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1 / 1)

()“兀那罪犯常青,既然你承认对堂下申诉的二十三位掌柜所掌管的店铺行了欺诈之罪,现在又有几年来帮你纵火行偷盗之事的同伙的认罪,那么你的诈骗、偷盗、纵火、伤人四罪并处,你还有何话好说?”

府衙大堂上,薛大人正襟危坐,堂下跪了黑鸦鸦一大堆人。Www..Com

左边跪着的,听说就是大诈骗犯常青的打手和左膀右臂。右边则是联名告状被诈骗走店铺的当事掌柜。在最前面,跪着的就是人犯常青,经过一两个月的牢狱关押和刑讯逼供,早已被打得不成人形。一头失了光泽的乱发因为要上堂,勉强被人搅在一起挽了个髻,脸上胡子拉渣,垂下的双目浮肿,囚衣破败,手脚上都戴了铁镣。然而在眼眸一抬间,他目光竟是如虎狼一般凶狠,阴戾,一看就非善类。

他冷笑一声,“狗官,老子现在已为阶下囚,还不是任你这个狗官拿捏?你要我认罪,我还能不认罪不成?”

堂外有不少百姓围观,被一个犯人如此谩骂,薛大人脸上自是挂不住,一拍惊堂木,“好个常青,死到临头还口不出逊。本官大度,暂不与你计较,来人,让他在所欺诈这些苦主所列明细上签字画押!”

在两个衙役的按逼之下,常青终于当堂画了押,堂下跪着的二十三个掌柜立即齐声再问归还被欺诈财物之事,薛大人一脸正气,从案上拿起一叠他们所列出被诈骗走之财物明细,点头道:“这些财物,已经常青亲口承认画了押,所以本官现在宣布,被封的二十三位掌柜店铺里现有财物一律由你们各自清查管理,由于此案牵涉太广,金额也大,为了不耽误各位的生意,以前所亏损,本官暂且无法清算出来让他赔偿。不过此案并未结,罪犯常青,本官还当继续对他追查他所侵吞各位的财物,此后还望各位能随传随到,配合本官查案。”

二十三位掌柜齐声跪谢,大呼青天大老爷。外围的老百姓亦是齐齐拍手,叫着好的同时,又为那二十三位掌柜道喜。那些掌柜也是热泪盈眶,毕竟几年前铺子被烧,他们是最大的受害者,不仅担负着看管不力的罪名,也是赔了不少银子,曾经还被官府查询关押过,最后虽然被放出来,但是他们的名声已染上污点,就算他们再有能耐,也没有人愿意雇请他们。

之前这些事都是陆续发生,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的东家就是同一个人,不然,他们自也会感觉其中蹊跷,要仔细问一问他们的顶头上司傅二爷。事过几年,如今总算是为他们清了声名,如何不叫他们又喜又悲。

当薛大人的师爷正式将撤封归还财物的文书一一递到他们手中的时候,各人掩面而泣。隐在人群中的九雅和傅誉相视一笑,袖底两手相握,到此,此事终于以圆满告终,被候府里的人侵占了十多年的财产终于是物归原主。以往的得失已经无法去计较,那么从今天起,不论那些赚钱与不赚钱的铺子,就全数回到了他们的手里,这一回去,便会将所有铺子的账目全数公开掌管。

九雅笑望着傅誉,这么多年来,他在候府里所受的苦,所受的欺压,便可以全数通过这些供养候府锦衣玉食的铺子来回击给他们。当然,这只是一小部分。想到当日老夫人为维护萧氏而打的他们的耳光,那般无情,那般令人齿冷。在老夫人眼里,这些财产似乎天经地义归候府所有,天经地义供养候府里的人的金玉奢华,而眼前这位真正的产业持有者,却被他们排挤在他们的利益同体之外。

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夺人财产,狠下剧毒,害人性命,都把人当了任他们践踏的蝼蚁了么?

