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许太夫人出宫回府。不等苏玉妍上门拜访,她便亲自坐了马车到了定远侯府。
苏玉妍得到消息,连忙亲自迎出门去,才到二门处,就远远看到一行人簇拥着许太夫人进来。许太夫人虽拄着拐杖,却步履沉稳,大步而行,一旁的小脚仆妇都要小跑着才能跟得上。
苏玉妍见了,脸上情不自禁地带出笑容来,“许太夫人,您可真是贵客。”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迎了上去,上前扶了她的胳膊,“我正想着就这两天过去府上拜访呢,不想您老人家竟然亲自来了。”
许太夫人脚下不停,嘴里却笑道,“我在家里闷得慌,正好趁此机会出来走动走动。”
一时进了屋,苏玉妍便吩咐双珠去斟茶,又摒退了左右,这才正色道,“老太太,这几天可是辛苦您老人家了……”言外之意,自是因为赵宥的事。
“能为皇上与皇后娘娘分忧,本是我许家人分内之事,又何提辛苦二字?”许太夫人笑道,“我今天来,就是来告诉你,皇上身上的毒,清除已指日可待。”
“真的?”苏玉妍顿时喜出望外。虽然之前听沈珂说了这事,但此时亲耳听到许太夫人所说,自比之前更为欣喜。
许太夫人点点头,“是。”
“那梓川与忻姐儿的亲事……”苏玉妍又问。如果赵宥治愈有望,忻姐儿就不用托付给许家,也不用这么早就定亲了。
“这门亲事。初时我也是赞成的。如果这亲事是在皇上身体康健时,我会毫不犹豫地替许恒应下来,只是处于眼下这等非常时期,我若是应下这门亲事。倒显得有些趁人之危了。”许太夫人从容一笑,“所以,当皇后娘娘郑重跟我提出此事时,我便断然拒绝了。”
哦?竟然还有如此深明大义的老太太!这位许太夫人,当真是个与众不同的老太太!苏玉妍看着眼前这位满头银丝的老太太,心里暗暗赞道。
许太夫人又道。“当然,我之所以没有同意这门亲事,却是因为当初许恒的姑母生前跟我说过近亲不宜成亲,还说生下的孩子多会畸形,我想着梓川与小公主是三代之内的近亲,也觉得拒了这亲事好,否则,等将来真的成了亲生了畸形的孩子,可就是我这个老太婆的过错了。”
苏玉妍自打赵容嫁入许府,只听说许家是三代单传。并没有听说许恒还有个姑母,此时听老太太说出生前二字,才知原是有的,只是早亡了。不过,这位许姑母既然知道近亲不宜成亲,想必也是个有见识的妇人。只可惜年纪轻轻就逝世了。要不然,也颇值得结交。
“赵容那里,虽然知道皇上生了病,却不知道具体内情。一则因为她是个藏不住事的,二则是想着她与皇上素来亲厚,肯定会为此而担忧,所以,便决定暂时不跟她说明。”许太夫人又道。
苏玉妍点了点头,“还是老太太想得周到。”前两天赵容过来一说,她便猜出几分。现在看来,许太夫人果真是个行事周正的,单从此事便可窥见一斑。
思定堂那边的宋德书与林姨母等人也知道十公主赵容夫婿许恒的祖母来了,许是想到许太夫人年轻时那些传奇轶事,她们都觉得兴味盎然。便相约前来兰亭居。
屋里两人听见屋外纷旮的脚步声,便同时抬起头来朝房门处看去。苏玉妍便笑道,“想是知道您老人家来了,都过来凑凑热闹。”
这么一说,许太夫人脸上便露出亲切的笑容来,“你们府里人多,热闹,可不比我们许家,就许恒一个,又是古板木讷不爱说话的……要不是因为十公主嫁了过去给我这个老太婆带去很多意想不到的欣喜,我这后半辈子,又哪里能有现在这般的自在快活?”
正说着,双珠已推开房门,进来禀道,“……夫人和三小姐并姨夫人来了……”
“快请进来。”苏玉妍笑着站起身来。
话音刚落,就听见林姨母笑道,“听说家里来了贵客……”一边说,一边迈步进屋,看见满头银霜端然而坐的许太夫人,略怔了怔,这才笑道,“许太夫人,这么多年不见,您还是风采依旧啊!”
