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的阴雨天终于过去,晴空万里,整个世界被大雨洗涤过后,光鲜簇新,万物都暴露在明晃晃的阳光下,世间像是再没有不堪的暗隅。
相思连续几天在单位加班,处理手头的事物还有一些未完的业务,昨晚又是凌晨才结束,太晚了,她没有打电话给周子墨,也没有回他的公寓,直径搭出租回了自己的小房子,倒头便睡。
那么多的事项要在几天之内全部处理好,还不能让人察觉出异样,压力和负担可想而知,相思不由在心里苦笑,她可真不是做地下工作的材料。
大概真的是累惨了,这一觉竟睡到天光大亮,醒来后意外的通体舒畅,相思从浴室出来,刚出门就看见旁边小餐厅里的身影。
她怔了怔,将擦头发的浴巾放回去,然后悄悄走进餐厅,可还未靠近,周子墨头都不回的说:“过来吃早餐。”
她惊讶且泄气,嘟着嘴走到餐桌旁坐下:“真没意思,每次都让你发现。”
周子墨盛了一小碗粥给她,相思小口喝粥问:“你什么时候来的呀,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见?”
“你洗澡的时候。”他冲她笑了笑:“就你这迷迷糊糊的,没准哪天就把自己丢了,还时不时的想着吓唬人。”
相思嘴上占不到便宜,只敢暗自腹诽他的毒舌。
这天是周六,周子墨难得有空清闲,吃完早餐居然说带她去钓鱼,相思表面不说,心里却清楚得很,他是特意抽出时间来陪她。
车子下了高速又行驶了二十多分钟,等他们到了河边的时候,钓鱼坪上已经聚了一群人,都是平日里和周子墨玩闹在一起的,有几个相思是见过的,意外的是上次有过一面之缘的跟在聂毅成身边的那个女孩子也随他一起从香港来了,她坐在最旁边的躺椅上,隔着很远的人群,朝她微笑着略略点头,随后又低下头去继续翻看手里的画册。
见他们走过来,有人笑着招呼,开口即是纯正的京腔:“瞧瞧,我说什么来着,跟哥几个约钓鱼他都能迟到,一准儿是又因为姑娘。”
也有人认出相思,笑着说:“别瞎说,姑娘和姑娘可不一样,这可是周大少的小师妹。”
相思汗颜,小师妹,这都是多少年前一个一闪而过的称呼了,说这话的人一定是周子墨的老朋友了,这么多年,亏他还记得。
周子墨笑着从服务生手里接过鱼竿,上了饵,长臂一甩稳稳的抛竿:“记性这么好,就是不知道手上的功夫长进了多少,今天要是再连一条咬竿的都没有,你这“姜太公”之名可就算是坐实了。”
一旁的聂毅成摇摇头,慢条斯理的说:“他那哪是“姜太公”,根本是“姜太空。”
众人哄然笑开,那人也不甚在意,只是笑意不减:“走着瞧!”
男人们煞有介事的抛竿垂钓,一群女伴似乎对钓鱼都不太感兴趣,只是凑在一起聊天笑谈,相思陪周子墨坐了一会,不经意转头,就看见最旁边的秦南风,她始终一言不发,只是漫不经心的翻着手里的书册,相思想了想,低声与周子墨耳语了几句,便起身走过去。
秦南风听见脚步声便抬头,见是她,笑了一笑说:“又见面了。”
“是啊,真巧。”相思躺在她身边的躺椅上,问她:“你怎么都不玩?”
秦南风摇摇头:“我可不行,心不静,鱼不至。”
相思很是意外,不远处钓鱼的男男女女围成一群,时不时有笑声传过来,哪里像是专心钓鱼的样子,只有她一个人坐在人群之外,沉默少言,却是最安静的一个,这样她居然还说自己心不静,相思不由笑笑,再不多言。
极目处远山如黛,面前是碧波清漾,河水似青练般铺展眼前,入秋时节,阳光却依旧明晃晃,透过晴空上的云朵落到河面,仿佛舞蹈的金色精灵。四周静谧,偶尔有风拂过,青山绿水共为邻,相思叹然:“真可惜,这么好的景色,却是留也留不住。”
秦南风看她一眼,声音里带了笑:“美景如人,却是一天一个样,留不住也不见得是坏事,今天的看过了,谁知道明天的是不是更怡人呢。”
相思闻言怔了怔,笑着说:“也对。”
世事如棋,局局新。
秦南风从躺椅上坐起来,随手从画册里抽出张白纸,问她:“有没有笔?”
“啊,有的。”相思不明所以,连忙从包里翻出来一支钢笔递给她,有些不解:“你要干嘛?”
