳跃的身影伴随着爽朗的笑声，令人动容。我突然很怀念上学的时候，那些肆无忌惮开怀大笑的时光，好像离我已经很远了。
莫四海把我放到一张白色沙滩椅上，他在旁边坐下。点点星光揉碎了洒在海面，远远望去，像跳动的音频。海风带着淡淡的咸味，吹得皮肤又湿又粘。
我忽然想起肉肉，它还记得我吗？
“肉肉在哪里？你还养着它吗？”我问莫四海。
他拿出手机，递给我说，“给你看照片。”
照片中的肉肉已经长得很高很壮了，离我我记忆那一团白乎乎的肉球相去甚远。莫四海告诉我，我离开后的这一年多，他将它送到了爷爷奶奶家，它在田野间自由欢脱地成长，还搞大了几只母狗的肚子。
“为什么它越长越丑了？小时候憨憨的，像只小熊，多可爱啊。果然是狗大十八变啊！”
莫四海曲着一条腿坐在我旁边，眼睛看着远处，轻描淡写地说，“因为你不要它，它自暴自弃了。”
好吧，都是我的错。
趁他不注意，我一张张照片翻过去，居然看到了我在动车上被人偷拍的那一张，闭着眼睛，有点郁郁寡欢的神情。这一年多我瘦了将近十斤，双下巴不见了，脸显得小小的。
“你怎么有这张照片？”我把手机拿给莫四海看。
他瞥了一眼，“拍照片这个人，是海佑的员工。他发到朋友圈，被我看到了。”忽而笑道，“看你瘦得皮包骨，我还以为你被人拐卖到大山里去了。”
“我现在还不是让人拐到这海岛上来了。”我想起什么，注视着他问，“你来之前，知不知道我在这里？”
他思忖片刻说，“不知道，但我有一种预感。”
“什么预感？”
“再见到你的预感。”他微微动了动嘴角，好看眉眼在稀薄的夜色中更显清俊。
“你不生我气吗？”
他转过头来看我，目光忧郁且深沉，缓缓开口说，“当然生气，不过，现在没有必要了。你知道公司为什么叫海佑吗？四海，佑佳，四海有家，这是你爸爸送给我们的礼物。他预料到他自首后，欣悦地产会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所以暗中成立了另一个公司，以海佑命名。这两年，我一直在找你，我想把海佑的房子建到每一个地方，只要你出现，我就能马上带你回家。”
海佑，海佑，我喃喃在心里默念，泪水无声地落了下来。
我把身体往椅子边上靠，伸出一只手去够他的手，他握住了我的手，轻轻摩挲着。掌心传来温暖的力量。
“莫老师，我错了。”我轻声说，眼眶发烫。
他微微一怔，问，“怎么了？”
我深吸一口气，强忍住眼泪说，“我觉得自己在做梦。”
他淡淡笑着说，“我也是。”
爱是不究过往，不计得失，不顾一切，不留遗憾，即使互相伤害，也要彼此相拥。天地之间，唯此一人。
我把手放在胸口，想像我的心脏是一本《圣经》，面向大海虔诚起誓：你，莫四海，是我今生唯一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