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敛从箱子上收回了手,骨节有些僵硬。
“出去。”
唐晋靠在沙发上,蓦地听见这一声不带喜怒,自呈压抑的驱逐令,那布满了皱纹的脸上,表情难堪又难看。
夏繁锦也诧异地看向他,虽然不念父子亲疏,但他这样也是对长辈的极不尊重。
她下意识地用手指捏了捏他肌肉紧绷的手臂。
张婶在唐敛回来之后,就进了房间,她不参与雇主的家事,更不会听去不该听的话。
唐晋站起身来,冷冷一哼,对峙的氛围瞬时凝固,“唐敛,果然是翅膀长硬了,跟我说话,连余地都不留了,别忘了现在st的董事长还是我!你也别忘了你骨子里流的是谁的血!”
虽然他痛恨唐敛骨血里的另一半,从他小便从不正视他,但在某一天,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现这个曾经瘦瘦小小孩子,给他带来了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和威胁。
他清晰记得那是唐敛刚上初中的第一学期,他第二次在一楼的置物房间看见唐敛站在那两个箱子面前,手里拿着一个相框,年轻的女人,笑容青春飞扬,美丽得让他恨,让他觉得异常刺眼。
而在唐敛眼里看到不符合他年纪的冷冰冰的恨意时,他怒从心起,往事一涌而上,将他提出了房间一顿狠打。
那是他下手最狠的一次,他永生难忘,唐敛从地上撑起瘦削的身子,站起来直直地看着他,嘴里吐出的话,那一瞬间,让他都不寒而栗。
“唐晋,你记住了,你欠我妈的,我会让你加倍奉还,”他嘴角泛着淡淡血丝,稚嫩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唯有声音比发怒的成年人更冷上几分,他说:“不惜一切。”
他一时间愣在了原地,意识过来唐敛是什么意思时,反手给了他重重的一巴掌,唐敛却生生地受住了。
一名打扮妖娆的女人走进来,是他那时候喜欢的一个女人,嘲笑满身是伤的唐敛,“区区一个私生子,跟自己父亲叫板?你该反思的是你妈那个早死的幺蛾子做了什么,小小年纪敢这么跟自己父亲说话,肯定是遗传了你妈,臭不要脸的!”
谁知道挨了一顿超出负荷的打的唐敛,冲上去就对那名女人拳打脚踢,能用的道具一个不落,要不是林管家拉住了他,那名模特儿恐怕不是断两条肋骨和颅内出血那么简单。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唐敛长大以后,对他是个威胁。
唐敛只会比他更狠。
后来唐敛被华家的人接走,他听林管家说,他最后打的那一巴掌差点让唐敛的左眼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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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敛听见骨血两个字,脸上漠然,“让你滚出去。”
后面那三个字,唐敛差点吼出来。
声音浑厚,突如其来的低吼,让夏繁锦吓了一跳,她条件反射地抖了一下,放开了唐敛的手。
“……”她不敢去叫他,伸手碰了碰他的风衣的布料,又退缩地往后收回了。
唐晋劈手指着他的鼻子,“唐敛,你……”
他因为动作太大,腿踢到了茶几,茶几上的瓷杯与壁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茶水也溢出杯子,泠然紧绷之势,蓄势待发。
唐晋脸上那股狠劲也不输唐敛,只是唐敛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不表于脸,却生生让人感到惧怕。
她从未看到过这样的唐敛。
唐晋重重冷哼,怒后反笑,冷冷的笑,阴森算计的笑容,让夏繁锦总有不好的预感。
“你以为我来是跟你吵架了?”尽管他吃的盐等于唐敛吃的饭,但还是轻而易举的就能被他挑起自己最深底的愤怒。
唐晋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八点,我刚好约了公司各大股东代表,九点在别墅开个临时股东大会,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参与。”
他说完,意味深长地看向夏繁锦,朝她露出与对待唐敛时截然不同的微笑,“虽然是我自发临时主持的会议,但是为了他好,希望夏小姐能劝他参加,免得到时候后悔。”
夏繁锦蹙眉,他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
有什么深意?
