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慎虽然书生性情,却也一眼看出岳父心中不悦,心里微忖,就直言道,“岳父大人,这设灵的事还请稍稍延后,小婿已经令苏成去外面租赁住处,等他回来,小婿即刻就把德诗的灵柩移出去。”宋氏虽是宋绍谦的女儿,毕竟已经出阁,若大张旗鼓地在武贤伯府办丧事,只会令宋府上下人等心生忌讳。况且宋氏遗嘱中也交待他们尽早搬出去,以绝后患。
这话正中宋德成下怀。他看了看父亲阴沉的脸色,遂作出为难的样子来,“……你才到昌宁,虽说有些故交旧友的,一时哪里寻得出人手来料理丧事?况且,妍姐儿的腿脚还没好利索……”
苏慎见宋绍谦紧皱着眉头不答话,当下便道,“人手倒无妨,让苏成在外头租几个短工帮忙即可,就是时间仓促,丧事只怕要从简办了。”
宋绍谦这才插言道,“外头租的人岂会尽心办事?就从这里挪几个人过去。妍姐儿腿伤未愈,行动不便,就让她暂时留在静园,赶在出殡前过去也不迟。”
听他父子二人一唱一和,苏慎已无心再与他们敷衍,仍坚持自己的意见,“……妍姐儿悲伤过度,若不让她守灵寄托哀思,只怕她身体会吃不消……”
见苏慎态度坚决,宋绍谦只得点头同意,“……别的尚可,就是定远侯府那边……”
苏慎一早已差人过去送信,想着弘一法师定会帮忙周旋,当下也就道,“德诗猝然病故,妍儿重孝在身岂能出阁?定远侯虽说性子冲动,可也是个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断不会无理取闹。”
宋绍谦一想也觉有理,思忖着事不宜迟,就唤了管家宋少华挑几个老成能干的家人去置办殡葬事宜,宋少华垂头听完,应声便走。
苏慎忙叫住他,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递过去,“……有劳宋管家了。”
宋少华顿住脚,见自家主人并不开言,当下便接了银票,道,“姑老爷别客气,如有不妥之处,还请您从旁指点。”说着就匆匆而去。
恰值苏成归来,去静园没见着苏慎,便简略地把租赁房子的事跟苏玉妍说了,这才找到寿安居来。跟武贤伯父子见了礼,他才向苏慎道,“……看中了一处宅子,就在孝成大道,距这里不过两条巷子,守园子的人听说咱们是为办丧事,当下就跟他家主人说了,那主人倒是个心善的,还说曾跟老爷有过一面之缘,不仅爽快答应下来,还比原价少要了五百两银子……宅子里一应的旧家具桌椅都是现成的,也还干净,小的已经留了陈永贵几个小厮在那里收拾灵堂了……”
住处有了着落,也就解决了当前最大的一件难事,只是,苏慎毕竟是头一回理丧,各种细节尚不清楚,还得细细请教武贤伯。武贤伯少了一桩心事,脸色也就好看了许多,遂事无巨细地跟苏慎交待了一番。
……
静园。
苏玉妍安静地躺在床上,默默地流了一阵眼泪,这才问春草,“厨房有没吃的?”
春草怔了怔,遂道,“我……奴婢去看看。”
待春草去了,春荣便上前侍候苏玉妍洗漱,眼里透着几分忧虑。
苏玉妍恍若未见,只顾想着自己的心事。
少时春草端了个朱漆托盘进来,却是两碟酱菜和一盘水晶煎饺并半碗紫菜蛋汤,比平日里精致的早点简单了许多。苏玉妍也不以为意,让她在床沿支了张高几,就着高几慢慢吃了起来。
一时吃罢,她朝屋里环顾了几眼,低声吩咐春草和春荣,“你们俩整理好箱笼,等老爷安置好住处,我们就要搬出去了。”
春草和春荣也不敢多言,便默默进屋收拾去了。
少时,江妈妈领了两个抬着一张青竹藤椅粗壮的婆子到了静园,说是老爷让她过来接大小姐出去的。
果然是人一走,茶就凉。苏玉妍心里暗暗感叹。
尽管他们从信阳带来的东西不多,收拾起来也还是用了足足一个多时辰。这一个多时辰里,宋清霜姐妹联袂来过一次,面色悲戚地跟苏玉妍说了许多宽慰的话,太夫人则遣杜鹃过来送了个楠木匣子,说是原本要送给苏玉妍的添妆,苏玉妍自然推辞不受,杜鹃见她执意不收,便语重心长地道,“……这是老太太的一番心意,表小姐如果不收,奴婢回去也不好交差……”
苏玉妍看杜鹃满脸诚恳,这才亲手接了,又向她道,“多谢老太太了,等我腿伤好了,我再回来看她……”
杜鹃也就不再逗留,客套了几句,便回去交差了。
丰姨娘在西厢房低泣了许久,得知苏慎已经在外安排好房子,心里不免有了着落,也就止了哭声,过来问苏玉妍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大家忙成一团,根本无人答理她,倒是春草看不过,让她搬了小杌子在屋外坐了一会,少时箱笼收拾妥当,江妈妈便唤了那两个粗壮婆子把青竹藤椅抬进屋来,亲手抱着苏玉妍在藤椅上坐好,这才命婆子抬起。
婆子抬着藤椅出屋,缓缓走出静园的院门。
丰姨娘与秋蕙等人都默默地跟在后面,表情黯然。
藤椅上了游廊,苏玉妍才徐徐回头。
秋天的静园树木凋零,敞开的院门里空空如也,显得异常单调冷清,就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人情的淡薄。
苏玉妍只看了一眼就回过头来,淡淡地吩咐,“落一落寿安居,我去跟老太太道个别。”他们不仁,可她不能不义——她不能让人指着她的脊梁骨骂她眼里没有尊长。
不多时,就到了寿安居院门。
有小丫头老远看见一行人浩浩荡荡过来,忙飞奔进去禀报,不等她们进去,杜鹃已大步迎了出来,向苏玉妍道,“表小姐是来跟老太太辞行的吧?不巧她老人家刚歇下,您这又不太方便……”
只怕宋老太太现在已经把她当成丧门星了。苏玉妍心中了然,当下也就不再坚持,屈着身子敛首遥遥往寿安居的正门一拜,这才轻声说道,“既如此,那咱们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