本来他们是长辈,应该拿来尊敬,可是他们配吗?再想起明瑶姑妈关于傅誉母亲未完的故事,若是他们干下了人神共愤的事,相信傅誉会狠下心来一刀一刀剜他们身上的肉。

傅誉好似知道她在想什么,侧目朝她忽然一笑,语带调侃道:“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广众之下,娘子的目光太深情,让为夫大感受宠若惊。不过一码归一码,现在还不是意乱情迷的时候,薛大人突然宣布将被封铺子的财产解封以归还被欺诈的原主,虽然他没有当众念出那原主是谁,但是以拓跋越的精明,他马上就会知道薛大人如此不听招呼不经商量就私自解封的事,并且知道受益者是我们,说不定他立即就会想出狠招,对这些铺子进行重新封押,所以我现在必须马上去安排一下善后的事。”

九雅点头道:“不错,不仅是他,我们还得防着你二哥。他用常青的名字将铺子霸占,自然是不想他自己担责,但是他看铺子不力,将偌大的产业拱手送人,府里的人并未听他说起,定然会对他责难,我们要防着他狗急跳墙。”

傅誉摇头,“现在还不是揭穿他真面目的时候,就算我们说了,对他的打击也不大,恐怕到时候还引来不便。所以娘子把这事交给我,在我们离京前,我一定会给他致命一击,到时候再揭开他所有的丑陋恶行,让那萧氏亲口听听她的次子如何将他的长子杀死的事实,看她又如何自处。”

九雅笑了,虽然这样对不起已死的傅清言,但是,他们也只有拿他的死来打击萧氏,她越痛苦,便越是让自己感受痛快。

两人正准备离开,一抬轿子就紧赶慢赶地停了两人面前,轿子还没停稳,就从里面急步奔下来一人,傅誉一看,是皇上身边的德公公。

德公公一见二人,当即抹了把额头的汗对九雅连声道:“县主赶快随奴才进宫吧,皇上有急事召见。”

傅誉笑吟吟道:“敢问公公,皇上有何急事?就这么进去,总得让人有个心里准备不是?”

德公公两眼一翻,“皇上说有急事就是有急事,县主赶快跟奴才走。”

他以为他一喊走九雅就会跟着走,傅誉却是一手拉着九雅的手不松手,一手给她扶着头上的发钗,磨磨叽叽道:“娘子,你这珠钗歪了,待为夫帮你重重扶好。”

他给她扶了钗,又给她弹肩上的灰,“娘子,这府衙前好生扬灰,看看,衣裙上都风尘仆仆的,脏死了,待为夫好好帮你拍个一尘不染。”

他从左肩弹到右肩,又从右肩弹到左肩,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急得德公公差点跳起来。也是,这位傅三少向来任性难缠,刚才自己是着了急把这椿给忘了,便只得好声好气赔着笑道:“皇上叫县主去,也不过是过问那霍乱疫情的事,听说县主开的方子在重灾区并没救治好了,反而还有人因为延误医治时机会而杀官……”

九雅失声道:“怎么可能?我按我那些偏方,已经在华春堂那边救治好了不少人,这是实证,为什么一到那边就不一样了呢?”之前因为听安平候提起过,怕是方子出了问题,便亲自指点秀珍和季掌柜特意用那方子治愈过病人,怎的还会有治死人的事?

德公公无奈道:“县主,真有其事,如此事关重大,所以请县主马上去一趟。”

傅誉也知此事蹊跷,九雅用那方治愈霍乱病人的事他是知道的,绝不可能有不见功效的事。自是能让她就这么走,挑着眉毛问他道:“那你说,皇上把她叫过去为什么?问责吗?”

德公公不会傻得点头,更不会说之前皇上要问斩的事,只拣轻散地话说道:“哪里,皇上只不过问一下情况而已,县主有功,怎么会问责?”

九雅与傅誉迅速对视一眼,傅誉已是心下有了计较,终是放了手,叹口气道:“好吧,既然不是问责,娘子且随公公去,为夫还有事,这便先走了。”

九雅浅浅一笑,“相公只管去忙。”

她相信他已经有了盘算。因为大夏的那个皇帝绝对不是普通人,而有时候一些事,完全可以放远了看,当她未交出方子的时候,人家是礼遇有加。然而等方子一交出,这杀招就来了,卸磨杀驴之事自古常有之,当初杨贵妃无端赐毒酒,伸长了手管候府内院的事,他一个皇帝最后似乎也没说什么。傅誉中毒,分明是他喜闻乐见之事,息王盘踞鲁西,势力多年雄浑不减,其独女之子停驻京都,病患缠身,就似被缚了手脚。若待一日自己的医术了得,将其病治得,就若放虎归山,卧榻之侧有了他人酣睡。那皇帝肯定好比如芒刺在背般辗转难受。

两人似心意相通一般各自一笑,傅誉的身形飞快的隐入人群,九雅随德公公上了皇殿。

经过深重的殿宇楼阁,九雅在众官注视中被带到议事殿,跪下后三呼万岁。

龙椅上,洪武帝金冠黄蟒袍,目光威严,他沉声朝跪在下面的九雅说道:“宋氏,日前你不是保证那治霍乱的方子有效么?朕还信以为真,当即封你县主,你是如何回报朕的?那方子根本不管用,前方已经被你的药方越治越乱,现在民怨愤起,百姓杀官闹事,你当给朕如何解释!”