可她毕竟不会站在唐晋这边,唐敛睿智深沉,岂是她能干涉他做任何决定的?
而她也笃定,唐晋对她说这番话,是有意的,在暗示什么。
她重新握住了唐敛的手臂,朝唐晋扯了扯嘴角,“唐老慢走。”
唐晋笑容一僵,冷笑叫好,“好一个夏繁锦!”顿时,眸中迸射出冷光,重新审度着淡定轻笑的她。
唐敛突然将她往身后一拉,挡住了唐晋的视线,眼中的意思不言而喻,休想碰她一根手指头。
唐晋看了唐晋极具保护欲的动作,诡异的笑容,在苍老的脸上,让人觉得不止是阴森,是不寒而栗。
夏繁锦脚后跟抵着沙发脚,硬硬的,像是在给她某种支撑。
她才足以正视唐晋。
混迹商场的人都不简单,特别是混出了大名堂的人,以前夏繁锦没有接触过这类人,所以并无他想,现在亲眼所见,亲身感受,加上和唐敛的相处,她才得以相信,这话并不是无所依据的。
林管家跟在唐晋身后,往玄关处走去。
到快要走出他们的视线时,林管家突然转身,朝唐敛毕恭毕敬地点头,说:“二少爷最好还是来一趟,副总裁也会到场。”
唐敛瞳眸微缩,一身黑色西装,黑色风衣,更显凌厉肃然,客厅的灯光披落在他宽大的肩头,显得格外清冷。
别墅外,黑色轿车,车灯亮起,车子调了个头,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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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繁锦送了口气,看见唐敛一动不动的背影,心又悬了起来,在空中摇晃不定。
她不知道他和唐晋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时间也无法找到合适地语言安抚他紧绷的情绪。
尽管他脸上看不出任何异常,除了一双眸子又浓又黑,可她能从他周身降下来的气息感受到,他很生气,他动了怒,他情绪很紧绷。
她顺着唐敛的方向看去,别墅一百八十度落地窗上,光影绰绰,折射出他们的身影,灯光在玻璃窗里显得微弱不已。
他矗立的影子像一座大山,挺拔的身形,在反光玻璃里也是那样引人注目,无法忽视。
夏繁锦抿了抿唇,伸手抱住了他劲瘦的腰,脸贴着他宽阔的后背,感受着他肌理的张弛。
“饿了吗?我去给你做饭。”夏繁锦轻声说,“张婶已经将食材都准备好了,煮熟就可以吃了。”
电饭锅里的米饭已经熟了,空气中飘来阵阵米香。
唐敛扳开她交握在他前腹的双手,转身看着她,声音一如往常的清冷,唯独看着她的眼睛蕴含着柔情。
“让张婶做饭,你饿了就先吃,我出去一趟。”
夏繁锦松开了他的腰,反握着他的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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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敛离开了,夏繁锦久久地盯着他开车离开后的浮光掠影,外面逐渐恢复了黑暗,只剩别墅幻明幻灭的光晕。
她回过头,张婶听到没了动静,已经出来了,看起来像是先叹息了一声,问:“夏小姐,现在做饭了吗?”
