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点名传来的孙治亭、齐家昭并未叫玄烨失望。经他们诊治,又有善于照料的嬷嬷们在旁料理,几日后,胤衸的病情逐渐好转,不但高烧退了,腮帮子也开始消肿。一直衣不解带照料胤衸的玄烨,这才松了口气。
玄烨刚由胤衸屋里出来,屋外候着的太监马上便迎了上来,先伺候玄烨以药汁洗手,再用点燃的草药为玄烨熏身,一切料理定当,玄烨才举步离开胤衸暂住的院落。刚踏出院门,玄烨抬头就见到一行已经走远了的背影。
玄烨由侍从扶着坐上软轿,靠在轿背上,随口问道:“方才来的是谁?”
“回万岁爷的话,是大王爷。这几日,大王爷天天都有来,问十八爷的病情。”这个答话的太监,是由宫里跟随玄烨出巡的太监王石,他虽没像魏珠般得玄烨信任,但因奉御多年,仗着玄烨对他们这些旧人向来和蔼,他便大着胆子,在玄烨面前,多说了句。
果然玄烨并未怪他多嘴,但也不像将他的话给听了进去。玄烨听完,只合着眼“哦”了声,便不再说话,直到回到寝宫下轿,玄烨才再问了句:“这些天来,还有哪位阿哥,去过别院,询问过十八阿哥的病情?”
被问到的王石,紧张得手心冒汗,支吾了好一会,也还没答出个所以然。玄烨见了王石的样子,身上的倦意,顿时散了。在这行宫里,甚至整个帝国之中,若说还有谁能令身为皇帝近侍的王石畏惧的话,那压根不必想,玄烨也就只能数出那一千零一个人,那就是身为储君的胤礽。
自从索额图死后,玄烨已经从太多人嘴里,知道太多关于胤礽的劣行,所以即便王石开口指控,玄烨也自然而然就把事情联想到胤礽,正正因为如此,只见玄烨双目圆瞪道:“到底谁才是你们的主子,你就如此惧怕他?!甚至连朕问你的话,你都敢不答!”
“奴才罪该万死,奴才罪该万死……”王石跪倒在地,不断磕头求饶,慌乱间甚至连帽子都掉了。
玄烨见了,更为火冒三丈,这天下的主子还是他玄烨,可身边的奴才已经不知道有他,而只畏惧太子胤礽,这对玄烨来说,既让他觉得丢了面子,也令他不禁生出股危机感。以往,无论朝中大臣如何非议胤礽,他都还念及父子之情,又因储君乃国之基石,不可轻易动摇,可到如今,他赫然发现,胤礽竟已经步步紧逼,甚至已经能控制自己身边伺候的奴才,这对玄烨来说,无疑是个危险的信号。玄烨熟读史书,古往今来,为了一个天下,子夺父位,也并非没有,更别说胤礽如今已是太子,离帝位不过一步之遥,期间也就隔了一个自己。
他望到王石头上那苍苍白发,想到王石几乎大半辈子都在伺候自己,想到王石不过是一介奴才,真正令到他恼怒的人,压根不是王石,而且如今即便处置了王石,也不见得能扭转局面,还不如将王石留下,日后若胤礽真有不轨之心,也正好有个人证,玄烨也就只是挥了挥手,命人将王石押下。
虽然玄烨没有处置王石,但王石一事很快便传遍随驾诸大臣。近臣们又岂会看不出玄烨为何恼怒,流言顿时甚嚣尘上,诸如太子失宠的消息,更是接二连三地随着各大臣的私信中,往京中传递。期间更有好事者,将玄烨近来处政中的扬抑,全部归咎为皇帝为了废太子,而下的先手。
这些流言,全都一字不漏传入了胤礽耳中,这对早已察觉到玄烨对自己不再信任的胤礽来说,这无疑是压垮他内心的最后一根稻草。被小太监匆匆找来的胤祯,还没进屋,就听到屋里砸东西的声音,和胤祥的亏劝声。
“二哥,你拿这些死物来出气,又有何用?这反倒是中那些奸人的诡计啊。”胤祥不惜把话说重,以此来劝阻胤礽。
胤礽听了非但没有停手,反倒再拿起座西洋钟,恶狠地就要砸到地说:“哼,无论本宫怎么做,他们还不是能找到诬陷本宫的理由,那倒不如本宫自己给他们理由,说本宫暴戾,好啊!本宫就要让他们看看本宫是何等暴戾!”
刚跨入屋门,胤祯就看到地上碎了一地的瓷片,与被砸烂的家具,正与胤祥说着话的胤礽,看到胤祯来到,也只当没看见。倒是胤祥忙朝他招手道:“十四弟你可来了,来,你快也来劝劝二哥。”
胤祯先朝胤祥比了个眼神,才含笑望向胤礽说:“我这做弟弟的,本不应该说哥哥们的话,可这次也不得不说,十三哥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原本还指望着胤祯能劝下胤礽,可没想到胤祯反倒说起自己来,胤祥诧异得转头就问:“我?我怎么不是了。”
别说胤祥,就是胤礽,也被胤祯的话给弄糊涂了。胤礽顾不得砸钟,只定定看着胤祯。胤祯没有急着说下去,而是举走到胤礽身边,从他手上接过那座钟,放过桌面上,这才再开口道:“既然殿下心里不痛快,那砸些东西又有何妨,反正这屋里的物件,还不全都是殿下由京里带出来的心爱之物。别的不说,单说这座西洋钟。我要没记错,它乃是殿下二十岁生辰时,皇父亲自命工匠所造,全天下独这一份,砸了也就没了,殿下心中那口恶气,自然也就出了。不过就怕是,砸了这钟,最开心的不是殿下,而是外头那些个等着看殿下笑话的小人。”
听完胤祯这话,胤礽脸色变了好几会,胤祥倒是咬着唇,差点没给笑出来。胤礽左右看了看自己面前这两个弟弟,最后颓唐地坐到身后的椅子上,叹了口气说:“我这二哥,倒是叫弟弟们看笑话了。”
胤祥向来直爽,听到胤礽这话,立马就说他道:“二哥你何必说这见外的话。”
“殿下这是不想再砸东西出气了?”胤祯并没有如此简单就放过胤礽。
胤礽被他问得脸都红了,仰头望着胤祯清澈的双眸说:“不砸了,方才是二哥的错,二哥太不冷静。”
“不,殿下你没有错,错是弟弟我,我不应该一再阻拦殿下去看十八弟,至令殿下背负污名。”胤祯这句话,叫胤礽、胤祥听得十分莫名。可胤祯并没有给他们说话的机会,而是当下跪到胤礽面前,看似认错,实质是用身体挡住自己的手,在胤礽手心写了三个字,“忍”及“回京”。这三个字,只有胤礽及胤祥看到。他们自然明白胤祯的意思,这是要胤礽,无论受了多大委屈,都得忍住,直至回銮,胤禛等人正在京中等着他们,等回了京,局面自会好转。
胤礽眉头轻皱,刚想开口,就被跪着的胤祯一手扯紧,不让他开口,自己则道:“弟弟致使殿下背负污名,我这就去向皇父请罪。”说完也不管胤礽、胤祥如何反应,自顾自就起身往屋外走去。胤祥跟着就想追出去,却被胤礽拉住,胤祥着急地望着胤祯背影,要不是从刚才胤祯表现里,他猜到必然有人在偷听他们的对话,他真想质问胤礽,难道为了解开眼下的困局,胤礽就任得胤祯去替他,顶下那莫须有的罪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