九雅抬起头,目光坚定,声音凿凿,“回皇上,那方子是经过臣妇多方验证之后才递交出来的。当时臣妇把治病的机要,拿捏病情,依病开方的要点都曾告诉给华太医,只要把病人的症状掌握准,就绝不可能有把人治死的情况。”

旁边一个医署的官员立即出列驳斥道:“县主这么说的意思,就是说我们医署派出了庸医,连给病人诊断病症根据病人的情况开方的能力都没有?”

九雅朗声道:“这位大人何必多猜测,我并没有那么说,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按我所开的那个方子如今在京城已经治愈不少人,为何会在疫情区出事,药方不见功效,这事有蹊跷,就应该拿出来大家探讨,并不存在攻击任何人。”

那官员哼了一声,退回原位。

马皇后见九雅如此临阵不畏,心内暗自点头,低声对洪武帝道;“皇上,如若她方子没有问题,便仍是功臣,而人没医治好,依臣妾看,既有可能是那些医署的人那边出了岔子,不能以偏概全,先让她起来说话吧。”

洪武帝看了她一眼,最近因为卢邑那边已经爆发重大疫情,又无药可医,正在与吴越相抗的齐王军亦被大面积传染,无力再直面吴越军,如今只能是死守卢邑,若是再照这般无药可医的拖延下去,卢邑必破,兵败五百里而无人能挡吴越军之锐锋。马皇后作为一国之母,不仅担心的是灾民山河,更是担心她的儿子齐王。

此时此刻,他相信她是站在一个公正的立场出看事,是站在她作为一个母亲的立场去看事,所以,他不担心她此时心里还有什么私情杂念。

想到这里,他方转头沉声让九雅平了身,待九雅谢恩后,才又道:“既然你认为你的方子曾治愈过霍乱病人,可是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现在前方出了事,已到刻不容缓的地步,你又如何向朕证明你的方子没问题?”

九雅回道:“请皇上明察,经过华春堂治愈的病人不说上千,也有八百,就光凭臣妇的那些原有的药材,根本无以为继,整个华春堂后续医病救人的药,全是按着臣妇的新方下药救治,到如今,皇上可有听到一例被治死的事件?臣妇可以用项上人头担保,那方子没问题,臣妇更不敢犯欺君之罪!”

洪武帝依然沉着脸,目光幽深难测,如果她开的方子没问题,那么定然就是医署中有人搞鬼,究竟是谁在搞小动作?目的又是为何?

作为皇帝,心智定非常人能及,他立即联想到,第一,有人想栽害这位县主,好让自己以欺君之罪将她处死。第二,齐王军染病兵败,势必大为受挫,那这受益者,便是太子这方。看来,此事定然是太子策划,那子,竟然胆子大至如斯,不顾失州破城,就为打压他的幼弟?杀一个女子?

他心念电闪,心里为太子的不顾大局眼光短浅而恼怒,同时心下便也有了将九雅趁此势除去的念头,方子是真,那么她就已全无利用价值……

天威难测,下面众官正在惴惴,马皇后侧后坐着,洪武帝幽闭不语,夫妻多年,如何不知这位皇帝此时已对九雅动了杀机,心下连跳,抓住洪武帝生性多疑的特点,当下就在后面低低道:“皇上,这京城里的人都是在她亲自指导下救治,她的手法又向来奇巧,恐怕是那些医署的人未将诀窍领会去,才延误了救治吧。此事不可排除那些人不懂装懂弄出来的事。”

洪武帝心里一紧,现在还未向太子求证,此事确实还不宜武断。正在他要开口之时,外侍来禀道:“皇上,傅家三少带着华春堂的大夫和好多百姓在外求见,他们在宫门外大呼,宁和县主用她自己的方子治愈了京中不少霍乱病人,望皇上不要偏颇了县主的方子。”

旁边的孙大学士怒斥道:“大胆,那傅誉居然在宫门外聚众闹事来威胁皇上,冒犯天威,皇上,恳请即刻将那子擒住,以正视听。”

