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管家一走,天花板就悄悄冒出几个脑袋,飘下来围在戚卜阳床头,原来是他手下的那四个小鬼。
“阳阳,你好一点了吗?”小铃铛担心地凑到戚卜阳眼前,他光溜溜的脑袋因为那场致命的火灾被烧成了黑炭,除了嘴就只看得出两个圆溜溜的眼珠,瞪得老大几乎要贴到戚卜阳脸上了。
戚卜阳被吓得倒抽一口凉气,虚弱地提醒他:“我很好,你...太近了......”
“啊,对不起。”小铃铛吐吐舌头,赶紧把脑袋缩回去。
另一边烟花女鬼也很担心,苏皖不在,她更应该代替戚卜阳的母亲保护好他,让他健健康康的,可是怎么会突然生病了呢?她试图用自己冰凉的手掌去感受戚卜阳脸上的温度,但是没有效果,只能皱着眉守在一边。
酒鬼大叔在乱出馊主意,“你要不要喝一点酒,马上就能暖和起来了,比神仙药还灵验哟~”
“闭嘴!”烟花女鬼朝他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忽然发现小偷鬼正把自己的两只手盖在戚卜阳额头,连忙问:“你要干什么?”
“给他降温啊,发烧的人不是会用冰袋降温嘛,我觉得我们的温度可比冰袋管用多了。”小偷鬼为自己难得能派上用场而得意,一边回答,一边又把手翻了个面,简直是把戚卜阳正在发烧的脑袋当成火炉了。
“会不会冻坏啊?”小铃铛也好奇地过来凑热闹。
酒鬼摆摆手:“没事没事,以毒攻毒嘛。”
“你们都别乱来!”女鬼气得一个一个赏巴掌教训。
看着他们在身边吵吵闹闹,戚卜阳也跟着笑,忽然觉得也没那么难受了。
“你们怎么来了?是谁叫你们出来的?”
“是那个骆琅啊!”小铃铛回答说。
“骆先生?”戚卜阳这才想起自己晕倒之前的事,下意识摸了摸怀里,那个护心镜还在,不禁定了定心,但是却不见骆琅的身影,“他去哪里了?”
“谁知道啊。”小鬼们才不在乎骆琅的事,他们一个个围在戚卜阳床前,七嘴八舌地问他:“你的病会好吗?”、“是不是很严重?”、“什么时候才会好?”
戚卜阳失笑,安慰道:“当然会好,只是普通的小感冒而已。”
“那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你生病了我们就没有事做,好无聊啊!”
“嗯,很快就会好的。”戚卜阳认真保证,有些愧疚地在心里向他们道歉: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也让戚叔担心了。
此时此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先前的惶惑和不安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之前的紧张感来自于十七年的最后期限,总觉得三个月转瞬即逝,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才会那么拼命地想去做点什么好来弥补短暂生命的遗憾,结果什么也做不了反而累垮了自己。
其实正因为余下的生命很短暂,与其胡思乱想,还不如好好地度过这三个月,就跟之前的十六年一样,不徐不疾地按照以往的步调走下去,不要让任何人为自己担心,这才是他该做的事。
想通了这个问题,就像卸下了重担,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渐渐地一阵睡意袭来,他又昏昏沉沉地闭上眼睛,耳边还响着几个小鬼的说话声,就这样一直处于半梦半醒间,他又梦到了那个似曾相识的庭院——
遮天蔽日的大槐树、树荫下熟悉的小凉亭。
现在他可以肯定,小时候一定来过这个地方,而且还在这里看见了什么,但是只有一次。那次之后,他就再也没去过这个小小的院落了,不管探险多少次,不管他怎么走,就是找不到那个地方。
不知道睡了多久,等他再次睁开眼睛,屋里一片昏暗,已经是深夜了。四周听不到小鬼的声音,心想他们大概回去了。
房门开着一条缝,从门外透进些光亮,戚卜阳撑着身体坐起来,眯起眼睛仔细一看,突然发现那光亮里站着一个人,一下子心就提了起来,警惕地问:“是谁?”
对方并没有回答,沉默了一会儿,房门被缓缓推开,那人的身形更加清晰——宽肩窄腰、高大修长,肩膀上垂着一撮长发的发尾。他走进一步,隐没在房间的黑暗里,用低沉的声音缓缓吐出两个字:“你猜。”
“......”戚卜阳捂脸,“骆先生,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看望你啊。”骆琅完全没有为先前的行为感到不好意思,径直走到床前,顺手丢给他一坨什么东西。
戚卜阳不敢拿,任由那东西掉在被子上,连忙伸手按开了床头灯,再一看,竟然是一个长满根须很像人形的东西。
“这、这是什么?”
