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以西,永定河畔,有座被京里人称作第一仙山的石景山。石景山上,峰峦叠翠、苍秀清雅,向来为文人墨客所喜,也就经常会有文人雅士相约,结伴上山赏景吟诗。十月里某一天,这时已授检讨,入值南书房的张廷玉,约了知己上石景山小聚,席间张廷玉诗兴大发,激得一众好友,谁也不落人后,即席挥毫,几轮下来,不觉暮色已沉。
这时下山显然已经太晚,众人商量后,便在山中的寺院借宿一宵,一夜无话。第二日张廷玉还未起身,就听到阵急促的敲门声,原来是与他同来的友人,来催促他尽早下山,不明就里的张廷玉,由自家书童伺候着穿好衣裳后,便被一众友人拖着离去。由于走得匆忙,临走前,他们甚至没向寺中的老方丈辞行。
张廷玉见友人们趋是幅惶惶样,才踏出寺院就把为首的友人吴道阳拉住,问:“你们这是怎么了?”
看见张廷玉还是副懵然不知的样子,吴道阳扯住他的服袖就往下山的方向走道:“衡臣你就先别问了,等下了山,我们再仔细给你说。”
原本不过随口问问的张廷玉,听了吴道阳这话反倒一下站定了说:“不行,你们要不说,我就不走了。”
吴道阳与友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犹豫不决的样子,不禁更叫张廷玉好奇,吴道阳忍了忍,最后还是一咬牙,指着山南的一侧说:“昨夜我与明斋无意中看到,那个方向……就是那个方向……有……有鬼火。”
“什么?”张廷玉向来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转头就望着友人里,被吴道阳称做明斋的年青男子,那男子见到张廷玉望向自己,忙就点头说:“是真的,衡臣,我们是亲眼看见那鬼火,鬼火旁还有口悬空的棺材。”
张廷玉听得不觉皱起了眉头,朝着吴道阳先前指的方向望了好一会,才说:“不是我不信你们,但你们知道这个方向指的是哪里吗?”
“哪里?”众人一齐出声道。
“要我没看错,方才道阳指的方向,其实是佟国维大人家的祖坟。”张廷玉加重语气道。
这一下所有人都噤了声,谁不知道,佟氏一族,树大根深,之前出了位皇后,如今又有皇贵妃,佟国纲虽死在了乌阑布通,可也因此更添佟氏一族功勋。刚才吴道阳那话,其实在暗指佟氏祖坟闹鬼,这时又有谁敢接口。
只是这日,大家虽没再说话,便下了山。可经常往来于宴席间的文人们,又怎会管得住自己的嘴巴。下山后,不到三日,京中大宴小席间,无不在流传,佟氏祖坟闹鬼一事,而且越传越玄乎,甚至有人传说,当时见到鬼火的人,亲眼看着那口悬空棺材,自己葬入墓中。
似乎是为了印证这些流言,山景山下的佟氏祖坟,竟一夜间出现了口新坟,新坟位于佟国纲坟墓右侧不远处,这口坟墓的突然出现,别说旁人摸不着头脑,就是连给佟家守坟的那几户人家也闹得人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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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张廷玉说的,书房里的另外三人,神情各异,胤祥已经忍不住给笑了出来,胤禛就已经在默默盘算下一步,胤祯则百无聊赖地望着自己手背,看起来就是幅不以为意的样子。张廷玉曾做过胤祯伴读,与胤祯兄弟三人关系极好,这时不免就抱怨起来道:“三位爷,你们当初,让我约友人上山时,怎么就也没给提我过,会有这样一出。你们可知道。那日早上,刚吴道阳他说起的时候,我是着实地给吓着了,还以为他真的是给撞邪了。要不是后来记住,十四爷曾让我务必要提起佟氏祖坟那话,我差点就以为这闹鬼是真的,那可就对不上话了!”
“衡臣即便没提点你,你这会不也干得蛮漂亮的嘛。也是因为你给真的给吓着了,你的友人们才会如此相信,将这事传扬开去的时候,才能令全京城的人,都相信这个谣言。”胤祯淡笑道。
“不,不是全京城,起码卾伦岱和他三弟是不会相信的。”胤禛提醒胤祯道。
张廷玉这时面露愧疚,低头道:“我知道十四爷您是用心良苦,这会要不是渊吝太过委屈,我也不至于帮着他去……”后面的话,张廷玉虽没说出来,但能听出他是在惭愧,欺骗了友人一事。胤祯知他心结,站起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衡臣也不要自责。吴道阳他们那夜,看到什么,后来对外人说了什么,这都不是你能操控的。要知道这世上怪力乱神之说,多出自言者的臆想。要那夜不是他们多心,又怎么会把普通的几盏灯笼,看作鬼火。将明明就是几人抬着的红漆棺木,看成悬空在飘呢。”
经过胤祯这一番开导,张廷玉心里这才好受些。等送走了张廷玉,一直坐在旁边没说话的胤祥,这才笑着指住胤祯说:“你这个鬼灵精,衡臣怕是不会想到,自己其实是被你坑了吧。要不是你命人拆了那座绿琉璃屏风,整出那几盏绿琉璃大宫灯,吴道阳他们能把好好的大宫灯看成是鬼火?还有说什么明明几个人抬着棺材,也不说这几人从头到脚都包被在个黑布套里,大半夜的,就凭那点点绿光,能有人把他们看出来才怪了。”
“十三哥,我的底细,你是全知道的。您就快别拿弟弟来笑话了。”胤祯端起胤祥手旁几案上那茶,奉到胤祥面前求饶道。
