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江妈妈把苏玉妍相丫头的情形告诉宋氏的时候,宋氏也忍不住微微扬起唇线,笑道,“难为她想了这许多……”
江妈妈却不认同,“依奴婢看,这倒是件好事……”接着便历数了让几个丫头同时留下来的好处,春荣与春华两个在旁边听着,也不由得暗自高兴,一时屋里笑声不断。
宋氏又差江妈妈把昨天那个红木盒子给大小姐送去。
江妈妈取了红木盒子出来,露出踌躇之色,“……这是先太夫人留给您唯一的东西……”
“就因为是唯一的东西,才要留给妍儿……”宋氏忍不住轻叹一声。
江妈妈便不再多说,拿着盒子去了苏玉妍屋里。
却见秋蕙等几个丫头齐刷刷站在门边,苏玉妍却好整以暇地坐在桌案前,手里拿着一张写了字的白纸,脸上还带着微笑。
春草隔着窗棱看见江妈妈,笑嘻嘻着把她迎进屋来,指着铺在书案上写满墨字的纸道,“妈妈您来得正好,帮我们小姐看看这几副字……哪个好些?”
江妈妈自小跟着宋氏,也是读书识字的,对书法虽是外行,却也能看出个好赖来,当下便随春草到了,细细看了一回,就指着其中一副道,“依我看来,这副当属最好……”
苏玉妍顺着她的手看去,却是一笔籫花小楷,与宋氏的清隽娟秀有些相仿。
当下,她便拿起这副字,问道,“这是谁写的?”
江妈妈闻言,顿时一惊。她还道是大小姐仿冒夫人的字迹,却原来竟是这几个丫头写的。
就见柳红微微福了福,垂着眼睑,轻声应道,“是奴婢写的。”声音清脆如出谷黄莺,煞是动听。
“好,很好。”苏玉妍唇角微翘,牵出一丝冷笑,“以后,这笔墨上的事,就交给你了。”在书房侍候笔墨的丫头,一般来说,与男主人接触的机会最多。
柳红仍是眼睑微垂,并没有流露出半分喜色,只微微屈膝应喏。
紫兰却抬起眼来,飞快地扫了一眼柳红,唇角微微一撇。
双珠也睃了紫兰一眼,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秋蕙,仿佛没有听见苏玉妍的话,兀自望着方才写字时弄污的袖角,满脸懊恼之色。
苏玉妍见江妈妈去而复返,心知她肯定有事,便让几个丫头散了。
江妈妈不免有些好奇,“……大小姐这是要找女秀才呢还是要找贴身侍候的丫头,怎么竟叫她们侍弄起笔墨来了?”忽想到柳红那娇俏的模样,心里顿时又明白了几分。
“让妈妈见笑了。”苏玉妍扬声笑道,“我自己笨拙,就想着找几个聪慧的丫头们,将来……也用得上。”
她的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才走出房门的丫头们听得清楚。
秋蕙脸上顿时露出鄙夷之色。
柳红却是唇角微翘,眼里闪过一道亮光。
紫兰则轻轻拽了拽柳红的衣袖,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双珠悄悄地睨了柳红一眼,依旧垂头不语。
苏玉妍坐在窗前,清清楚楚将众人的神情收入眼底。
恰在此时,秋蕙抬起眼来,正好对上她苏玉妍的眸光,她微微一惊,旋即迅速低下头去,恍若未见。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个瞬间,苏玉妍却将秋蕙眼里的不满与不屑看了个分明,旋即忖了忖,也就释然一笑——是了,这秋蕙是苏成唯一的女儿,自小娇养着长大,又没有跟苏家签定契约,不屑于去昌宁也在情理之中。
江妈妈也顺着苏玉妍的视线看去,却只微微一恍眼,便从怀里掏出那个红木盒子来,笑道,“这是夫人昨日送给大小姐的东西,大小姐落在夫人屋里了……”
其实那是苏玉妍故意不拿的。仅从那盒子上精美的镂空花鸟,她就知道这盒子里的东西一定价值不菲。不过现在宋氏特意差江妈妈送来,她便不再推辞,满脸欢喜地接了,当着江妈妈的面打开,却是一套做工精巧的赤金头面,得知是先太夫人的遗物,忙恭恭敬敬地收了起来,又向江妈妈道了谢。
送走江妈妈,她便让春草把红木盒子收好,自己则拿了紫藤箩筐里的针线,心不在焉有一针没一针地绣了起来。还没绣得几针,便见春草领着春荣大步走进门来,说是宋氏请她过去。
苏玉妍便放了针线,随春荣到了宋氏屋里。
才进屋,就看见苏慎正满脸肃然端坐在上首,宋氏则半倚在贵妃榻上,手里拿着一封信,脸上布满寒霜。
见她进来,宋氏便把手里的信往她面前一递,“妍儿,你来看看这个。”
苏玉妍不明所以,接过信来匆匆看了一遍,暗自深吸了口气,这才向宋氏道,“……想不到这么快……昌宁的来人呢?”宋德成在信中说宋老太爷病势加重,若宋氏再不动身,只怕连老爷子最后一面都见不着了。如此看来,昌宁之行,必须提前启程了。
宋德成的信前脚才到,他派来的接宋氏进京的人后脚也到了。
苏慎阴沉着脸,道,“一行有十几人,先到的县衙,我已经着人安排了客栈。”
不过是她们母女进京,又没有多少金银细软,犯得着派这么多人来?也不知宋德成到底是来抢人还是来接人。苏玉妍心里暗自腹诽,沉吟片刻这才说道,“横竖是要去的,早一天晚一天也没什么……就是娘的身子,女儿有些放心不下。”
听她这么一说,宋氏与苏慎两人脸上的神色都略有缓和。
“既然你外祖父病危,那这几天就动身吧!”宋氏遂向苏玉妍道,“只可惜了,不能在信阳给你这个生辰了。”
“那正好赶得及去昌宁过呀!”苏玉妍笑道,“说不定外祖父看见我,病一下子就好了也未可知!”在她看来,关于宋老太爷的病情很可能就是宋德成一个幌子,其真正的目的,便是早日让她们去昌宁,这个宋德成,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步步紧逼不算,竟还派了那么多人来,分明就是来胁迫宋氏的!反正是要喝下这杯烈酒,不如趁着他敬酒的时候喝吧,要不然,等他恼了,就只有罚酒了。
苏慎仍是阴着脸,满脸不虞,听了女儿这话,不禁微怔,好半天才点头说道,“这样也好……迟了,怕是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他虽对宋老太爷病重半信半疑,却因与宋氏谈妥,也不好再出言反对,只尽量想着女儿那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话来自我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