洪武帝冷冷盯了他一眼,傅誉绝不是一个莽夫,他声势浩大聚众而来,分明是看准自己有动宋九雅的念头而下的药。眼下宋九雅在京城里声誉极佳,治愈病人无数,傅誉邀约多人来为宋九雅的方子证明没问题,若是现在动了他们,摆明就是自己这个皇帝事非不分,将功臣冤了罪,将会引起京中民声载道,不公之声四起。

孙大学士猛不丁被洪武帝一盯,顿时打了个寒颤,看来他领会上意又领会错了,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赶紧就退了回来。旁边有官员对他露出嘲笑之色。

洪武帝沉声对九雅说道:“刚才听你的意思,应该是方子没有问题,问题是出在医治的过程当中。朕适才认真的想,县主的医术高超,外面又有如此多的病愈者为你声援,那么朕暂且就相信你。不过,任何事都要以证据来说话,常言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只要县主当着朕的面将霍乱病人用你的方子治愈,那么,朕将重重起用县主,你认为如何?”

九雅赶紧伏地,“皇上英明,谢皇上恩赐。”

此时此刻,不管皇上这个重重起用是什么意思,总要先过了这一关再说。

于是事情当廷就如此议定,皇上因下朝之后要急问太子事宜,便与九雅约定傍晚的时候让她到太医院去诊病。

九雅从宫中出来,只觉背后冷汗涔涔,她知道她刚才在鬼门关转了一圈,说不怕那肯定是骗人的,毕竟她的小命也很要紧。

出了宫门,果然就见傅誉笑吟吟地等在那里,她心里一暖,待感谢了那些突然就招集来的百姓之后,就同他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里,她一脸犹疑道:“相公,之前爹曾经提醒过我,说重灾区依我那方子下药,病人并不见什么起色。我以为我的方子真的出了问题,后来我让秀珍按方子问诊下药,病人全都痊愈了,我才放心方子没问题。可是现在却出了这样的事,我怀疑,是朝中有人动了手脚,想以此事致我于死地。”

傅誉盘膝坐在软垫上,“不仅你这样怀疑,我也这样怀疑。今天我是在仓促之下随便找了些百姓,下次若这方子还出什么问题,事情就不可能是几个叫冤的百姓能制止的了。”

他目光如天边明亮的星子般闪了闪,忽然笑了,“娘子,你别担心,今天下午就会有大事出,只要皇上找到了那些被人囤积的药材,相信他一时也不会有空再纠结于你的方子上的事,之后你便可以从此事脱身。”

九雅眼睛一亮,“你有什么好主意,快说来听听。”

傅誉神秘一笑,“山人自有妙计,你只管等着瞧吧。”

两人回到府里,傅誉便找了寒子鸦又出去了,九雅则拿着那些房契,又将官府下发的文书一起拿到了安平候屋子里,于是将事情的来拢去脉和她查证的事一起说了出来,“爹,这么多铺子,在二哥的掌管之下被人谋骗,府里的人可有听说过一句?府里的银子按年越来越少,您可有听人说过一句?爹,您说这事不让傅誉知道,媳妇都是在一人暗中查证,今天终于将此事彻底解决,把所有属于相公他娘的财产追回来,您想过接下来该怎么办没有?”

她希望安平候能静下心来想,他若是真的还念想兰郡主的话,就该将这些财物全数原封不动的交到傅誉手里。

安平候听到这个消息,心内是沉重无比。虽然九雅没有明说铺子被谋骗的事与傅长亭有关,但是也暗示了出来,那些铺子的收益进账,这么多年来都由老夫人掌管,他也是没过问,更没听老夫人提起过一句。

这里面分明存了老夫人的私心。整个候府的底子并不厚,只有这些财产在,才能维持整个候府的花销用度。而进账越来越少,肯定是老夫人看傅长亭老实,他对她欺哄瞒骗也无法识破,所以才听之任之,放任不管。

当初,把这些财产交给老夫人掌管的时候,也就是因为公中需要这些财产,才将铺子交出来大家吃用。想不到老夫人越来越糊涂,又向来不喜傅誉,指望他一死,这些财产便可尽心为公中占有。自己早知她的心思,因为她也是为候府着想,便也由着。可是如今出了如此大的纰漏,有人要将财产侵吞为已用,这候府日后还能撑得下去不?

若不是见傅誉的病现在渐有好转,又遇上宋九雅这样的医门高手,怕是也有痊愈之日,自己也没想过要去查一查这些事。这一查,果然还是有事,幸好现在宋九雅有能力,一起将这事给彻底解决,并要回了财产。

他沉思了一会,便道:“既然现在财物都已经追回来,爹现在也只能让长亭不再管铺子里的事……”

九雅气极,“爹的意思是要把这些铺子还归于公中用度花销不是?”

