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匈奴大帐内,伊稚斜手捧宝刀细看,鹰一样的双目寒光凛冽:“你,站起来!”
汉军俘虏站起,伊稚斜骤然一刀劈下!俘虏慌忙格挡,两刀相击,伊稚斜手中的宝刀呛一声巨响,乍然崩断。卫士们大叫着冲了上来,恶狠狠将俘虏压了下去。伊稚斜看着断裂的宝刀,叹了口气,对身旁的都尉说:“汉人怎么能造出这么好的武器?这样锋利的刀,甚至连月氏也造不出来!”
“是不是汉朝的铁匠又想出了什么新法子?”都尉粗声回答。
“大概是吧。汉朝人多,聪明人也多,听说他们国内正在用牛耕田,又出了新的农具,粮食产量大大增加。”伊稚斜喃喃,“这些还不可怕,可怕的是汉朝军队的强大和他们皇帝出战的决心……来人!来人!”
卫兵跑了进来,伊稚斜问道:“渔阳那边的战况怎么样了?”
“渔阳已被攻破!”匈奴兵大声答,伊稚斜还没来得及高兴,突然另一位哨兵直冲进来:“大单于,大单于!楼烦王和白羊王派人求救,说汉朝军队袭击了他们的领地!”
伊稚斜脸色大变,叫来楼烦王的使者细问,被太阳晒成古铜的脸上也显露出苍白的神气来:“不可能!——汉朝军队拿走了河套!”
“河南大捷——”
“河南大捷——”
这一天,这样的声音传遍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重生农家小媳妇全文。深宫中的帝后自然是最先知道的人,刘彻狂喜,大笑道:“卫青先攻击了匈奴高阙地区,斩首二千三百级,缴获了他们的全部战车,而后又西定河南,斩首三千零一十七级!”
“陛下,韩嫣也斩首一千三百级。”霍去病连声音里都带着阳光的味道,少年清脆的嗓音那么清朗朗地在未央宫响起。
“哦,是,韩嫣也胜了,自然。”刘彻淡淡一点头,“朕听说,韩嫣与卫青不合,中途带着自己的人马对楼烦王穷追不舍,跟掉了大部队,没有去白羊王的封地,不然还可以杀敌更多。”
“战争本来就是有风险的,韩嫣是把楼烦王跟掉了,所以如今朝中才会指责他擅自分兵。”霍去病冷静地说,“但若他能带回楼烦王的头颅,那岂不是大功一件?”
“你倒是向着韩嫣,不向着你舅舅?”刘彻开玩笑说道。
“我只讲一个‘理’字。”霍去病笑笑,“此外,陛下的诏书太长了,自古以来,军令最简,您只需在诏书中写明赏罚,至于具体的斩获数额都不必再写,士兵们也听不懂。行军打仗,令行禁止最是重要,具体的战略战术将军自己懂得就行。”
他这番话出来,旁边的心腹臣子都愣住了,偷偷打量着这个骄傲过分、英俊过分的少年。
“好好。”刘彻笑了,“以后你霍去病打了胜仗,朕给你的诏书只写一个字:奖!”
霍去病也是笑,行礼告退。
旁边主父偃先开口笑道:“真是少年英雄啊!”
“他剑术最好,说一句万人敌也不为过。”刘彻的笑容中有着自得,也有着落寞,“不过平时也不讲规矩,朕和皇后到底太娇宠他了。”
“娇宠可以把孩子宠得性子软弱,但也可能宠得更强,天不怕、地不怕,无所畏惧,不畏强权。”主父偃缓缓说,明里暗里夸赞霍去病。
刘彻听了这话,如逢知音:“孩子,可不就是孩子?朕和皇后没有皇子,去病就如同我和她的亲生孩子一般,他要什么我们不给?甚至他自己还没有伸手要,朕和皇后就先考虑到了……”
“朕以后若有太子,希望也就和霍去病一样吧。真诚、干脆、有力、天纵其才。”刘彻从口中吐出一个又一个溢美之词,听得臣子们目定口呆,不住互相交换目光。
“陛下,何不把皇长子过继给皇后抚养?”有臣子低声问,“这也算得两全其美呀。”
主父偃暗暗摇头:皇帝明显希望和皇后有个孩子,这是出于对皇后的感情;然而从理智上来说,这个孩子是万万不能要,否则太子掌握在皇后手中,一旦发生宫变,皇帝如何自处!
