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沈珂本人来说,最初对苏玉妍的印象也不过停留在“苏家有女初长成”的阶段,那次闲暇无事夜探源客栈听见了她与宋氏的谈话,不禁对她的沉着冷静刮目相看,再后来,又亲眼看见她面对即将刺向她的利剑不闪不避,当时他就被狠狠唬了一跳,未及多想便出手相助。
至于杨正青为何要对苏玉妍痛下杀手,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武贤伯宋绍谦俗有“温水宋”之称,做事向来谨慎小心,又惯会见风使舵,与当朝丞相左昱过从甚密,按理左昱应该不会对他的嫡亲外孙女下手。不过,逢此宫中选妃之际,当年昌宁第一美人宋德诗的女儿苏玉妍自然也会成为热门人选,左昱为保女儿贤妃的稳固地位,借此除去苏玉妍也不无可能。
当然,沈珂既然从杨正青手底下救了苏玉妍,也知道自己与杨正青的梁子也就此结下了,但他也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横竖左相府与定远侯府的恩怨纠葛数不胜数,多此一件也算不得什么。
对于自己冲动之下救下苏玉妍,事后他也并不曾后悔。就算当时在面对杨正青剑锋的人是别的素不相识的女子,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出手相救,更何况这个苏玉妍与沈家还有藕断丝连的关系?再加上这十几日的朝夕相对,已知他真实身份的苏玉妍仍保持着不亢不卑的态度,脸上虽时常挂着淡淡的笑容,对着他时更是眸光清冷,神情疏离,并无寻常妙龄女子见了他就想讨好的谄媚或故作清高的矜持。对于苏玉妍这种与众不同的态度,沈珂意外之下,自然会想到很可能是因为苏玉妍已经知道是他窃取了白玉并蒂莲,才会对他流露出淡淡的敌意来。她这种淡淡的敌意,不知为何竟令他微觉尴尬。
好在这一路行来,有苏玉修这个醒梦虫作伴。乍出远门的苏玉修天真烂漫得就像个叽叽喳喳的山麻雀,不停地拽着沈珂问东问西,并不因他是定远侯府的嫡长孙而惧怕敬畏,俨然已经把他当成自己的亲表哥一般,让从小就缺少手足之情的他心里深为触动,不知不觉就慢慢喜欢上了这个可爱的少年。
而苏玉妍在这二十余日的行程里,对近在咫尺的沈珂始终保持着
十月十二日黄昏,武贤伯府两个年长老成的嬷嬷候在昌宁城外,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宋氏一行,几句寒喧过后,便引着苏家浩浩荡荡的马车前往武贤伯府。
定远侯府与武贤伯府一个居东一个居西,因而沈珂也就在城门处与苏家老小分道扬镳,临走之际,宋氏再次向他表示了谢意,并说不日将登门造访专程致谢。
沈珂心里微动,当下便含笑客套了几句,遂告辞而去。
此时已经夜色朦胧,昌宁城内燃起星星点点的灯火,映照着街道两旁的各色店铺,路上行人串流不息,一派热闹景象。
当风仆尘尘的一行马车从城门直入时,街边的酒肆茶楼里不时探出几个颗好奇的脑袋,小声嘀咕着“又有哪家的小姐进京了”的话。
眼见离武贤伯府越来越近,宋氏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庞愈加苍白起来,她双手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角,似乎想寻求一种什么力量来支撑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昏暗的车厢里,宋氏的不安也感染了苏玉妍。借着车外微弱的光线,她缓缓伸出手去,轻轻覆在宋氏手上,低声问道,“娘,您没事吧?”
女儿局促不安的询问让宋氏瞬间警醒过来。她深深吸了口气,反手将女儿的手掌紧紧握住,微微笑道,“我没事,不过是有些……近乡情怯罢了。”
宋氏微润的掌心还是让苏玉妍心中有些许不安,但想到宋氏的执拗,她还是佯作无事地笑了,“娘没事,我就放心了。”
说话间,马车已经缓缓停下。便有跟车的宋家嬷嬷过来请宋氏等人下车。
苏玉妍打开车门,踩着宋家嬷嬷安放好的脚踏下了车,又亲手搀着宋氏下来,便有一个年约三旬的媳妇子疾步过来搭手相扶,笑道,“老太太日日念叨姑太太呢,今日可算是到了……”
宋氏闻声抬头,只觉这年青女人有些面善,一时却又想不起来,那年青女人便又笑道,“奴婢是老太太跟前的菊香……”
宋氏顿时记了起来。这菊香是老太太跟前第一等得意的人儿,当年因为宋德成想纳她为妾还狠闹过一场。当下,宋氏便淡淡一笑,“原来是菊香……倒是长得比以前丰润了许多。”
菊香就势扶着宋氏,笑道,“奴婢是心宽解体胖……一晃眼十几年过去了,姑太太却好似一点儿也没变。”
苏玉妍心不在焉地听着宋氏与那菊香客套,借着屋檐下高悬的四角灯笼打量着这偌大的院落。只见这院落粉墙碧瓦,绿柳周垂,三间月亮垂花门楼,与院中甬路相连,隐隐可见里面亭台楼阁,池馆水榭,假山怪石,花坛盆景,藤萝翠竹。整个院落富丽堂皇,雍容华贵。
那菊香与宋氏寒喧了几句,便又顺口夸起苏玉妍来,“想当年姑太太就是咱们昌宁闻名的大美女,没想到咱们表小姐比当年姑太太的容色更盛,老太太和老伯爷见了,还不知会欢喜成怎样呢……”
苏玉妍就微笑着垂了眼睑,佯作害羞的模样。
丰姨娘携着苏玉修的手紧紧跟在宋氏身后,好几次想与随在宋氏身侧的菊香说话,却都把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过了月亮垂花门,上了甬道之后又过了一个穿堂,远远看见五间上房,两边各带三间耳房,正是武贤伯府老太太郭氏的居所,门楼之上悬有一个黑丝绒的牌匾,隐约可见“寿安居”三个大字。过了抄手游廊,再转过一座紫檀架子的落地大理石插屏,就进了正房。
未及进门,远远就可闻屋里女子娇俏的笑声。那菊香便回头向宋氏解释,“……那是伯爷老家的一对孪生侄孙女儿给老太太讲笑话儿呢……”
宋氏心里微忖,捏着帕子的左手下意识地紧紧一握,长长的指甲几乎掐进肉里,脸上却露出淡淡的笑容来,“哦?两位小姐是在这里长住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