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肖灵无数次回想过两人初遇的这一天,思考着自己怎么就同意了。不,他绝不承认自己是屈服于了对方的武力威胁。
他当时给自己找的理由是:反正也没有别的事可干,找个地方先养养伤也好。
总之等到他恢复了实力之后,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受制于人了,到时候还不是来去随他?
于是,三天后,他就随着许云一起站在了玄剑宗所在叠云山的山底。
当时一个巡山的小弟子一眼看到两人,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掌门,您可算是回来了!我们都担心死你了,昨天赵家兄弟还在这跟我说万一您阴沟里翻船败给了那个魔头要怎么办,哈哈,我就说那怎么可能嘛!”然后转过头,被肖灵那一身血色的惨样吓了一跳,“不知这位是?”
“他是肖灵肖公子。”许云介绍道,“会随我在宗门内住上一段时间。”
小弟子听到这话,笑容就僵住了。
一阵风飘来,吹动着地上树叶哗啦哗啦,吹得那小弟子猛一下蹦了三尺高。
“来人啦!救命啦!魔头闯上山门啦!”他狠命大喊着,一溜烟地跑得不见人影。
仅仅片刻之后,刷刷刷的,一大排手持武器的人就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看来这个宗门相当不欢迎我啊……肖灵在后面揉了揉脸。
许云倒是不见半点尴尬,估计是早就预料到了这种状况,一双眼眯眯笑着,镇定自若地想要将那群人劝回去。
知道这个魔头竟然是掌门邀请过来的客人,众弟子不敢公然阻拦,但又不敢就这样眼睁睁放任他走进宗门。这可是在一夜之间覆灭了一整个宗门的大魔头哇!于是就形成了许云和肖灵两人在前面走着,一堆人手持刀剑在后面颤颤巍巍、如临大敌地跟着的奇景。
只有几个小弟子,趁着许云不备偷偷又从小路溜了回去想搬救兵。
“这里就是我的住所了。”许云走进后山一座宅院,推开一间客房,“阿灵你以后就住在这吧。”
肖灵走了进去。
“你的对面就是我的房间,一开门就能望到,你如果有事可以直接找我。这里还有两个侍女,不过她们现在不在,可能又跑去偷学武艺了,等回来了我就叫她们打一盆水给你好好洗漱一番……”
许云还在那里絮絮叨叨,一抬眼,就见肖灵已经直直飘到了床前,一声不吭地倒了上去,蒙头就睡。
“唉,看来这些天你果然还是太辛苦了,都怪我太急着赶路。”许云露出满足地微笑,轻轻退了出去关上门,然后转身,看着依旧跟着的一众弟子。
弟子们动作僵硬,表情抽搐。半晌后才有人长叹一声,“掌门,你又……”
众弟子全体心有戚戚焉地跟着点了点头,“你又……”
许云十分欣慰地笑着,“看来你们终于已经了解情况了。那还是赶快散了,回去修习去吧。”
弟子们面面相觑,大眼瞪着小眼。
就在此时,一声冷哼从院外传了过来,“简直胡闹!云儿,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怎么什么东西都敢往门内领?你把宗门当成了什么地方!”
一个须发揭白的老者迈着大步子走进院内,他身后除了先前报信的几个小弟子,还跟着一个衣着贵气、肤如凝脂的少年。
许云走上前去,行了个礼,“晚辈拜见沈师叔。”
“你还知道叫我一声师叔。”沈长老吹着胡子瞪着眼,“以前你随便领人回来,我不计较,反正我玄剑宗家大业大,养得起,却没想到竟然将你惯肆成了这样!你难道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吗?就算你不顾念天痕山庄那边上百人的亡灵,你也该知道:魔教余孽,人人得而诛之!”
许云叹了口气,“可我认为,就算如此,他也并不是那么坏的人。或者说,不管他过去如何,我也想要试着改变他。”
“你!”沈长老气得胡子直歪,想要多说两句,又觉得大庭广众的不太合适,袖管往后一摆,“你随我来!”接着一指身旁那锦衣少年,“爱白,这里就先交给你。”
祁爱白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又略带担忧地看了看许云,向沈长老道,“师兄也是一心向善,请师父不要太苛责他。”
沈长老冷哼一声,只给他们留了个背影。
许云回望了小师弟一眼,欲言又止,但最终只叹了口气,无奈地跟去。
待两人走后,祁爱白直起了腰,同时也褪去了眉目间的温驯,带上一股子冷傲,“那魔头现在在哪?”
身旁有弟子指了指客房。
居然当真住在了师兄院里?好不要脸!
祁爱白只觉怒不可遏,赶紧喝道,“还不把他给我轰出来!”同时在心底啐了一口,低声咒骂,“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混蛋东西。”
等了一会儿后,祁爱白见还没人敢动,顿时了然,“你们怕他?”
有人道,“祁师弟,这人毕竟是掌门的客人,还是等掌门回来再商量的好。”
“说来说去,你们还是怕他。”祁爱白是个娇生惯养的主,从小没受过多少罪,除了师兄师父和已经去世的师伯外也没人敢给他脸色看,“在我们宗门内,那畜生还敢翻出什么大浪不成!”