果然,刘彻皱了皱眉:“此非尔等当置喙的,不要再提了。”见众人噤若寒蝉,他又笑着说,“朕记得去病刚来宫中的时候,皇后握着他的手教他画兰花,他把柔软的兰花叶子画得直指空中;皇后又教他弹琴,他在琴上乱拨一气,殿内像要打雷下雨了一样,当时皇后就说,此子应当学剑。朕说,这样的孩子应该学兵法,他等同于是朕和皇后一起教出来的。”
旁边人都赔笑,临走的时候,主父偃轻轻说了一句:“——锋利的刀剑,如果磨得太快,有时反而并非福气,过刚易折呀。”
刘彻盯着未央宫外湛蓝的天空,怔怔想了许久。
他是一定要保霍去病荣华富贵的,他对这孩子的喜爱发自内心、自然而然。一方面就像是刘彻自己说的,霍去病像是他和阿娇最尊贵最出色的皇子,不应该埋没于尘埃;另一方面也是,霍去病就像是另一个刘彻。
走上另一条道路的,通剑术、晓兵法、亲近阿娇,能做一切想做的事、干脆简单的刘彻一品药坊最新章节。
然而这一刻的落寞也是胜利的、充满了欢悦的。卫青的大胜为刘彻带来了全面掌控兵权的契机,他以韩嫣受伤为由将其暂时搁在长安将养起来,赐封卫青为长平侯,卫氏一族,由此煊赫。
撩开湘竹帘子,椒房殿内永远有丝竹之声。然而除了这个之外,椒房殿是安静的,宫女们衣裾如云,垂手静默地走来走去,从不高声说话,唯恐惊动天人。幽幽的香气宁静地席卷过来,整个椒房殿如同一个封闭的梦境,里面有纸笔、有油画、有香茗、有佳酿、有美食、有珍宝、有歌舞、有佳人,然而这一切都仅用来奉养它的主人,绝不外传。
霍去病走过去微笑:“师父,你又在批奏折?”他凑过去看,“兹开启丝绸之路,以军队保皇商太平,民间商人亦可加入,将大汉丝绸、茶叶运往波斯、大食……”
阿娇笑笑,放下手中的笔。霍去病修长有力的手指按着她的肩膀,亲昵地贴近她的面颊,笑道:“师父,你只管赚钱,陛下只管花钱,这次将军民迁移朔方,兴建城池,一次就花了十亿钱呢!得多久才能赚回来?你吃亏了。”
阿娇道:“这事情本来也该做,无所谓。”
“师父,什么时候派我去打匈奴?”
“着什么急?你还小。”阿娇摸摸霍去病英俊的脸庞,“这就着急要去赶你舅舅了?”
“什么啊。”霍去病不高兴,“我打听了,论到善用骑兵、如臂指使,韩嫣还是不如舅舅,下次再有大战,只怕他还是很难占到上风。可我不一样,舅舅的骑兵虽然快,我却可以比他更快,我想参战,去帮你。”
“不着急。”霍去病依恋地贴着阿娇的手心,他年轻的皮肤如同缎子一般光滑,简直闪烁着青春的微光,阿娇觉得很是舒服,“我都不着急,你也不必多想。”
“师父,您怪我舅舅和姨母吗?”
