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姨娘身边的丫头婆子见五少今儿这么早过来,也见怪不怪,各自找了借口退下。傅斌亭见人都走了,才低声对阮姨娘道:“你还记得我去年,从喇嘛那买的那把小刀吗。我今天差点用那把刀,对大少动手。”阮姨娘没有回答,目光却转了过来。见她难得有些反应,傅斌亭心中一喜,又道:“大少见我神思不属,却以为我是哪里不舒服,特地叫我提早回来休息。所以你看,大少于浩亭的事上实是无心之失。这是桩意外,谁都不想这样。真要追究责任,你怪我也成。”
傅斌亭喃喃自语,不提防被阮姨娘突然扑到。头一刻的惊讶过去后,便感觉到隔着衣裳透过来的人体的温暖。傅斌亭心中一直爱慕阮姨娘,但要说对她实质性地去做什么,却是想也没想过。青涩的五少立时脸红了,眉眼低垂不敢直视身上的人。等了一会,阮姨娘并不像是平日发癫,对他又打又咬。傅斌亭心里微感诧异,抬眼看去,正对上阮姨娘的一双秋水明眸。傅五少结结巴巴道:“姨娘,你先起来,我们坐着说话。”
阮姨娘脸上凄然一笑道:“小五,我知道你对我好。现下,我也愿意跟着你走。只是这里堵着,放不下。”阮姨娘抓着傅斌亭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触手绵软有弹性,傅斌亭只觉大脑一阵嗡嗡响。没法思考,也听不清阮姨娘的嘴一张一合,在说些什么。只注意到阮姨娘说了一会。自己爬起来嘤嘤哭了。这日阮姨娘早早睡下,五少不好久待,也回了他自己的屋子。结果傅斌亭睡到半夜时分,又出事了。
却是阮姨娘听了傅斌亭的话。晓得五少不会为她做那事,酉戌时交半时分,趁着其余人不注意。悄悄溜了出门,自己找大少去了。阮姨娘的状况便是一时好一时坏,偏生眼下她的头脑出奇的清明。还晓得绕开庄上巡视的庄丁,溜着墙根往二爷夫妻和大少二少的院子走。因为晚间固定有个小丫头,要睡在阮姨娘床榻前的踏脚板上。她起夜回来,第一个发现姨娘不见了。小丫头很是害怕,姨娘疯疯癫癫,出去闯了祸事。还不是要拿她们这些人兴师问罪。婆子丫头不敢大声声张。便去敲了五少的屋门。求他帮着想办法。傅斌亭又能有什么主意,还不是打起灯笼出门找人。
可是庄子这样打,也不能盲目去找。傅斌亭想到今个阮姨娘的异常。心里就打鼓。叫众人都不要着急,分出一半在附近走动,一半在院子里四下寻找。自己却是独个飞也似地,往大少住的地方赶去。他心急如焚,主要还是担心阮姨娘的安危。大少和二少身量随了他们的祖父孟家人,兄弟俩全都高大魁梧。阮姨娘却是水乡女子,玲珑小巧。她若敢突然冲出袭击大少,不用问,也晓得吃亏的是哪个。但这种事也不尽然,发疯的人全都力大无穷。而且她终归是二爷的姨娘。说不定大少不但不会使出全力。还要对她容让三分。傅五少于是,又有些担心大少傅佳亭。
急匆匆赶过去,还没到院子里,已然是迟了。这些时日大少早出晚归,忙着重建作坊的事。下午他和五少说过话出的门,一直到晚间星月满天才回来。在院门外一条僻静路上,被阮姨娘逮了个正着。两人在黑暗中扭打,傅佳亭发现袭击她的是个女人吃了一惊。仔细辨认,发现是阮姨娘。因为小七的事,大少对她存了愧疚。果然如五少所料,只是打算制住人了事。阮姨娘却是拼了性命和这人缠斗,她白天黑夜想着儿子。如今仇人就在眼前,哪里还有什么犹豫。
傅斌亭上前阻拦,阮姨娘看到他来,大约这会头脑又糊涂起来,居然当着大少的面说:“你帮我杀了他,我就跟你走。”傅佳亭听到这话,满脸惊诧,问道:“小五,这是什么意思,你跟阮姨娘要去哪里。”傅斌亭心中的秘密,就此突兀地暴露在长兄面前。傅五少面露尴尬之色,他也无从分辨。就在他和傅佳亭愣神的时候,就见寒光一闪,大少歪斜着倒了下去。却是阮姨娘不知何时起,把傅斌亭一直带在身边的那把小刀拿在了手上,刺进了大少的腹部。
看着大少倒下,阮姨娘的癫狂之相尽露无疑。又叫又笑,喊着七少傅浩亭的名字。这时,因着适才三人的动静,二爷夫妻住的院子里已经有了人声。傅斌亭俯下身子看大少,傅佳亭痛苦难当,却还一时神志清醒。一只手捂住伤口,勉强探出另一只手抓着傅斌亭的小腿,口中艰难道:“阮姨娘若是为了浩亭恨我,我不怨她。可是小五,斌亭,听哥哥一声劝。你还年轻,不要做傻事,毁了自己后半辈子。”傅斌亭心知大少此言不虚,是真个为自己着想,眼眶便有些湿润。可他对阮姨娘的情意,也是天地可鉴,没有半点虚伪。见阮姨娘一路笑着跳着跑远,傅斌亭轻轻拉开大少的手。趴在地上给大哥狠狠磕了几个响头,口中言道:“大哥,我对阮姨娘确是一片真心的。我知道自己对不住你,也对不住二爷。可这种事,发生便是发生了。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哥哥,咱们有缘再见。”言罢,便起身扬声叫了一声道:“大少在这里。”见众人打着灯笼往这边过来,便转身追着阮姨娘离开的方向跑了。