说罢,他便抽出了腰中的剑,直接踹开客房的门,就要闯进去。
然而一个身影正好拦在他的面前。
肖灵不知何时已经起了身,立在门口,冲着祁爱白阴测测地笑,“你刚才说谁有娘生没娘养?”
这边厢,沈长老一路拉着脸走到了自家书房,又屏退旁人,这才稍稍放缓了脸色,对着许云叹道,“其实我明白你的心思,我师兄在世时也是像这样,倔得不得了。”
听到对方提起自家师父,许云神色微动。
“但是他可没你这么不靠谱。”沈长老摆正了脸色,“师兄那样一个滥好人,在魔教肆虐江湖之时依旧挺身而出,带领着正道诸多门派前去摧毁魔窟,屠尽魔头,让那些魔教余孽十几年来不敢再有半分动静。为什么?还不是为了普天之下更多的无辜生灵!”
许云沉默半刻,道,“但是,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阿灵再和从前一样。”
“你还是指望能改变那家伙。”沈长老面露不屑,“别傻了,魔教中人,通通都无药可救。”
许云问,“就因为他们修习魔功?”
沈长老点了点头,陷入了片刻回忆,显出一种心有余悸的神色,“你不知道那种魔功的可怕。任何一个人,哪怕原本再正常,只要开始修习那个,就会渐渐变成一个恶魔。就像我们正道功法可以修身养性,魔功也会深深影响一个人的七情六欲。魔道中人,通通都黑心黑血、无情无义!”
“……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师叔。”许云平静道,“但阿灵并非无情无义之辈。”
“难道他还能有情有义不成?”沈长老冷笑。
“我是这么觉得的。”许云抬起头,直直看过去,“要试试看吗?师叔。”
沈长老脸色变了又变,深恨这师侄为什么竟然如此固执,但这毕竟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最终心里还是软了一点,叹道,“这样吧,我可以同意他留下,甚至愿意在别的门派前来寻仇时做主保他。只有一个条件:你得废了他的经脉,绝不能让他再带着那一身武艺。”
许云脸上泛出一抹苦笑,还未答话,就见一个弟子从外面闯进了书房。
“掌门!长老!大事不好了!”那弟子急得上气不接下气,“那、那个魔头想要杀了祁师弟!”
后山,许云院内。
肖灵像抓鸡仔一样抓着祁爱白的脖子,高高提着,神色狰狞,“说啊,再说啊,只要你再说一句,我就直接弄死你。”
祁爱白哪里还说得出一个字,一张脸惨白惨白的,双手都已经开始了无意识的乱扑腾。
其他弟子则都倒在四周,捂着伤口,哎哟哎哟直叫唤。
两人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
“孽畜!你这孽畜!”看到自己最心爱的小弟子竟然被人这样对待,沈长老险些被气疯,直接就是一掌拍了过去。
肖灵向后一躲,晃得祁爱白直翻白眼。
沈长老急得大喊,“还不快放下我的徒儿!你这个孽畜,以为这样就能让我们投鼠忌器吗!”
“谁稀罕?”肖灵眯着眼,看到许云,一把就将手上那累赘直接从半空中给丢了过去。
许云连忙跃起接住,将祁爱白放回地上,又拍着他的后背帮忙顺气。
“师、师兄……”祁爱白眼泪花花,话都说不清了。
沈长老见爱徒没有大碍,松了一口气,刚打算全力对敌,就见肖灵打了个呵欠,转身回房,看都没再看他。
沈长老被气了个半死,“孽畜!站住!”
肖灵十分不满,“老头,你刚才就在这吵了半天,害得我没有睡好,我看你年纪大了才没计较。你还想如何啊?”
“你、你……”沈长老的手指直哆嗦。
这个时候,许云终于从祁爱白口中得知了先前的情形,走到肖灵身边劝道,“阿灵,不要太生气,爱白他不是故意的。”
祁爱白在一边泪流满面:不要这样胳膊肘往外拐啊,师兄!
许云又道,“他不知道你是真的从小没有父母。”
祁爱白一愣。
肖灵脸上神色也是一僵,片刻后变白了,再过片刻后又变黑了,好半晌才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谁告诉你我从小没有父母?”
许云老实回答,“猜的。”
“……”
一旁沈长老也终于顺好了气,脸色阴沉得可以滴水,“闹出这种事情,不管有什么缘由,你还想可以善了吗?”
肖灵侧过身,“你要如何?”
“两条路:一,我们将你就地正法;二,你自断经脉。”沈长老这个时候还记得先前和许云的约定,“你自己选。”
肖灵握着剑冷笑,“我倒想试试:在被正法之前,究竟能拉到几个垫背。”
许云连忙伸出手拦着,想说点什么。
“云儿。”沈长老抢先堵住了他的话头,“你是我们玄剑宗的掌门,又是被我师兄给捡到宗门里从小养大的,我想你该知道你应该站在哪边。”
肖灵也望着他,冷笑着,却不说话。
许云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长叹一声:得,自己现在成矛盾中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