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一行,路上走得并不算快,入了浙江地界后,更是分成两批,由刑部浙江司郎中杜佑带领的,户部浙江司郎中叶渊、员外朗田文镜等人,摆开仪仗大摇大摆地照原定路线去苏州,胤禛、胤祯兄弟则微服,带同刘壬及其各自的贴身侍卫,悄然取道杭州。
等他们去到杭州时,杜佑一行还在路上磨蹭,当然这也是必然,钦差不在,杜佑等人想快也快不起来,而胤禛去杭州的理由,明面上是为了先查清已革杭州知府朱成康贪墨一案的案情,实际上是为了方便刘壬到杭州,为小阿哥寻药。
为了方便,胤禛一行并未留在内城,而是借住在灵隐寺。刚到灵隐寺第一日,刘壬就一面神秘地求胤祯,跟自己去一处地方。起先胤祯还以为刘壬要带自己去什么地方,等去到才发现刘壬带他去的不过是药师殿。
几年前,胤祯随皇父南巡时,曾来过灵隐寺,更进过药师殿参拜。胤祯入殿后,分别诚心叩拜过药师佛,及两侧的日光天子、月光天子,才回头好笑地问刘壬:“你这神经兮兮的,是想让我看什么?”
“主子,您瞧那头。”刘壬着说朝殿内一侧供的长生牌比了比。
胤祯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见到数张供台上供奉着近百块长生牌,供长生牌在寺院中极为常见,所以胤祯也不知道,刘壬这一惊一咋到底为何?不过等他再一一细看,才惊讶地发现,台上的长生牌中,竟有数块上写着的是朱成康,有的甚至直接写作知府朱成康,这则必定就是杭州知府朱成康无疑,但寺中供奉有长生牌,并不能就说明朱成康很受爱戴。
胤祯又找了负责药师殿香火的法师询问,得知这些长生牌的确是杭州当地的老百姓,为知府朱成康所立,等胤祯把事情告诉胤禛,胤禛坐在椅上陷入深思,好一会才抬头问胤祯:“弟弟,你觉得怎样的官员才算是好官?”
胤祯竟一下被问住了,怎么的官才算好官?在百姓眼里,在君王眼里,甚至在同僚眼里,只怕都会有很不一样的答案。胤祯由得刘壬带着药童去寻药,自己则与胤禛四处查访,只要问起知府朱成康,无人不是交口称赞,称其居官清廉,从不贪赃枉法,而只要提起参弹朱成康的齐世武,则众口一致说齐世武飞扬拔扈,欺压百姓,浙江境内无人不知其形状,其居官很不得民心。
案情查到这里,似乎走进了个迷局,如果朱成康真如百姓口里所说的,从不贪赃枉法,那齐世武查出朱成康贪墨那越万两的地丁银,又被朱成康用去了哪里?由于齐世武缴上的案卷内,供词与证物都毫无破绽,这才让胤禛亲自前来查访。
如今案情停滞不前,叫胤禛好生烦恼,胤祯见此提议胤禛,不如暂且放下案情一日,他们兄弟登高煮茶赏景,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胤禛欣然同意,第二日与胤祯一道登上飞来峰,登高远眺,怪石嵯峨,风景万千,山风拂面,好不快意。
见到迎风站立的胤禛,终于眉目舒展,胤祯的心情也舒畅起来,站到胤禛身旁,望着远处的白云说:“那日哥哥你问我,怎样的官员才算是好官?这几日来,我想了许多,朝中的文武,无论科甲出身,还是别途,他们无不想做个名留青史的好官,与他们十年寒窗苦读相比,我们付出的努力,并不比他们少,那哥哥你的志向又是什么?”
“若换了从前,我或许会告诉弟弟你,我想学伯王,当个贤王,可在朝中越久,办差事越多,我越想不明白人心,留名青史?身后之事,且让后人说道去,我只求无愧于心。”胤禛说这番话时,豪气干云,他还没有预料到,日后将会发生的种种。
在听着的胤祯,回忆起前世种种,则感慨道:“不怕,还有我和十三哥陪着哥哥。”
胤禛听了,转头望着胤祯黑白分明眸子,露出个笑容说:“嗯,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原本还因案情胶着,而心情暗淡的胤禛,经胤祯这一劝解,顿时觉得阔然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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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道飞来峰上,长有缓解小阿哥身上毒性的草物,可无论刘壬带人如何寻找,还是找不到那味草药的生长之处。虽然胤祯并未开口逼迫,不过刘壬依旧能感觉胤祯的焦虑,只是胤祯一直忍着罢了。
在一再找寻不到草药的情况下,刘壬突然想起,何不回到金桂子生长那洞穴去找。他带着药童,再次去到当年那洞穴入口,学着霍辛的样子,用机关把洞口打开,洞口一开,一股腐臭味迎面而来,刚开始刘壬还以为,洞里不知何时闯入了动物,可等他定晴一看。
石门后,趴倒在地的分明是个人,已经开始腐烂的尸首,散发出的恶臭,叫刘壬带来的药童忍不住当场就呕了出来,而刘壬也不知是天生大胆,还是见多了疑难杂症,勉强还能忍住恶心,甚至走近尸首。
只见那尸首头上梳着两条发辨,再看身量打扮,这应该是个不满十岁的女童,而已经开始发臭的女童尸首手上,紧紧抓着页纸,刘壬捏着鼻子,拿起一看,发现竟是张交地丁银,完税后的二联滚单中的其中一联。
刘壬直觉女童的死,与这张滚单有莫大的关系,并且或许与已革知府朱成康的案子也有关系,因此他把滚单收进了怀中,才命药童即刻下山,去报知胤禛等人。等胤禛、胤祯来到,刘壬已经带着药童下过洞底,发现洞底所有的东西,全被人一把火烧光,根本看不出原先的模样。
其间更有几个登高赏景的文人路过,见到有命案发生,已经命自己侍童下山报官。等捕快带着衙役赶到,已经接近傍晚,来到的捕快甚至没有查看现场,就命衙役把在场所有人拿下,要拿胤禛、胤祯回去交差。胤禛、胤祯的贴身侍卫哪里肯答应,在山道上侍卫与衙役各据一方几乎就要打起。
这时那几个纯粹是经过文人里,其中有个看样子不过二十出头,年少气盛的少年大声喝道:“大胆,你们这都没有王法了吗?”