秦南风把画册垫在腿上,冲她一笑:“帮你留住这眼前美景。”
相思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她低头画画,明明是最普通不过的一张白纸和一支黑色钢笔,在她指间手下却像是忽然有了灵气,她嘴角噙着一丝浅笑,一侧的长发垂落在纸上,她随手別回耳后,那画画的样子实在专注且美好,甚至带了几分圣洁,像是遗失独立的出尘仙子。
相思不禁笃定的想,这样的女子,淡然悠远,不管在世间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内心必定是干净纯粹。
不过一会功夫,秦南风便将画纸和钢笔递给她,她不由“啊”的一声惊出声来,不过是最简单的白色纸张,最简洁的黑色线条,居然被她勾画的仿若一幅黑白水墨丹青,清雅仙逸,栩栩如生。
相思想了想,在画纸的一侧写了两行小字,又将纸笔给她。
秦南风看着那两行字,略有些诧异的挑眉看她一眼,也不由得笑出声来。
“有风自南,陶然自乐。”
这样的女子,必然及的上这样的诗。
秦南风居然也提笔在另一侧写了几个字,递给她说:“送给你。”
“江南红豆相思苦,岁岁花开一忆君。”
相思惊喜之余更多了几分惊讶,不成想她是记住了她的名字的,两个人相顾对望一眼,都不由自主的笑起来。
等到一群人鸣金收兵时已经是中午了,便在河边的农家园吃了午饭,都是最简单寻常的菜式,可味道却是极好,吃过午饭聂毅成临时有事,便要带着秦南风先走,众人知道他素来繁忙,也不多留,又闲聊了几句,便也就散伙了。
周子墨与相思原路折返,路上周子墨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问她:“我看着你和毅成的那个女朋友好像挺聊得来的。”
相思忍不住回想她在河边画画的样子,可乍一听女朋友这三个字,心里却有些说不上来的不舒服,她皱眉问他:“她真的是他女朋友?可是上次在香港,有人故意刁难她,也不见聂毅成......”话到嘴边留一半,只是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周子墨看她一眼,云淡风轻的口气:“很奇怪?”
相思嗯了一声,点点头:“我觉得那样的女孩子,不管在谁身边,都一定会是被极力呵护的那个人。”她顿了顿,又说:“我觉得她这样的人,值得任何人视若珍宝,可是,她似乎也不怎么把聂毅成当回事,更不、不怎么不自己当回事。”
周子墨笑的不置可否,声音仍是淡淡:“一个人一种活法,你先把自己的事情搞清楚吧,还有空给别人操心。”
“我自己什么事?”
周子墨看她一眼,嘴边的笑意更胜:“什么时候嫁给我?”
这样一句话,相思心里猛地一顿。
低头看去,左手手腕上的玉镯玉色如莹,灼灼其华,她忽然说:“我想回家去一趟。”
周子墨当然知道她说的是哪个家,想了想便说:“好,明天就回去。”
她不由得意外:“明天?你有时间?”
周子墨仍是笑笑不说话,抬手拍了拍她头顶。
相思也不再多言,只是柔声的笑笑。
他们第二天搭最早的航班去C市,飞机上相思有些晕眩,她本来没有晕机的毛病,飞行时间也并不算长,但可能是因为靠窗的缘故,总觉得飞行的噪音比以往要强烈许多,嗡嗡声持续聒噪,耳膜震得生疼。
出了机场便有这边公司的人来接他们,周子墨依旧让来人回去,拿了车钥匙带她回去。
车子开得很稳,刚才在飞机上那些许不适也很快过去,相思说:“我想去看看我妈妈。”
他只是说:“好。”
他们在机场附近的花店买了一大束花,便开车去了城郊。
已经是早秋时节,上山的石阶两边俱都是高大繁茂的树,树叶还不曾变黄,遮天蔽日的树冠撑在上空,只有稀疏的光线偶尔落在身上。
墓园里更是一派清冷萧寒,相思将花放在墓碑前,手指轻抚石碑上的小相:“妈妈,我回来看你了,你高不高兴。”
她在墓前坐下来,静静看着那照片,却只有风声呼呼吹过耳畔。
周子墨站在她身后,一时无言。
她父母的过往他是知道的,看着石碑上的小相,这样的女子,这样的爱怨一生,他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所以,只能沉默。
像是过了很久,相思忽然回头冲他笑了笑,说:“回去吧。”然后有些顽皮的伸出手来。
周子墨笑了笑,握住她的手,稍稍用力便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她却顺势环住他的腰际,倚在他怀里。
周遭静谧,四下无人,天地无声。
两个人静静相拥,像是一瞬间就过了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