“怪什么?”阿娇淡然反问。
“……富贵迷人眼。但他们也不是那样的人,就是卫家上下,做人奴婢做怕了……”霍去病难得的词不达意。
“韩嫣不是更富贵?”阿娇伸手,握住案上的梅花纹白瓷茶盏,“再过几年,他能做到丞相呢。”
霍去病试探性地和阿娇贴得更近,手轻轻挽住她纤腰,“陛下乾纲独断,他这个丞相做的意思不大。要我说,还是大将军更威风。”
阿娇笑了,露出颊边天生的梨涡:“——真聪明。”
是聪明。第二次汉匈战争很快到来,这一次,卫青攻击了匈奴的右贤王部族,端掉了大营,将匈奴拦腰截为两段,逐匈奴七百余里,从此以往,匈奴人再也不能对大汉的河南和京都构成威胁了。
由此,他再次被加官进爵,刘彻授予他大将军之位,捧金印紫绶,大汉所有军队俱由其统帅管辖。
而这一次,韩嫣也同样有功劳,他手下的卫士追上了溃逃的右贤王,将其首级带回了长安。——然而到了这份上,朝中大臣几乎都知道,他这次的功劳全然是皇后硬塞给他的。右贤王的首级,从根本上说是由传说中的武林高手取回,赠给韩嫣而已。
韩嫣被封为太尉,可惜明眼人也都知道,他的从军生涯基本结束了。军事才华,他也只得这些,再强求不过索然无味。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迷蒙的雾气中,长橹一点,有扁舟自下游悠然驶来。卫青手提长剑,望着乌篷船发怔:这明明是宫中的御河,怎会有人敢在这里行船呢?
有婢女甜脆的笑声:“罢哟,主子,您能不能别打趣奴婢?”她一跺脚走出来,“这酒温好了,但您能不能不要一大早的就喝上?”
白衣广袖的人自船舱内翩翩走出,她的眸子如同沉黑的古井一般,波澜不兴,然而同时也是美丽的,美丽到教人不敢直视传奇控卫最新章节。河水的波光干净而柔和,映照出水中的伊人如同明月光一般无法亲近。
原来是她。是,这宫里除了皇后,还有谁敢行事如此出格。
“是仲卿啊。”卫青还没打招呼,阿娇先看到他,平平常常道,“我这里准备了清粥小菜,要不要上来吃一点?”
看着她从未改变的容颜,卫青心里突然有什么东西滚滚地烫过了,他手中长剑一点,整个人掠上了乌篷船。方才温酒的美貌小丫鬟轻呼一声,跑进船舱躲了起来。
两个人在船上也不说话,慢慢一杯一杯喝酒,那酒味道极淡,淡得如同水一样,但是熨帖的舒服,只在余味里有一点辛辣,辣过之后又凡上来一点香,那香气余韵无穷,教人喝个不住。
喝过十几杯,卫青低声问:“娘娘今日打算往何处?”
“我去看看刘陵。”阿娇道,“她父亲、哥哥都被陛下处决了,现在一个人住在汤泉宫里,也很是可怜。”
“这案子是主父偃办的吧。”卫青微微苦笑,“主父偃也被诛灭了九族,陛下他……”
他真狠啊,无数次,卫青看着他,只觉得后怕和畏惧。
“你怎么没陪他?”阿娇饶有兴趣地问,“你才从前线回来,应该要在未央宫住上一阵子啊。”
明知道对方没有打趣的意思,卫青的脸还是红了:“……李夫人在陪陛下。”
阿娇点头:“李妍?……她是得宠的。”
“皇后娘娘捧谁,谁就得宠。”卫青说完这句话,不知为何有点后悔。
“子夫跟你抱怨了?”阿娇还是笑,漂浮无定的单薄的笑意,因为太明白了,所以总给人一种微带讽刺的感觉。其实怎么会呢,她是最宽恕的人。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吧。
“……有一点。”卫青含糊地说,“自从李夫人得宠,不,自从我得封大将军,陛下从未去过昭阳殿。姐姐提醒我说,陛下极为宠爱去病,可能会启用他。”
阿娇慢慢喝下一杯酒,微笑:“你呢?你有不甘么?人到最得意,接着来的就是平淡寂寞了。”
大概是酒喝多了吧,卫青失笑,怔怔摇头:“怎么会?卫家的富贵荣华,不是假的。”
“曾经富贵快活过,那也算好了。”阿娇轻喃。
“其实卫家上下,还有奴才本人,最感激的都是娘娘您。”卫青忽而抬头,双目清正如水,不偏不倚对上阿娇的黑眸子,“若不是您提拔,我卫青不过是一介骑奴,烂在泥里!”
阿娇一怔:到现在能说出这种话,卫青是难得的。
“您是我卫家的大恩人,永远是。”卫青恳切地一字字说,“我们做了错事……”
“不关你们的事。”阿娇打断他,“与你们无关。”
这是帝后之间的小小过招,真的与任何卒子无关。第一次的争夺对象,是卫家;而第二次的争夺对象又会是谁?
霍去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