傅斌亭跑出去不远,就看在一处鱼塘边看到了阮姨娘。阮姨娘像是刚哭过,对傅五少凄凄惨惨露出个微笑道:“大仇已报,咱们一起走吧。这世间着实不值得人留恋,去了那边你好去找你的吴姨娘,我也能再见到我的浩亭乖宝。”说着,便要拉着傅斌亭一道往池塘深处走。傅斌亭心中又是一阵痛楚。原来她竟是这么个一起离开的意思。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傅斌亭跳过去一把抓住阮姨娘,把自己出来时穿的斗篷罩住她的身子,便拖着人专拣僻静小路走。
一路跑到马房。叫人赶紧备好马匹。马房的伙计不晓得少爷为啥半夜用马,但瞧着五少面容整肃,不复平日和善模样,一时也不敢多问。手脚利索,很快便把一匹好马披挂整齐了。傅斌亭扶着阮姨娘上了马,自己坐在了她的身后。小伙计看着二人举动,总觉得不对,却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不一时,他俩便到了庄子出入口,这里有人把守。自从二少亲领傅家庄的守卫工作后。便每日轮番巡视几处出入的大门。现下正好不在这里。五少高声言道庄子上有人病了。需要紧急就医,叫值守的人速速开门放他出庄子。
守门的几个见五少说的情况紧急。他身前还坐着个裹在斗篷里的人,在一种古怪的频率晃动身体。守门的担心是疟疾之类传染的病症。还想隔着距离细问两句。傅斌亭却不给他们时间多想,再三催促他们动作。这些人大约是被五少的气势唬住,一时失了冷静。真个几人上去,七手八脚把大门打开了。门开到三尺宽,看起来够马匹通过。五少立刻纵马狂奔,不一时两人一马便消失在浓浓的黑夜中。过了一会,又有一拨人出门屋请郎中。看门的还在奇怪,五少不是已经带人去了吗,怎么还要往庄子上请郎中。次日有人追查五少和阮姨娘的下落,问到他们这里。众人方晓得。五少必定是摊上事了,昨晚才会趁夜出走。
傅佳亭在傅斌亭离开后,人便昏了过去。众仆妇打着灯笼寻过来,看见大少躺在地上,身下还有一大滩血,都吓得不行。赶紧把人抬回屋里去,苏氏还没睡下,一边和婆子丫头们做着针线,一边等傅佳亭。那场事故发生后,苏氏原担心大少迁怒自己身边的乔妈妈和巧云,没想到大少一字未提。又把春妮那贱婢,悄悄弄出了庄子。苏氏一时不明白大少的企图。最近刻意在傅佳亭面前赔着小心,不论大少回来早晚,都第一个去迎他。这会她也是头个知道这个坏消息,苏氏见众人闹哄哄地过来拍门。起先很是不悦,待到开了门,大伙把大少抬进来,苏氏不禁心里拔凉。这个男人再不好,一日夫妻百日恩,两人总还有些情分在。再说大少若是立时死了,她可不就成了寡妇。
苏氏呆愣了一下,突然痛哭出声。孟氏和二爷平素睡得早,这时也被他们这边的动静惊醒,派了个婆子出来查看。婆子见到大少这幅模样,不敢耽搁,立即回去禀告了夫人和老爷。孟氏慌忙披了大衣裳,跑出来看儿子。二爷也顾不得穿袜子,赤脚套了靴子紧随其后。一个院中住着的二少夫人慕容氏,听到苏氏突然放声大哭。也飞快穿戴整齐,过来和孟氏站在一处。孟氏虽是将门女儿,却是娇养的小姐出身,见到许多鲜血先自软了脚。
倒是慕容氏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她把孟氏扶到外屋坐下,对婆婆道:“娘,兴许只是血流得多,伤口并不严重。您莫要担心,我这就叫丫头们回去,取上好的金疮药过来。”孟氏早失了主意,便是二爷,做惯了生意的精明人,遇到这种事也傻了眼。而且无论如何,他也想不明白,好端端的人在庄子里,怎么能伤成这样。二爷见苏氏请了慕容氏进去,查看大少的伤势。自己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便叫上个小厮掌灯,带他到发现大少躺下的地方看看。孟氏在经历恐慌发懵后,这会也回复了些头脑,命人速速把负责庄子警戒的二少请来说话。仆从领命而去,满庄子里四下寻找二少傅勄亭。
慕容氏进去大少和苏氏的睡房,这时也顾不得男女之嫌。慕容氏叫人举着烛火,看着大少胸腹部的创口。伤口很深,几乎可以看见脏器。也不知大少究竟流了多少血出去,伸手一搭脉搏,便觉得此人脉搏加速,手脚却是冰凉。慕容氏眉头皱起,这种情况已经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看来她让孟夫人放心的话,说的有些早了。但见苏氏这会也是个没有主意的。唯有慕容氏在边城住了经年,算是见过些世面。嫣然拿来了金疮药,慕容氏便指点小丫头给大少清洗了伤口。敷药包扎,先止住了出血。又叫乔妈妈到外面吩咐人,给这屋里加几个火炭盆子。让巧云去了厨下,熬些参汤温在炉子上备用。
慕容氏像个大将军,指派众人行事完毕。二少才堪堪来迟,其实他早到了,只是在外看见二爷一行人。走过去想要劝慰父亲,二人却在事发现场,发现了五少傅斌亭的那把刻了梵文的匕首。父子俩心情沉重,在外商议了一会,决定暂时把这事瞒下来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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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子错,满盘落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