“人参。”骆琅看着戚卜阳病怏怏的样子,皱眉抱怨道:“你们人类就是麻烦,那么容易生病,所以我给你找来了包治百病的千年野人参。”
“......我只是感冒,不需要用到人参吧。”
“管它是什么,反正这东西包医百病,你快把它吃了,吃了病就会好了。”
“等等,”戚卜阳忽然觉得不对,“这个东西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骆琅坦然道:“你|爷爷的仓库。”
“......”戚卜阳一口气梗在喉咙里差点没噎死,“骆先生,你怎么能偷爷爷的东西!”
“我是给他的孙子治病,这不叫偷,是拿。”
“可是我真的用不着人参啊。”
“那你要不要吃九转还魂丹?”
“!!!你到底在我爷爷那里偷......拿了多少东西!”
骆琅摊手,“只有这两样。”
戚卜阳叹气,“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些东西你还是原样放回去吧,不然爷爷会生气的。”
“好得差不多了?”骆琅用眼睛在他身上仔仔细细打量一圈,像是在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好了,发现他已经能坐起来,于是想了想便愉快地说:“既然病好了,你来陪我玩牌吧。就玩今天小叮当教我的那种。”骆琅说着,真的从身上摸出一副扑克。
“......我、我想睡觉了。”戚卜阳无奈道。
骆琅的目光在扑克和戚卜阳的脸上来回扫了好几遍,才总算决定放过他,有些可惜地把纸牌收回去,“那你睡吧。”说完关了灯,很自然地坐在床边上。
戚卜阳等了一会儿,见他不动,于是委婉地提醒道:“骆先生,我要睡觉了。”
“你已经说过了。”
“可是,你......”
“我要在这里看着你,如果半夜病发就喂你吃人参。”
“......”
戚卜阳默默地抓着被角躺下,黑暗中还是隐约能看到骆琅的轮廓。他摸|到了自己脖子上的玉坠,温润凉爽的感觉让他想起重拾的幼年记忆,忍不住告诉对方:“骆先生,我想起来了,这块龙玉,是你送给我的。”
黑暗中骆琅哼了两声,听上去好像有些得意。
戚卜阳又问:“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骆琅沉默着,就在戚卜阳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忽然开口道:“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不知道。”他老实回答。
“这个龙玉,是镇魂法器,给你用正合适。”
寥寥数语,骆琅说得不多,甚至有些简略,但戚卜阳还是听懂了。爷爷说过他六岁那年骆琅回来过,当时正是体内两股魂魄融合的关键时期,不知道骆琅做了什么,从此他身体就变好了,再也没有出现过魂魄不相容的情况。原来是镇魂法器的功劳,难怪骆琅叮嘱他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能把龙玉摘下来。
提起这个,戚卜阳就不由得想到骆琅和自己的关系,这个问题就像一根鱼刺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要说为什么那么在意,也许因为骆琅是继祁穆之后,他第二个视为朋友的人,他们的关系甚至比祁穆还要亲密一点点。“朋友”这个词对于从小孤独的戚卜阳来说显得更加弥足珍贵,就算是知道了真|相的现在,他心里还是把骆琅当朋友的,只是不知道骆琅是不是也这么想。
“骆先生......”虽然很不好意思,他还是想为好不容易建立起来友谊争取一下,“你...你......有把我当做朋友吗?”他结结巴巴地问。
“朋友?”听到这个词骆琅似乎冷笑了一声,“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戚卜阳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但是你不一样。”骆琅倾身过来,看起来就像一团压下来的黑影,只有那双漆黑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发光。他能看到戚卜阳眼神中的疑惑和难过,想起这几天他对自己的刻意回避,就觉得万分不爽,于是他附在戚卜阳耳边,一字一句地告诉他:“你的命是我用一半原魂换来的,所以你是我的东西。”
话一出口,他顿时豁然开朗。没错,戚卜阳是他的东西,他想让他像以前那样瞪起眼睛叫他的名字,生气的时候故意板着脸不理人、开心的时候会朝他笑,和他分享自己的小秘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躺在床|上没精打采。
戚卜阳虽然看不清楚骆琅的脸,但从他不可一世的语气里就已经能猜到他是用什么样的表情说话。那句话实在很狂妄,也无比霸道,但是他听完却没有生气,反而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归属感,也许,这就是他和骆琅的关系吧,就算不是朋友,却比朋友还要紧密。
“谢谢你,骆先生。”
听到这句,骆琅愣在那里,他本来以为戚卜阳会生气的,甚至已经做好了生气以后怎么调戏他的准备,可是没想到他居然笑了,还对自己说谢谢。回过神发现床|上的人已经睡着了,骆琅这才直起身来,他本来认为人类都是简单而且愚蠢的,但是现在却越来越弄不明白戚卜阳的想法。
是不是生病烧坏脑子了?他拿起那棵人参,若有所思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