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睡”?苍鹰顺手从凌乱的桌子上抽出一支烟。
中年书生推了推厚厚的眼镜,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已是两鬓微霜。
“又来偷我的烟”。
苍鹰点燃烟,深吸一口,“你这样熬下去,恐怕看不到影子覆灭的一天”。
左丘瘪了瘪嘴,“有那么穷吗,烟都不舍得买”。
苍鹰咬着烟嘴,微微低着头,脸色很是难看。
“你想过以后怎么面对他没有”?
左丘咳嗽了一声,“你又想过怎么面对他没有”?
苍鹰苦笑了一声,“我能怎么办,我穷得连烟都买不起”。
左丘也苦涩的说道:“我比你更无能为力,我老板穷得都偷我的烟抽,我比你更惨”。
苍鹰看向桌子上的烟盒,“我光明正大的拿,不能叫偷”。
左丘哼了一声,“说得好听,就是抢呗”。
苍鹰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他不能怪我,三十年前我就劝他不要趟那趟浑水,他就是不听”。
“哎”,左丘叹了口气,“他也不能怪我,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苍鹰抬起头看着左丘,一双虎目圆瞪。
左丘下意识往后缩了缩,“瞪着我干嘛,我早就告诉过你”。
“你告诉过我什么”?
“我早就跟你说过,影子这么大一个组织,内部肯定不是铁板一块,一定有人会反对陆晨龙上位”。
苍鹰满脸怒意的说道:“他上不上位跟我没关系”。
左丘耸了耸肩,“看吧,每次一提到就这幅模样,我哪有机会继续说”。
苍鹰冷哼一声,“继续说”!
左丘双手扶额,“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陆山民身上,但是所有人都忘了,除了陆山民,东海还有人能让陆晨龙发狂,典型的灯下黑啊”。
苍鹰吸烟的速度很快,几口就抽完了一根烟,正当他伸手再去拿烟的时候,左丘抢先一步把烟盒拿了过去,一脸关怀的说道:“吸烟有害健康,少抽点”。
说着,左丘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自己点上,然后将烟盒揣进了口袋里。
“忘川镇那边的布局黄了,他们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谨慎”。
苍鹰心情很不好,最近他的心情一直都很不好,现在更不好,但最终还是忍着没有动手。
“你早就猜到了他们会对东海下手”?!!!
左丘看了眼苍鹰紧握的拳头,不悦的说道:“你这是在推卸责任,猜测和实际情况出入很大。我跟你不一样,你是在得到消息之后还保持沉默”。
苍鹰眉头皱成深深的川字型,“我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更何况我现在什么状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了保障你的需求,凡是活着的、能动的人手全都用上了,哪里还有能用的人。而且,蚂蚁那蠢货上次惹了那么大的祸,差一点就暴露了这里,任何轻举妄动都有可能前功尽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说不定他们就埋伏在暗处等着我现身”。
左丘抬手打断了苍鹰的话,“得了、得了,这么多理由和借口,不过是想让自己心里的愧疚减轻点,一个大男人,挖空心思甩锅,丢人不丢人”。
苍鹰起的满面通红,“别面前装,以你的谋略,既然之前就猜到可能出事,但却没有想办法挽救,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自己清楚”。
左丘气不打一处来,拍案而起。“我打什么算盘你还不知道”?!“要不是当年你找上我,我会过得这么惨”。
左丘气呼呼的走到苍鹰面前,指着自己的双鬓说道:“看到没有,头发都白了”。
左丘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苍鹰的鼻子。“我堂堂天京大学大才子,市委常委秘书,本来前程远大、未来可期,就是因为你”。
左丘深吸一口烟,将烟头递到苍鹰面前,“要不是你,我会抽这种几块钱的烟,要不是你,我现在会连个暖被窝的媳妇儿都没有”?“你还有脸说我打什么算盘,你说,我打什么算盘”?!
苍鹰拳头握得咔咔作响,强忍着一拳呼在左丘脸上的冲动。
左丘把脸凑上前,伸手拍了拍脸颊,“想打我是不?来,这里,朝着里打,打死卵朝天”。
苍鹰双拳剧烈的颤抖,“你扪心自问,真的是因为我”?!
“不管是不是因为你,事情是因你而起”!
左丘撇了眼苍鹰捏出水的拳头,转身重新坐回了沙发上。
“所以,别想把锅甩在我背上,我不背”。
苍鹰缓缓的松开拳头,竭力的调整好情绪。
“大家都别甩锅了,既然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不希望你对我有隐瞒”。
左丘切了一声,“我隐瞒什么了?啊?是你自己脑袋蠢,什么都要我说明吗?一加一等于二是不是也要我教你”。
苍鹰强忍着怒气,说道:“你至少应该提前提醒陆山民”?
左丘今天的心情也很不好,相当的不好。怒吼道:“我怎么提醒,他连自己有了种都不知道,他那帮东海子弟兵都瞒着他,我能说什么”。
苍鹰冷冷道:“说到底,你还是需要他在天京牵制影子”。
左丘深吸一口烟,双手抱头低头不语,房间里突然安静得落针可闻。
半晌过后,两滴泪水啪嗒落在地上,蜷缩的身躯不住的抽搐。
“你以为我轻松吗”?“你以为我天天坐在屋子里就比你们在外面打打杀杀轻松吗”?“你他娘的知道做决策有多痛苦吗?做选择有多为难吗?老子头发都白了,老子最讨厌做选择题”。
满心怒意的苍鹰心突然软了下来,有种感同身受、同病相怜的感觉。他大概能猜到左丘的为难,事态紧急,他们太需要突破口了。这个时间段,影子动得越多,露出的破绽也就越多。他内心的感受与左丘是很接近的,既希望东海的事情能掀起动荡,又希望那对母子能够化险为夷。
“事情或许没有那么糟糕,东海是他们的主战场,更何况还有道一和刘妮在,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想到那三十年未见的身影,已经有些模糊。他不知道该怎么去描述与他之间的感情,当以为他死了时候,他痛苦万分,誓要为他报仇。当知道他还活着的时候,他又恨他,恨他一手毁了大家的基业,恨他断送了那么多兄弟的性命。当得知他为了儿子投靠敌人的时候,他更加的恨。他一直是他的偶像,他接受不了偶像的坍塌。
但是现在,他又为自己的袖手旁观而深深的愧疚和自责。
“从年轻的时候开始,三兄弟中我就是最理性的一个,而他是最感性的一个。感性的人总是那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理性的人总会被人认为过于冷血。高昌临死前来见过我,他说我一直没变。其实,我也想变,但是他们都感性,总得需要一个理性的人吧。那么多兄弟在那场变故中死去,我忘不掉,也不能忘。我不能因为他一个人置几十年的布局于不顾”。
苍鹰叹了口气,对着左丘说道:“你也一样,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被我三言两语就拉下水呢,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是带着使命走上这条路的,我理解你的难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