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傅惠信步履蹒跚走到薛瑶琴身边坐下,没有揭开盖头,先抱着瑶琴哭开了。哭得声音不大,有些压抑。
瑶琴不知道外间发生了什么事,想要揭去盖头一看究竟。
傅惠信却把人连同盖头一起抱住,在她耳边道:“莫要看,丑的很。我就哭这一回,往后咱俩都笑着过日子。”
傅家老大喝得不多,当晚便回去了。也不知他是怎么搪塞任氏的,反正后来有好几年,逢年过节都不许他回家。
婚后,傅惠信和薛瑶琴两人也不回去傅家,带上些财帛云游天下。
到了外间,这素来不食烟火的一对,遭遇柴米油盐的冲击。居然也坚持下来,小两口日子过得和睦美满。傅惠信盛名在外,他又有一手绝技。便是画雨后荷花。傅五爷的荷花开在纸上,一眼看去却似乎在人心中摇弋。
远观花有色,近看鱼不惊。傅五爷的这手绝活成名已久,施展出来,润笔费所获颇丰。
两人在外住到第三个年头上,也没动用过薛氏的一分嫁妆银子。傅家人却有些坐不住了,递送书信给傅惠信叫他回归家族,还是只字不提儿媳妇。
傅惠信这个少爷也是个倔脾气,便依旧硬扛着不回家。没多久薛瑶琴生下个胖头儿子,便是今日的败家子。
按说小夫妻俩正好用孙子做筏子,趁势回归傅家,从此过上幸福圆满的生活。
可叹红颜多薄命,薛瑶琴居然这个时候,一场伤寒去了。
薛寨主听闻此事,伤心卧病在床。叫儿子把姑爷和小外孙接到山上来,又住了两年。
薛老爹想的挺好,女儿虽不在了。姑爷还是半个儿,孙子更是跟老薛家血脉相通的亲人。他们父子也不用回傅家,据马山就是他们的家。
但姑爷和外孙都是傅姓,此事傅家人自然是不允的。傅家作为商贾,又不愿和山贼太爷这种无赖硬碰硬。权当是花钱买个孙子,拖拖拉拉,二年里补全聘礼和婚仪。全了薛氏五少夫人的脸面,就要接儿子和孙子回家。
薛老爹心中认为女儿的死,和傅家的不认同脱不了干系。这份怨愤哪那么容易化解,便定要傅家把外孙留下。
两家人为此差点闹上公堂,任老夫人也不是个好摆平的角色。硬的不行来软的,竟在家中装起病来,薛老爹一时心软,放了傅五少和外孙下山。结果可想而知,傅家这些不仗义的,得了好处便缩起来。
后来再没给薛老爹见过外孙的面,连傅五少也和山寨断了往来。
如今薛平山临终之际,又想起这茬事。想着法子,叫儿子把外孙弄回山寨。
薛春和是个实心眼,就叫大徒弟郭志坚领着几个小弟兄,下山去找人。长途奔波找到傅家,门房狗眼看人低,也不给他们进门通禀。
末了还是郭志坚凭着小巧腾挪功夫,半夜里窜进傅家院子。来回找了好几个晚上,才找到老寨主的外孙傅景亭,约在府外见面。
初时见面时,傅景亭是个温文尔雅的少年公子模样。接触的多了,才晓得原来这就是这人的一张皮。
听说久未谋面的外祖父身子不好,傅景亭满脸哀戚。傅家不许他与祖父那边往来,消息隔绝已久。他记事的早,尚且记得在山上时骑在舅舅脖子上,祖父给他喂点心的情形。
如今听说老人家不行了,不禁落下泪来。便要跟着郭师兄等人,回去拜望祖父。
他是悄悄离的傅家,临走前跟亲爹禀告此事。
傅五爷也只是说了句“知道了,早去早回”,真是叫人心里冰凉。
却也是没奈何,当年傅惠信带着儿子回家,不久后便在父母做主下娶了新妇齐氏。
傅五爷有个亡妻的消息虽然隐蔽,但也不是秘不透风。很有些人知道傅五爷再娶,名份上是妻。其实就是填房,何况前妻还留下个儿子。条件好些的姑娘,哪个肯一进门便做这样窝囊的后妈。
恰好有位齐氏,娘家是皇商。因着些缘由耽搁下来,错过花期,无人求娶。经人指点后,这两家便做了姻亲。
齐氏姻缘运不怎样,子女运却好,过门后不久便生了一对龙凤胎。现下傅五爷虽偶尔为曾经的娇妻薛氏伤感,梦中想起佳人。却也早把那段情感,归纳做了“年少轻狂”四字。对岳家也一年比一年疏离,如今已是没了往来。
傅景亭跟着众人一路骑行,到了山上。
老寨主已经油尽灯枯,傅景亭和外祖分离十余年。如今再见,他长成了个翩翩少年郎,老人家也和当年的高大形貌大为不同,哪里还互相认得。只是见面就觉着亲切,晓得这是自己的亲人。
看见外孙的面,薛老寨主露出缺了几颗牙的嘴笑了起来,念叨几句“乖孙,你母亲来接我了”,便就此去了。
老爷子在自己面前去世,傅景亭心里就跟被人掏空了一般难受,眼泪无声落下来。
适才见过的舅母领着表妹过来,两人已是一身缟素。
舅舅哭得比他还要伤心,全寨上下没个主事人,看起来乱糟糟的。看来师哥说外公不放心舅舅,要把寨子交给自己打理,不是说笑。
但他们都忽略了一件事。
谁也没问过傅景亭自己的意思,怎么就那么肯定,傅三少爷一定会答应呢。
杨氏拉着女儿,叫她去劝劝她爹。公公活到七十多岁无疾而终,也算是喜丧。这么哭下去不是办法,总要先把老人家入土为安才是。何况还有外甥在这里,自己是妇人,总不好叫一堆外人来接待他。
薛春和收了许多徒弟,和杨氏却子嗣艰难。成亲许多年,只有薛灵韵一个女儿。这个女儿生得讨巧,长的全像杨氏,一点不像薛春和,堪称据马山上一枝花。
年岁小时,她娘要教她读书绣花。薛灵韵不肯学,整日跟着师兄弟们练拳脚,玩泥巴。
杨氏气得叫孩他爹管上一管,薛春和却说出另外一番道理,反倒把杨氏劝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