安平候面目一冷,“当时这些房契给你知道,只想让你去查查,并没有现在就传给傅誉的意思。”

九雅现在对安平候这样的爹确实失望透顶,不由深吸了两口气,慢慢道:“所以您才交待不让我告诉他,是吧?可是,爹,我们先不说别的,您可知道这府里的漏洞有多大吗?您一心一意就只想维持这府里繁荣昌盛,可您知道他们私下贪了多少?”

她把她带来的那些账本一下子摊开他面前,“爹,您看看,他们一天要贪墨多少银子,请您看看,您一心一意为这府里头人的锦衣玉食着想,他们可有想过积攒一些银钱来置办更多田产?没有,他们都只是中饱私囊,都是在打自己的小算盘。”

安平候之前就让她去管账面,一直都没见动静,以为她没查出什么眉目来,想不到原来已有眉目,只是在按兵不动而已。他慢慢翻着九雅亲自做的账面,由于她的记账方式都是以表格统计的形式展现,虽然没用阿拉伯数字,但是她用了炭笔,整个账面前上去又整洁又一目了然。

今年的,去年的,一笔笔数目,实账与虚账相比较,哪些银子跑了哪些路,全都记得一清二楚。只这么随便一看,就能看出一年亏空被虚吃掉的银子有二十多万两,这个数目,看得他暗自吃惊不已。

“爹,媳妇知道您想撑起这个家,可是,您是否知道,这些财产都是从兰郡主而来。您不是和兰郡主情比金坚吗?您因为兰郡主是生相公难产而死,所以对相公也不待见,不仅任他一个人孤苦零丁的长大,竟还将他母亲的财产供府中人大肆挥霍,最后还被谋骗去。这就是您对兰郡主不远千里嫁给您的回报么?这就是您对一个真心爱您的女人所生下孩子的回敬么?这么多年来,您可有对相公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根本没有,您自小对他不是打就是骂,无非就是在责怪兰郡主因他而死。可是相公何其无辜。十三岁时身患重病,几次自杀未遂,难道是要他真的死了,您都不会觉得一点愧疚吗?”

九雅忍多时之气,今日终于忍不住一股脑的说出来。

安平候目光冷厉,“够了!谁准你给我说这些,难道你还想教训我?”

九雅毫不畏惧地盯着他,仍然铿锵有力道:“媳妇不知道您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相公的病,并非真的是病。而兰郡主的死……”

她极度愤怒的冷笑了一声,“您可有见过她的尸首?您可有挖开您每年悼念的那个坟墓看过,那里是否真躺着您认为已经死了的女人?”

她最后一席话如一把利箭一般直刺安平候心脏,他整个人如被阴火淬练过一般颤抖起来,他蓦然站起抓住九雅的手臂,死死盯着她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我夫人的尸首?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九雅冷看着他,“我没听到什么,我只想让爹去看看,您每年悼念的那个坟墓里是否是您悼念的人。同时我再告诉您,如果兰郡主并非是生相公而死,您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究竟伤人有多深?”

安平候颓然坐到了椅子上,九雅转身就走,临到门口,才道:“希望爹把这件事秘密进行,若是让人知道,恐怕那杀相公的人明天就会上门。”

枫林院里,萧氏被人扶到院子里在晒太阳,她的发依然疏得精致而端整,眉毛也刚刚整理过,脸上还薄施了粉黛,整个人看上去看精神。素来,她喜欢自己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那颓靡的模样,会让她看上去更可怜。

她半躺在藤椅上,因为阳光太大,只半睁着眼,孙妈妈给她端了用血燕炖的大补粥,边搅动边道:“姨娘,看您这气色这两天好了很多,看来这血燕粥还很见功效,还来吃一点吧。”

萧氏在两个丫头的扶持下慢慢坐了起来,接过碗,正要说什么,好像立时想到什么不好的事,皱眉厉声斥道:“你们两个贱婢还不快走开?”

两个丫头吓得跟什么一样,赶紧儿的跑了。自从上次巧云背叛的事发生后,萧氏是见着这些丫头就见气。

孙妈妈小声劝道:“姨娘何必和她们一般见识呢?不就是些个丫头么?再敢有那不听话的,赶紧就着人卖了教坊就是。”

萧氏此时的脸都有些扭曲了,“卖了就是,有那么简单么?那个巧云还没有找到人?”

