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跃着收回视线,徐婉贞眼珠转了转,轻轻一扯朱氏的衣袖,嘟嘴道:“母亲您瞧那边,四妹妹真是一点儿规矩都不懂。”
似是怕朱氏看不见,她还悄悄伸手往台下指点:“母亲您快瞧呀,她这会儿又在发呆了,两个眼睛都是直的,真给咱们王府丢脸。”
说到此处,她快意地翘起唇角,视线往徐婉顺身旁一扫,“噗哧”笑了出来:“呀,二姐姐当真是太扎眼了,不管往哪里看,她那身儿衣裳都往人眼睛里钻。不行不行,我眼睛都要瞎了。”
她嬉笑着将手去捂眼睛,心中是前所未有地畅快。
以往每每被徐婉柔压下一头,举凡有这个庶二姐在场,徐婉贞皆会无比地憋屈。
而今,徐婉柔也终于尝到了被人抢去风头的滋味……哦,不对,徐婉柔可不是被人抢了风头,而是大出“风头”。
这让徐婉贞欢喜得快疯了。
这种“风头”,最好每次赴宴时,都能让徐婉柔出上一出,才能解她这许多年来的怨恨。
徐婉贞握着嘴不停地笑,眉眼皆挤在了一处。
今儿她用的乃是梅氏百货新出的茉莉膏子,白腻润滑、匀净贴服,不必担心笑起来往下掉粉沫子,是以她才笑得如此开怀。
朱氏却是有点心不在焉,也不知听没听见她的话,随便看了两眼,便将她拉转了过来:“别瞧了,没的脏了眼睛。”
这话若是大声说出来,那就是把台下坐着的都给骂了。所幸她们娘俩语声很轻,也就离得近的人才听得见。
而饶是如此,侍立在她身后的绿烟,亦“刷”地一下白了脸。
台子上的贵人们,可有不少是带着女儿、孙女来的,朱氏这是专来得罪人的么?
绿烟僵着脖子往旁看去,便见坐近的两位贵妇皆眉头微皱,虽然不曾拿眼瞪朱氏,面上却有着明显的不虞。
朱氏根本没瞧见,又许是瞧见了也不会往自己身上想,再或许,她的心思压根儿就不在此处。
总之,说完了那句话,她便又半垂着头,直勾勾地盯着脚面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此际,两位公主已然将比试的题帖揭开,由几个丫鬟举着在院中走了一圈,一时引得阵阵喧哗。
今年的题目只有一个字:《惜》
这一字可展开的余地甚大,草木花树、流年光阴乃至于所念所思,皆可入题。
比试的形式一如往年,只有诗、词这两样,由赏春台诸位贵人先行打分,再由几位德高望重的女夫子末后评点,择最优者为魁首,余者则以梅二、兰三、菊四的顺序排定座次,共计有十人可名列正傍。
而举凡正榜诗作,皆会由专人誊抄后,送予外院男宾传阅,再由他们评出一个副榜来。
前世时,徐婉贞便是接连夺得正榜魁首、副榜第一,这才嫁进了勋贵们最想结亲的士族清流之家,名噪一时。
为保证比试的公平,芳春会亦仿效大齐男子科考之制,采取糊名制,最终定下名次后方可揭开,否则视同作弊。
至于奖品,则皆是以牡丹、梅、兰、菊为题的器物,比如去年便是金累丝花冠,今年则是羊脂玉雕琢的整花摆件。
奖品的价值倒在其次,要紧的是芳春会魁首这个名头。
此时,望着那玄漆案正中的玉牡丹,众女俱皆神色凛然。
牡丹只一朵,然台下却是众芳荟萃,今日她们比的不仅是身份家世,更是才情。
谁的才情最高,谁才会成为三春之冠、百花之王,而其今后的命运,亦会因此而转变。
先帝时期,便有寒门女子于芳春会一举夺魁、得以嫁入高门。
建昭朝虽无此等传奇,然会中亦不乏因诗结缘的美谈。
毕竟,这是极为难得的欣赏闺阁趣÷阁墨的机会,若是恰巧那少年公子看中的诗作,正与其母在内院瞧中的姑娘同为一人,则两家结亲的可能性便大大提高了。
“嗡——”,大公主与二公主同执金槌,敲响了玉磬,宣告比试正式开始。
台下登时一片寂静,参加比试的众女各自端坐于案前,或提趣÷阁挥毫,或凝眉沉思。
春风缱绻,拂动着她们素雅的裙裾,院中不闻人语,唯衣袂飘动发出轻细的声响,如画亦如诗。
朱氏便于此时抬起了头。
方才的人声笑语虽然喧嚣,于她而言却似一重薄帘,令她既可隔帘看众生,又有种我在众生外的感觉。
而此刻,这突如其来的安静,便如同帘幕陡然落地,众生与她再无阻隔,她便也醒过了神。
往周遭看了看,见并无人注意到这里,朱氏便端起茶盏浅啜了一口,视线扫向台下。
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徐婉柔那一身刺目的红裳绿裙。
朱氏放下茶盏,将帕子轻拭唇角,亦掩去了那一抹得意的笑。
这一个两个的,真当她这个主母没法子了么?
殊不知,只消她这个主母随便伸伸手,有的是法子治她们,且还叫人挑不出错来,便如今次。
王爷交代的事,朱氏依言照办,且还额外出钱出力,替两个庶女置办新衣、打制头面,任谁瞧着,都会说她这个嫡母宽和。
而其实,仅是这身衣裳,便足以令徐婉柔失去一切高攀的机会,亦令高姨娘的如意盘落空。
可惜的是,最近精神不济,没想出更好的法子来,待回去后,高姨娘只怕有得闹。
朱氏的面色变得阴沉起来,心下生出无数愤懑。
最近真是诸事不顺。
葛福荣家的一病不起,据说每日昏睡不醒,王爷从西南赈灾回来后,听葛福荣哭诉了一回,便说若再这么病着,只能叫他媳妇去庄上养着了。
偏巧绿云又得了急症,今日亦不曾跟来,朱氏只得临时从二等丫鬟里提了个叫绿荷的,而葛福荣家的空出的位置,则由陪房齐禄家的暂代。
这齐禄家的忠心倒是有,人也不算太笨,唯眼皮子浅了些,做事总是畏畏缩缩的,嘴巴又碎,比葛福荣家的差得不是一点半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