“王法?我们抓你便是王法?”捕快同样大声回应道。
“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少年这句话一出口,山道上所有人都静了下来,近日京城来了钦差这事,捕快也是略有所闻的,这会听少年这样说话,便生起了戒心,不过捕快也有捕快的难处,这桩命案,非得抓到个所谓的凶手不可,所以试探就问:“听各位口音,似乎并非我杭州人士,不知道各位先生从何来,来我杭州又是为了何事?”
在命案现场,询问在场众人,出身来历属捕快本分,捕快也就问得坦然,但显然少年并不以为然,反倒趾高气扬道:“你有何资格问我们这些,别说是你就是你的……”
少年话到这里,突然被他们中间一个老成持重的中年人喝停,那中年人文质彬彬,一身时下儒生最常见的打扮,只见他把少年喝停后,朝捕快拱了下手说:“这位捕快大哥,我明白你身负办案之责,把我等带回衙门盘问,也是案情所需,我等愿随大哥你回衙门,但还请大哥高抬贵手,放了旁边那几位兄弟,他们不过是登高赏景恰巧经过而已。”说着就朝胤禛、胤祯这边指了指。
胤禛一直看着事态的发展,并未吭声。胤祯就觉得这群文人极为有趣,与一般明哲保身的文人不同,明明是刘壬先发现尸首,这群文人恰巧经过,到了这文人口里,倒成了他们才是恰巧经过的一方。
刘壬站在旁边,张了张嘴有些想说话,他总不能让别人替自己背黑锅,只是主子们未开口,他也就不敢擅自开口。就在此时,一开始高声喝止捕快的少年,走近胤禛等人小声说:“各位勿要惊慌,我家老爷乃是从京城来的,来此地是为了……”
“玉柱还不住嘴。”文士中一个年岁虽大,鹤发童颜的老者提声道。
可即便老者把少年喝止,少年已经出口的话,也收不回来,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他说的,远从京城而来,这话听到捕快耳里,更成了这群文士便是钦差的明证,只是文士不表露身份,捕快也不敢喊破,只必恭必敬道:“那小人业已问清,各位皆与此命案无关。”
“捕快大哥这般查案,是不是稍有不妥之处?我等还是随你回衙门一趟吧。”这时倒轮到文士不肯就此罢休。捕快听了文士这话,真是欲哭无泪,可他总不能把钦差下大牢吧。惟有一路好生伺候着,把文士一行带回衙门。
临走前,文士怕衙役过后为难胤禛、胤祯等人,特地把少年留下,让少年护送胤禛、胤祯等人离开。一路上就听到少年自吹自擂,无时无刻不在暗示自己一行,乃是负了钦命离京办差。
胤祯任少年吹嘘过后,低声问少年:“不知可否讨教贵府大人名讳?”
少年打量了下四周,语带神秘道:“我们家大人姓安。”这话声音还说得特别低,若不仔细听,你根本听不出他在说什么。
这话胤禛、胤祯是听清楚了,可就听得一头雾水,如今朝中六部司官中,根本就没有一个姓安的官员,到底少年话里具体指的是谁?胤禛、胤祯是根本想不出来,彼此对望了眼后,这次由胤禛开口问道:“还请小兄弟明示。”
少年朝胤禛投去个责怪的眼神,才摆出副勉为其难的神情吐出三个字道:“安布禄。”说完后,少年再又加了句:“我们家大人乃是当朝的刑部尚书安布禄。”
这话听到胤禛、胤祯真是哭笑不得,且不说刚才那文士根本不是安布禄,就把安布禄的名字的第一个字误做为姓,也叫胤禛、胤祯两兄弟觉得好笑。随伺的众人中,也有见过安布禄的,也有没见过安布禄,不过这时是人人都知道,眼前这少年就是个招摇撞骗的骗子。
胤禛虽然知道少年是冒认钦差,不过依旧细问道:“你们家大人远从京城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少年面上露出分极为不屑的表情说:“倒不是在下小瞧了诸位,诸位怎么连杭州知府朱成康被革职,这等大事都不知?你们可能更不知道,那朱成康不但被判了革职,还要被流放到宁古塔,你说这样一个好官,怎么就是如此下场!我们大人这次来,就是要给朱成康他翻案的。”
“翻案?如何翻案?”胤禛立刻追问道。
“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齐世武那贪官以为自己能一手遮天,竟敢伪造滚单!只要我们大人找到先前真正的滚单,即可证明朱成康的清白。”少年把话说得很满,面前更是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胤禛听得面色微变,厉声说:“你是说呈到刑部的那些地丁银完税二联滚单是伪造的?”
“是啊!这是我们大人在布政使衙门里的同乡悄悄告诉他的。”少年说得极有把握。说完以后,突然想到,原先什么都不知道的胤禛,这么突然会知道自己在说的是地丁银完税滚单。
刘壬想起刚才在女童尸首手上拿到的二联滚单,慌忙用手摸了下,装着那滚单的布搭子,要不是刚才捕快一来就喊抓人,这张滚单可能早就到了捕快手中,一想到这里刘壬心里就觉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