“没有,就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孙妈妈一脸奇怪道。

萧氏哪里还什么心思吃什么血燕粥,她狠狠将碗一放,咬牙道:“那个宋九雅竟然如此厉害,不仅身边弄了两个厉害保镖,竟还把我的丫头都收买引诱跑,照她这般嚣张下去,这还得了?”

“姨娘,您担心什么,现在有老夫人护着,她能翻得上天?您去厨房看看就知道了,那天厨房里的人全听了您的话没去救宋九雅,宋九雅后来质问那厨房里的人,老夫人不也是压着了?那些人还照样干着他们的活,而且没有一个人把宋九雅放在眼里。姨娘,您放心吧,等得些时日,候爷气一消,他还是会到宫中求皇后娘娘大开圣恩,恢复了大姑***名份,您的日子啊,还会跟以前一样好过。”

萧氏这才面目稍缓,重新将碗端在手里,“但愿老夫人的话能影响候爷,不过好歹璟雯也是候爷的亲生女,就不信他就眼睁睁看着她落魄也不理会。”

“紫芝说得在理,璟雯是我们候府的希望,岂能容人就这般栽害了下去?”随着这个声音看过去,原来是老夫人被陈妈妈搀扶着过来了。

萧氏立即起身迎道:“老祖宗怎么过来了,该妾身过去才是。”

老夫人摆了摆手,孙妈妈赶紧给她搬了椅子看上热茶。老夫人示意萧氏坐下,“心里闷得慌呢,便想出来走走。之前还有明瑶过来陪陪我,最近几天她说要回老家祭祖,一家四口都回了老家,屋里冷清得很,我们娘俩坐坐也好。”

一提到这事,萧氏就有些疑虑道:“老祖宗,小姑真的是回原川祭祖了吗?我怎么感觉这事有些古怪啊?”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这有什么古怪,好说她搬回快十来年,清明的时候都没回去,是该回去祭拜一下了不是?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长年累月赖在这里,回去一段时间也好。”

萧氏蹙着眉,“小姑的婆家人那德性老祖宗又不是不知道,就还有一个没有地位的庶母在,她回去又能讨得什么好?莫不是……”

她意犹未尽地望着老夫人,老夫人一个机伶,微吃惊道:“你又怀疑是宋九雅在搞鬼?”

萧氏恨意涛天道:“那贱人神通广大得很,这件事实在让我怀疑不止,为什么恰巧是出事第三天小姑就要走了呢?之前并没听人提起过。”

老夫人也是变了脸色,“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宁,便没注意这事,难道真是被那小狐狸精使了暗手?不行,稍后得叫郝管事赶紧着人去原川看看,如果他们不在那里,不要真是那丫头使了诡计。”

“奶奶和姨娘在说什么呢?是哪个丫头又使了诡计?”

她们正说着,九雅的身影就出现在院子门口。她一步一步款款行来,眉目温软而香气淡薄,令那墙角的杏花也失了颜色。

老夫人和萧氏吓得差点跳起来,然而同时又强行镇定地坐稳身子。老夫人嘴角下弯,显示极度的不悦道:“长辈说话,哪有偷听的道理?”

九雅笑得好不欢快,“奶奶,是你们声音大,我哪里有偷听?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这个道理我怎么会不懂呢?”

院子里谁都没说要给她让椅子,九雅也自在悠然,她左顾右盼的,也不知在打量什么。

萧氏终于不耐道:“你在看什么?”

九雅眉眼舒展,笑得果然像个狐狸精,“在找巧云啊,听说那丫头最近不见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她一句话就把萧氏好不容易养平的气又逗了出来,她捂着胸口抽着气,九雅依然悠悠道:“啊,还有大姐呢,过不了几月大姐就要生了,不知姨娘给她准备了什么丰厚贺礼啊?大姐现在被废,为了彰显我们娘家人的财大气粗和气派,可不能给她低了脸面,这金珠玉器什么的,可要多抬一点去,不能马虎了事啊。”

萧氏气得抓起旁边的粥碗就朝她砸了过去,骂道:“贱人!被你害成那样,你还说风凉话,你有没有羞耻心?”

九雅侧身让开,嘴里啧啧有声道:“姨娘说什么啊,贱人被我害成那样?哪个贱人被我害成那样?姨娘把话说清楚。”

萧氏指着她颤着指尖,半天只能从嘴里吐出一个字型,“你……你……”

老夫人看她被气得不轻,冷喝道:“宋九雅,你也给我主意点,这里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赶快滚出去。”

被她如此大声喝斥,九雅也不恼,笑嘻嘻道:“奶奶放心,我会走的,不过我这次来,只是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而已。”

老夫人冷眼望着她。她的好消息对他们就坏消息,这丫头今天又想干什么?