夏繁锦点点头,“做吧。”
张婶走向厨房,夏繁锦站在茶几旁,此时的心情难以言喻。
以前她并不在乎唐敛的心情,也觉得他这样的男人,无法被打倒,也理所应当觉得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
在一起之后,她却总是下意识地去注意他的情绪,上了心,所以才在乎。
唐敛有了情绪,她也变得心里沉闷,喉咙也像是咽了一口气,不能上,不能下。
特别是像今晚发生的事,触及‘豪门父子恩怨’这样隐晦又敏感的话题,她更找不到合适的方式去宽慰他。
或许,她需要学习的事还很多,比如,了解他。
她这么久以来,除了了解他吃饭上的习惯,衣食住行,渐渐地摸透他的脾气之外,根本猜不透摸不准他的想法,他的家庭,他的朋友圈甚至也没有丝毫了解。
这样,尽管现在有了一时的激情,以后,他们只会越走越远。
夏繁锦心中百味陈杂,又担心着唐敛,低头便又看见了那只箱子。
箱子盖被立起,里面的物什,还能看个大概。
夏繁锦犹豫了一下,伸手去拨开了箱子盖,里面赫然入眼的是刚才她看见的那本棕色的本子,看起来像日记本,很厚,皮质封面。
她动了动喉咙,因为紧张而咽了咽口水。
理智告诉她这样做不礼貌,这是唐敛妈妈的遗物,她不能随意窥看。
可她就像受了某种牵引,在她心里还在不停告诫自己的时候,她已经拿起了本子。
拿在手中,看着虽然陈旧,但却整整齐齐,没有一点褶皱的封面,夏繁锦猜,应该是日记本,还是保存得很好,被爱护着的日记本。
虽然不知道唐敛的妈妈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但是,光凭这日记本,便能看出她的细腻。
拿在手里的日记本,突然像铁块一样沉重,直觉告诉她,这里面,可能有尘封已久的秘密,可能有唐敛父子恩怨的缘由。
纯棕色的皮质封面,犹如古埃及艳后的面容,神秘,蛊惑。
夏繁锦吐出一口气,刚要打开封面时,改变了想法,直接翻到了笔迹停留的最后一页,是在日记本的三分之二处。
黑色的钢笔书写出娟秀的字迹,在淡淡泛黄的纸张上,她仿佛看见了一名秀婉的女子,在诉说自己心情。
但是内容,却并不是尽如人意,相反,让人觉得凄然。
“19xx年,12月10日,今天凌晨,我的孩子诞生了。
是一个男孩儿,和我想象中一样漂亮,他长大后会是高大挺拔的男子汉,有责任心,保护着他心爱的女人。
可惜,他是不被他父亲期望来到这个世界,甚至,他以后面对的可能是怨恨。
孩子,对不起,妈妈可能不能再陪你度过漫漫余生,不能看见你心爱的女孩子,不能享受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
我在晚上接近十一点醒来,现在的病房寂静得可怕,我本该死在手术台上,我祈求医生让我明日再死,我怎么能让我孩子的生日成了我的忌日?
他不该承担任何痛苦与伤害。
我爱错了人,我不责怪任何人,但是我也不愿甘心遭受他带给我的屈辱和狼狈,我们从相爱至深的情/人,变成了相看生厌的仇人,一切只怪命运捉弄,一切只怪他从未告诉我他是有发妻之人。
相遇于莫斯科,终止于死亡。我昨日是舞者,今日是他人刀俎下的鱼肉,我只能面对我没有选择的结局。
他恨我,他的发妻亦恨我,但我不会让我的孩子承受他对我做的一切,他不会好好对我的孩子。所以,在我醒来时,我买通了护士,让她想办法通知b市华家,告诉华烨,他的女儿快死了,他的外孙在等他。
全身的力气都被剥夺了一般,我将再也无法执起这支钢笔,再也无法触碰这日记本。
十二点之后,我只想好好睡一觉,我已感觉到身下的床单被鲜血濡湿,从温热变得冰凉。
我从未想过我的生命将以这样的形式、在这样的年纪终结,可我无能为力。
孩子,如果这日记没有被摧毁,如果你有幸看到了,不要相信唐晋,他是没有心的。
好好依靠外公,你只需要记住,你妈妈从未后悔有了你,你是我带给世界的礼物,是我临终前最后的礼物,可惜我只见过你一面。
再见。”
占据了一整页纸张的文字,后面几行字,笔锋渐渐消失,可见是没了力气,字迹甚至是有点潦草的。