胤祥老实不客气,接过抿了口才说:“我说的不算,你得让四哥点头才行。”
胤祯听了,当下愣了愣,坐在对面的胤禛见到,不禁一阵失望,胤祯从小时起,对他就一直有种莫名恐惧,他是一直知道的,直到他俩交心,一起面对过种种磨难,他以为这些都已经成为过去,知道胤祥先前点醒他们,胤禛才发觉弟弟藏在内心的那股恐惧,从来不曾消失。
可即便这样,胤禛也未曾怀疑过胤祯的真心,只是这样一来胤禛内心也就更加矛盾。什么人会在深爱一个人同时,还对这人抱以同等的畏惧,从小至到,他胤禛难道就曾怠慢过弟弟半分?知道弟弟对自己有成见后,与其说胤禛是在生胤祯的气,还不如说是在生自己的气。明明就是珍而重之的人,可为何就会生出这等误会。
这几日胤禛是思前想后,昨夜更是一夜未合眼,想了一宿,实在想不出缘由后,胤禛甚至开始在怀疑,是不是平时床第间,自己太过粗暴,以至弟弟暗中生怨,但又不能诉之于口,只能通过这些理由来发泄不满。胤禛甚至想好了,若真是如此,这些事情不都是能商量着解决的嘛。
胤祯自然不知道胤禛的想法,见到胤禛敛起脸色,还以为胤禛这次气得不轻。想来也是这样,与自己交心的人,竟对自己存有成见,更别说他们还是同胞兄弟,无论那一点,都实在叫人难以接受。胤祯这生,从小就在胤禛的小心呵护下长大,胤祯很清楚,自己应该信任胤禛,不能把前世与今生弄混,可是有时候他实在难以办到,前世半生的记忆,今生他可能亦需要半生去遗忘,只要再给他多一些时日,他一定能毫无顾虑地相信胤禛。
“哥哥,我知道对你存有偏见,是我不对。你为了法海师傅,还与卾伦岱结怨了。我不应该误解你。”胤祯诚心诚意道。
胤禛没想到胤祯会如此坦诚,也不计较颜面得失,当着胤祥的面,向自己道歉,就见胤禛脸色一下涨红起来,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对于胤祯的坦白,胤禛除了欣喜,就又夹杂着对法海的极度不悦,凭什么弟弟为了法海,就向自己道歉。他的弟弟从一出生起,就属于他胤禛一个人,这不时冒出来的法海,平时看着就不大对劲,这会分了胤祯的心,胤禛心里对法海的厌恶是又再多了几分。只但愿这次之后,这个佟佳法海不要再闹出事来才好,要不是就要叫这个不安分的法海,尝尝他胤禛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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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英殿前的槐树下,卾伦岱望也不望隆科多半眼,提步就想绕过隆科多。隆科多望着自己这向来蛮横的大哥,也是一脸无奈。可无奈归无奈,他没有忘记胤禛交托给他的事。
“大哥,你就不要再闹了。毕竟那侍妾不葬,也都葬了进去……”隆科多话音未落,卾伦岱已经冷笑道;“现在到底是谁在闹事!是他法海,还是我卾伦岱。他敢连夜把那贱妇葬入我们佟家的墓园,我就敢命人起棺!”
“大哥!你觉得这事是出于法海的安排吗!”隆科多跟着转身,一把执紧要卾伦岱的手腕。
卾伦岱冷嘲道:“你说他,他要有这胆子,那贱妇早就葬入墓园了。此次怕是他教的那两个好学生,给搞的鬼!”
“既然大哥你已猜出一切,那有何必非要自寻烦恼。那……那妇人虽鄙贱,可毕竟为大伯生有法海,单是论此功劳,她就有资格入葬我们佟家墓园。”隆科多苦口婆心劝道。
“她那算什么功劳,她不过就是屋里伺候我额娘洗脚的贱妇!乘着我额娘怀有身孕之机,诱惑阿玛,还谎称有病,终日躲在围屋里,瞒过众人,直到八个月,才被额娘揪出,气得额娘小产,她倒好,生了法海这贱人。就连我阿玛在日,也不敢为他们母子说话。三弟,你不要怪大哥不给你脸面,这事你还是少插嘴的好!”卾伦岱拂袖就想离去。可隆科多死死拉住他,压低声音道:“过去的恩恩怨怨,我们能不能就此放下,如今大伯也好,那妇人也罢,他们都早已经不在,我们只说眼前,大哥你也知道,自己这会对上的是谁,你就不能当卖他们个面子,这事我们就揭过不提吗?”
“卖他们个面子?他们好大的面子。凭什么,他们不过就是几个皇子罢了。日后能不能封王,还是未知之数呢!”卾伦岱咬牙切齿道。
隆科多熟知卾伦岱的性情,知道再强说下去,只会令卾伦岱反感,改而软言道:“那求大哥看在我姐姐皇贵妃的份上,四爷他是我姐姐抚育长大的,姐姐实在不愿见到四爷与大哥你起矛盾。”
“此话可的确是娘娘亲口说的?”卾伦岱追问道。
“是,是伺候娘娘的嬷嬷,给我捎的话,千真万确。”隆科多连声道。
卾伦岱把隆科多的手推开,理了下自己的衣袍才冷冷道:“那就请娘娘好好管教管教四爷,别让他出来横冲直撞。”
这话听得隆科多火冒三丈,厉声喝道:“卾伦岱你不要放肆!”
卾伦岱根本不为所动,哼的一声便转身离去。隆科多望着他的背影是又急又怒,小声自语道:“卾伦岱啊卾伦岱,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谁。你以为你面对的皇子里,最应该忌惮的是四爷?可你也猜到了,四爷看在我姐姐皇贵妃的份上,是不会真的对你出手。可你又知不知道,他和十三爷一直护着的那个,如同病猫一样的十四阿哥,他有多可怕,他不动则以,一旦出手,哪一次不是要取人性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