许太夫人显然已经对林姨母印象模糊,竭力在脑海中搜索有关这位看起来端庄清秀的夫人面孔,无奈却是半点也想不起来,只得笑道,“这位夫人是……”
跟在林姨母身后宋德书原本想看看林姨母这个自来熟在众人面前窘迫的情形,但终究不愿让外人看了定远侯府的笑话,当即接了了话茬道,“许太夫人,这位夫人姓林,是我们家世子发妻嫡亲的姐妹,多年前曾有与您老人家有过两面之缘……”一边说,一边跨进房门。
苏玉妍连忙为许太夫人介绍,“这位是我婆母,这位是林姨母,这是我家三妹琳姐儿……”
其实,不用她介绍,许太夫人一眼就辨出进门诸人的身份。宋德书常年养尊处优,全身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便是面对自己这样的老人,也毫不掩饰;林姨母虽然穿着体面,但眉梢眼角,却带着一丝小户人家天生的拘谨与卑微;而那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仅从她身上那件通体雪白的狐袭和她头上那只碧绿晶莹的玉钗,就能看出她的身份,必是定远侯府的小姐无疑。
当下,许太夫人便笑道,“各位好,且请上坐。”竟有几分主人的架式。
宋德书见了,便知这位许太夫人果然不是普通妇人可以比拟的。能在别人家里自如从容得宛如在自己家里一样的人,这世上又有几个?便是她自己这样的身份,也无法做到像许太夫人一样这般镇定从容。她心里忖着,便笑着上前与之寒喧,语气十分客气,不敢有半分轻慢。一则因为许太夫人本人所流露出来的气势,二来也是因为赵容的关系。
因为众人这一打岔,许太夫人自不好再与苏玉妍说之前那些私密,家长里短地说了一会儿,苏玉妍想了想,便让双珠把梦姐儿抱过来给许太夫人瞧瞧,许太夫人微怔之后,便也含笑给梦姐儿问了脉,又问了些之前吃过后方子,随后就给出几个小小的建议。
又小坐了一会,许太夫人便提出告辞了。
苏玉妍也不便挽留,遂起身相送。
许太夫人走后,宋德书等人便又问起了亲自过来拜访的目的。自然,没有与定远侯和沈珂他们商议,苏玉妍自不便把事情的真相和盘托出,只说是自己邀请许太夫人过来给梦姐儿瞧病的。
众人都知道有关许太夫人年轻时的奇闻轶事,自然也都信以为真。本来以许太夫人的身份,一般是不会屈尊到定远侯府为梦姐儿看病,但苏玉妍与赵容关系非同一般,前两天赵容才亲自来过一趟,这会儿便是许太夫人亲自过来给梦姐儿瞧病,也没有出奇。
众人又坐了一会儿,这才散了。
晚间,沈珂回来,照旧是神清气爽。
苏玉妍便把许太夫人亲自来访的事情说了。
沈珂微微沉吟,道,“我也从宫里得到消息了。这位许太夫人,果真是个奇人,不仅给皇太妃开了方子,且一眼就看出了皇上身上的毒症所在,还与潘道石两人一起为解这毒症想出一个全新的解毒方法。”随即便把这事细细说了。
原来,自苏玉妍出宫以后,许太夫人便被梁惠君带到赵宥秘密歇息的所在。之所以要将赵宥秘密安置,也是怕他身上明显的异常引人怀疑,但是贴身的文公公,也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知道最近皇上病了,正用着药,却不知道已经严重到如此地步。
当许太夫人看到躲在龙床上的赵宥瘦得两颊的颧骨都显露出来,两只眼睛也空洞无神,早没了之前神采飞扬的模样。她心里当即咯噔一下,随即上前以国礼相见。
赵宥显然已经对自己病情不抱希望,表情一直怏怏的。不过,梁惠君却一如往常,轻言细语地安慰他,在经过他的首肯之后,才请许太夫人上前他请脉。
在为赵宥请过脉之后,许太夫人初时也觉震惊。不过,随即被涌上来的欣喜所代替——三十年前,她曾在随夫上任的途中救过一个尼姑,她身上所中的毒,症状等等,都跟现在的赵宥十分相似,当时,与她随行的,还有医隐潘道石,两人经过一番商议,合二人之力,终将那小尼姑救了下来。
于是,她再次为赵宥请了一次脉。
最后,她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所以,她便请梁惠君召来当世医隐潘道石。
想不到许太夫人竟然认识潘道石,梁惠君意外之下更觉欣喜。当下便命人请来潘道石。
潘道石与许太夫人在此相见,倒是十分高兴,但在此严峻的形式下,却只简单地寒喧了两句就正式步入正题。许太夫人就把三十年自己救治过一个小尼姑的事说了,这一说,潘道石也想了起来,当下两人又仔细为赵宥再问了一次脉,最终确定无疑,这才郑重开下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