夏繁锦手一软,笔记本掉回了箱子里,她死死捂着嘴,不敢再去看前面的内容。
她仿佛能看见一个虚弱的女人喘着最后一口气,一笔一划地完成她人生最后的纪录。也看见了一个被伤得体无完肤的女人,临终时的无奈,唐敛是她最重要的牵挂了吧……
而箱子里,日记本并未落到原处,露出了一个相框,木质雕花框边,里面是一张早期的彩色照片,尽管保存得较好,但画面已经斑斓,不过依稀能清晰地看出画里的女人,温婉而美丽,一张标志的鹅蛋脸,盈满了笑意的桃花眼,脉脉含情,像是在对着照片这头的人在笑一般。
清丽犹存,绝美不可方物。
夏繁锦颤抖着手将照片和日记本放回了原位,她现在很想唐敛,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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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夜空,如浓墨般黑沉的让人喘不过气,喧嚣的城市也像是突然安静下来了一般。
唐敛开着车驶下高架,往郊区山脚下的别墅区驶去。
车里,男人面如夜色,深不可测,自带一股低气压,握着方向盘的骨节微微凸起。
他点燃了一支烟,夹在手中,却一口也没有吸,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烟雾,他的眼在袅袅烟圈后微眯,让他看起来更加的神秘泠然,冷硬的线条同时透露着生人勿进的冷漠。
到了别墅前,偌大的华贵庄严的别墅前,整整齐齐停满了两排豪华轿车。
唐敛将车停在了距门口最近的地方。
他车子刚驶进别墅前的草坪区,就见别墅旁的树下站着一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一边打电话一边抽着烟。
看见唐敛从车上下来时,他捻灭了烟走过来,喊了声,“唐总。”
唐敛应了一声,两人并肩往里走去。
这名男人正是st副总裁,秦舒源。
身高年纪和唐敛都不相上下,长相虽不如唐敛那般独独的俊美出众,但是端正,且还称得上俊朗,浑身透这成熟男人的魅力和魄力。
进门之前,秦舒源问他:“你知道唐晋这次开临时股东大会的原因是什么吗?”
“跟你有关?”唐敛反问。
“不,是跟你有关,”秦舒源解开了西装的扣子,“上次我们调查的那件事,他暗中联系各大股东代表就是在抓我的尾巴,想革我的职,后备人选他们都已经挑好了。”
秦舒源是唐敛的人,可谓是左膀右臂,除去一个秦舒源,等于削去了唐敛的臂膀,唐晋党怎么会不抓住这个机会?
唐敛不着痕迹地冷笑了一声,随机恢复了常态,“谁?策划部那个总监?”
秦舒源看着他不以为然的表情,略惊讶,“你早就知道了?”
唐敛不置可否。
转而轻笑,“你以为他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天方夜谭。”
秦舒源说:“他们在抓我们和黑方打交道的证据,我已经处理,所以他们极有可能拿来做文章的,应该是前段时间钻石收购中莫名出现的那批假货。”
“何需担心?”唐敛沉缓的一句话,就像是给秦舒源吃了一剂定心丸。
虽然不知道唐敛会怎么做,但是他既然能说出这句话,肯定是有绝对的把握。
唐家别墅设置有一间会议厅,照搬了st高层会议室的规格和设计,就在设置在后院的左方,与整幢别墅相连。
一走进会议厅,中间那张拼接相连的弧形会议桌上,已经坐满了十余名西装革履的男人,年龄皆在三十岁到六十岁之间。
唐敛和秦舒源无疑是董事会,甚至是整个公司高层中最年轻的两人。
【这章是把一大章和一小章放一起的,五千字,今晚就没有了,:提示一下,这算是**的开端了,唐晋出场,他和唐敛之间的关系,让你们想起了什么?再提示一下,和本文的开端和萧潜有关。好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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