九雅微微一笑,闲闲道:“最近我查了一下账,听说***陪嫁和爹的赏赐都还很丰厚,足够维持一大家子的开销用度,所以我左思右想了一下,觉得有些东西还是归还给相公的外祖最好,哪,我决定从今天开始,将所有当年我婆婆嫁来候府时的陪嫁都收聚在了一起,一点不剩地全数交到相公手里,再由相公转给他外祖,呵呵,也算是物归原主了吧。”

“什么?你决定把那些陪嫁收聚在一起,你说交给傅誉就交给傅誉?你以为你是谁?”还没缓过气来的萧氏再次被九雅的话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忽然站起来,好像要杀人一般死盯九雅咬牙切齿道。

九雅轻缓一笑,还没待她说话,老夫人大声斥道:“你凭什么说这些话?我没发话,谁敢说物归原主之事?”

九雅从雨蝶手里接过一个朱红匣子,笑盈盈地打开道:“奶奶,孙媳知道您在这府里头的权利大,可是呢?在大夏向来也是讲律法的,您看,我婆婆的那些铺子的房契全都写着相公的名字,相公说自己打理,谁又能说个不字?哪个又敢把他写了名字的所有物抢走不成?”

她从匣子里拿了几张房契出来,在她们眼前晃了晃,“孙媳只不过是来通知你们一声的,以后你们就别让二哥去那些铺子了,请转告他,那些铺子因为在他手里被人骗走掏空,年年都倒负债,现在官府已经留了案底,若是他敢乱来,官府立即就会将他拿下,叫他最好安份一点。”

老夫人看着她手里的房契,脸色惊恐,手心都跟着抖了起来,“什……什么?候爷把那些房契都给了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难道他不想要这个家了?”

九雅迅速将房契收了起来,很感抱歉道:“对不起,奶奶,爹很疼相公,把房契给我又有什么关系?好了,专程只和你们说这件事,既然讲清楚了,我也该告辞了。唉,还有好多银子等我去数啊,哎呀,可能要我数得手抽筋了。”

雨蝶在一旁闷笑着附和道:“少奶奶为什么要那么辛苦,若是数不过来,多请两个人来数就是。”

“啊,雨蝶说得没错,我可不能当个守财奴,让人家来看看也不错,不过让谁来帮我数呢?”

“自然是找那些不会吞钱的人啊?难道少奶奶想自己的银子越来越少?”

主仆两个说着气死人不偿命的话有说有笑的离去,而她们身后,老夫人和萧氏同时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城南别院里,傅誉和寒子鸦、大鱼、李韵等核心成员围成一圈商谈事宜。

“少爷,你是说现在就把那些签订的同盟合约和药材贮藏地点交给枢密院韦云起大人揭发去吗?这样的话,我们的损失岂非也很严重?”大鱼不甘道。

寒子鸦白他一眼,“难道你不知道少爷当初接下拓跋野这事的时候就没准备赚银子?现在三方面的事都达成了,这个时候揭露,真正是最佳时机,再拖就不好玩了。”

李韵也担心道:“若是傅长亭被揭露,恐怕整个候府都会受牵连,狗皇帝巴不得找候府的麻烦,不怕他来个一锅端?”

傅誉优雅地端着茶杯,轻啜了一口,“我二哥的事,我会把他处理清楚一点,他杀我大哥,又谋夺闻家财产,不知整死了多少无辜女子,这种罪大恶极,相信萧氏到最后为了自保,也不会认他是我爹的儿子,会和他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你们放心吧。”

寒子鸦假装叹着气,“想不到二爷那么样老实的人,却是一条埋在深处最阴毒的蛇,可惜了他那老实巴交的模样。”

傅誉笑着踹了他一下,“你就别假惺惺了,我姑妈那边现在怎么样?”

寒子鸦抱着椅子闪开他的飞脚,笑嘻嘻道:“他们一家四口已经由原川取道往西,估计不出半月就会到鲁西,郑山立他们不下五十个人护着,肯定不会出事的。只等到了鲁西,老王爷一逼问,立即就会知道当年在兰郡主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傅誉嗯了一声,忽然一脸正色道:“那皇太孙现在被我家娘子钻了空子要回所有铺子里的财产,肯定会恼羞成怒,所以马上安排马成明李大坤他们把铺子尽快接手,并且大造舆论声势,让京城里的人都知道这些铺子回来的经过,对皇太孙歌功颂德,一个大帽子匡着,他还能亲自把自己的名声抹黑不成?”

