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响午,宋宝山还没回来。
卢氏骂道:“这个死鬼,不知晃到那里去鬼混,饭点还不回来。”就叫宋蝈蝈出去找人。
宋蝈蝈昨日傍晚才到此处,对村中并不熟悉,也不知道去哪家找人。刚想说她不去,就见卢氏一副又要开骂的架势,摆摆手道:“罢了,我去。”
出得门来,见山村虽小,其实最得野趣。
宋蝈蝈启蒙时,县官老娘也曾亲自手把手教她念诗词。
初学“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后习“雨里鸡鸣一两家,竹溪村路板桥斜。妇姑相唤浴蚕去,闲着中庭栀子花”。
俱是描写山中乡居景致,清新淡雅。此刻又是入秋时节,便是正午时分出门,阳光也不蛰人。
宋蝈蝈出门走了两步,觉得比在家里还自在些。又吃了个兔子腿垫着,肚子也不饿,就在村里随便逛起来。有村人看到她,表情就有些古怪。
最后到了一户人家院子前,里面走出个老态女子。招呼宋蝈蝈过去,问道:“小玉,可是你娘又不给你吃饭。你莫要怕,婶子给你拿馒头。刚蒸出来的,可香。”
她叫宋蝈蝈稍待,真个转身去了灶间拿东西。
宋宝山家的那支人脉不旺,到了他自己已是几代独苗。
这家的主人是宋宝山的一位堂哥,他家那支恰好和宋宝山家相反。向来儿子多,田地早早就分光了。
堂哥没得法子,就出去做了满山跑的货郎。后来靠着童叟无欺,勤勉做事,也赚了些小钱。起了这处屋舍后,又从村外领回来个高氏娘子,便是眼前的这位婶子。
可惜高氏娘子生的儿子还小时,宋玉的这位堂叔就不幸遭遇意外离世了。
高氏娘子来自外乡,娘家早没了人。妯娌又多,那时公婆也还没死。若不是身边还有个儿子,她在这山村也是呆不下去。
高氏是个能吃苦受累的,一个人挣扎着把儿子拉扯大了。这个儿子长大成人后,便子继父业做了货郎。虽比宋玉年长五六岁,但至今尚未娶妻。所以平日多数时间,他家儿子出门去贩卖针线百货,屋里就只剩下高氏一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即便是宋家村都姓宋,大家也都差不多一样的穷,可仍然免不了口舌是非。
高氏的儿子做着小本买卖,如此便比一味土里刨食的人家,手里多些闲钱。某些人恨人有笑人无,就和她家有些龌龊。
高氏能耐着性子,为了儿子也不敢声张。平日便越发少与人来往,倒还落个耳根清净。只是她身子早年劳苦受了亏,儿子不如女儿细致,又老是出门在外,便有些地方照料她不到。又没有邻里帮衬,有时不免作难。
高氏自己没有女儿,觉得小玉处境可怜。偷偷给过她东西吃,小丫头知恩图报。常趁着卢氏不注意,过来帮着高氏穿针引线之类的小事。一来二去,小玉与她处的比跟亲娘还好。
今个响午饭点,高氏见宋蝈蝈独个出来。以为她又在家里受了委屈,便招呼她来家里吃饭。拿了馒头出来,见宋蝈蝈还在篱笆墙外站着。
高氏怪道:“你这孩子,出去一趟,怎么还和婶子生分了。”叫宋蝈蝈进来吃过再回去。
宋蝈蝈听了这话,晓得这是旧日那个“宋玉”积攒下的善缘。忙好言谢过高氏,解释说自己出来是找宋宝山的,要尽快找到人,家里弟弟和母亲还等着。
高氏闻言,又可惜了一回小玉生错人家。换换二旁人,谁家舍得这样作践一个俊俏小姑娘。硬是把馒头塞到宋蝈蝈手上,看她拿住了,才让她走。
宋蝈蝈揣着两个热乎馒头,身上暖和,心里也暖和起来。看来这个阴阳颠倒的世界,也不全是些糟糕的人,还是有好心人的。
谢过高氏,宋蝈蝈又继续去找宋宝山。
宋宝山早间出门,去村中找木板。
大家都是乡里乡亲,他看到谁家有闲置,就去讨来。又不要花银子,也不算给别家添麻烦。
结果半道,遇到了村里的二流子李仁。
李仁看姓氏,就不是本村人士。他是个拖油瓶,跟着寡妇娘嫁到本村来。他老娘在宋村又生了两个儿子,继父虽然不亲自对李仁动手。但夫妻两个偏疼小的,时间一长,就把李仁丢一边去了。
这小子没人管教,名义上有爹娘,其实与没有相似。游手好闲长大,也没个正经营生。除了杀人劫道不敢做,什么偷鸡摸狗的坏事都做得。
李仁看到宋宝山就乐了,正要找他呢。
这个小泼皮为嘛要找宋宝山呢,自然是跟小玉有关。
当初想讨小玉的那位乡绅,因为家中母老虎恶名远播,到现在还没找到合适的小妾。小玉丢了后,他家又相看了几个小姑娘。竟是再没一个,像宋宝山家丫头这样合意的。
李仁巴结上了他家的一个外院管事,如何能在这事上不尽心。
但昨日宋玉才被人送回来,李仁弄不清小玉和那两个少年公子的关系,不敢妄自去乡绅家报知此事。正想找宋宝山旁敲侧击打听一番,这人就自己来了。
宋宝山平时和李仁没有交集,突然被他热情邀约。情知不是好事,但他为人懦弱惯了,并不懂得怎么拒绝。李仁稍一拉扯,他就跟着去了。
李仁拉着宋宝山,到了村中另外个二流子宋二保家坐下。一边吃酒,一边谈论起“小玉”的事。
李仁道:“宝山叔,你家小玉可许了那两位公子中的一个。”
宋宝山像小鸡崽一样,被李仁和二宝两只黄鼠狼夹在中间。听了这话,小心肝一哆嗦,赔笑道:“没,没,我们家小玉怎么高攀的上……”
李仁和宋二宝对视一眼,这可是个好消息。
就又给宋宝山满上一杯,笑道:“宝山叔,你还记得之前,想讨你家小玉做小的那位乡绅吧。”
宋宝山如何不记得,当时一家人筹备银子都快要疯了。
那位乡绅家的管事,找上门说愿意出十五两银子,为他家主人娶小玉做妾室。
这对宋宝山一家来说,可不是笔小数目。
便是村里正经嫁出去的姑娘,拿到手的聘仪最高也不过十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