李韵立即领命,傅誉接着又安排道:“我二哥遭受此重创,必定会狗急跳墙找我家娘子的晦气,所以大鱼,你务必加派四十人去暗地埋伏地淳华院,日夜轮守,不能让那厮有使坏的机会。”

大鱼亦是领命,傅誉接着问一旁的巧手云七,“上次抓来的两个人有没有交待是哪方面的人?”

云七嘿嘿笑道:“在我欲仙欲死的审讯之下,那两个铁骨硬汉终于是交待了,他们是北衙禁军里的人,可是正规军。少爷肯定也知道,那北衙禁军现在正是由杨贵妃娘家的兄长杨士洪统领,照这么推断,那些人要杀少奶奶,果然与太子那边脱不了干系。”

寒子鸦大悟道:“好个北衙禁军统领,少爷,看来你中毒的事并非萧氏一人所为啊,眼前敌势庞大,你可要小心了。”

傅誉挑眉一笑,啧啧有声道:“我现在无毒一身轻,还真怕那些狗娘养的?不管了,先都照计划行,这阵子京城里可要有好戏唱了……”

别院里传出低沉而又蠢蠢欲动的欢笑声。

当天下午,洪武帝正准备去太医院亲眼目睹九雅治病医术,然而还没出门,枢密院韦云起就递来一纸密折,经他一个多月来多方查证,竟然发现那些在全国范围内的短缺霍香、白香薷等药材居然是有人年前花大金额就开始大量收购储存。他从京城一路秘密查证多个地方,已经发现了那一伙人的踪迹,最后经过他安排的细作打探,终于截获了一份文书。而此文书,就是有人签订的一个合谋合资低价收购药材囤积,然后再高价卖出的合约书。

这些人年前就在准备,他们又是如何知道大夏会要爆发霍乱疫情?照这么推断,定然是有人故意散播疫病,就为图他们一已之利。

洪武帝听此密报惊得浑身出了一身冷汗,大夏国内,竟然有人散播疫病,就为赚钱?如果是敌人要灭大夏,此下大夏无药可医,岂非就此民病国弱,整个大好河山要被人打得七零八落?

韦云起再次进言道:“皇上,微臣已经查到了那些人藏贮药材的地点,就在京城五十里外的九龙山,我们最好是现在马上把那罪槐祸首抓住,然后将药材急速运往卢邑,以稳军心。”

洪武帝按住心内震惊,低眼去看手中那份奏折,龙颜震怒道:“可知道是谁人这般大的胆子,竟敢干下这等诛九族的恶事?”

韦云起为难道:“皇上,这两人可厉害得紧,一个是您的孙子拓跋野,一个是安平候府那个老实巴交的二公子傅长亭……”

洪武帝扫过那奏折,一拍桌子道:“岂有此理,齐通!”

他身后一个护卫立即应道:“卑职在!”

“你马上和赵河各带五百人马去晋王府和安平候府捉拿拓跋野和傅长亭,记住,一个都不能逃!”

“是!”

齐通领命而去,洪武帝再次吩咐身后的德公公道:“马上传皇太孙过来,就说朕有急事。”

“是。”

德公公急步而去,洪武帝微闭了眼,经他之前问太子,他说他根本不曾对太医署那些太医下过任何命令,此关系国家安危的事,就算再有利益之争,他断然干不出来。

先前他还略有不信,然而此时事务一出来,他是全信,因为根本就是有人故意为之的疫病,怎么会让人好起来?他们这一番扰乱军队后方,无非就是希望谋利。可是如此关乎大局的事,岂能让他们这几粒老鼠屎破坏?

眼下能让他看得上眼的,有头脑谋略的就是皇太孙拓跋越,希望这次他办事不会令他失望。

不一会,拓跋越急急赶来,洪武帝当即把此事向他说明,并且下死命令道:“太孙,皇祖父现在是极其信任你,所以,这去九龙山搬运那药材的事,务必要给皇祖父圆满完成,知不知道?”

拓跋越跪下领命。

出宫后,须臾之间,他就备齐了五百人马齐往九龙山,然而,在他上马车的那一刹,一个精悍汉子已经越骑悄然而去,因为,他刚才已经从皇太孙那里领命,在五百人马未达九龙山之前,便将那里的药材全数炸毁,连药渣都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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