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党项军被全歼后,泾州城内百姓举城欢庆,城内到处都可听到笑声和哭声,一种既高兴又伤感的气氛笼罩在泾州城内。八月八日起,西北各军节度使和一些重要城镇的团练使、刺史陆续来到泾州,他们感受到了这种特殊的欢庆氛围。
八月八日,雄胜军节度副使石虎和渭州刺史古春进入泾州城。黑雕军在义州击败党项军后,重伤的黑雕军军士留在义州养伤,轻伤的黑雕军军士赶着缴获的战马回秦州。黑雕军精锐则死死咬住党项军,直到党项军退出周境回到固原后,黑雕军才停住了追击的脚步,进入了渭州城。
黑雕军在渭州城休息了半天,石虎和古春一同赶往泾州。
八月九上午,凤翔节度使王景和颁州节度使李晖相继来到泾州。
凤翔军在小仓关受到了党项军伏击,损失惨重,凤翔军因而元气大伤,王景只带了五百亲卫赶到泾州,其余凤翔军则驻守在凤翔府、陇州和陈仓。
颁州节度使李晖在乔家堡留下两千守军,自己带着四千守军来到泾州。
随着进入泾州的各地将领越来越多,泾州军节度副使吉青阳肩上压力越来越大。吉青阳要负责整个泾州城的防务和治安,自从在菜市口鞭打违纪军士后,永兴军、颁州军和庆州军的军士就不敢再去骚扰百姓,泾州城的社会治安明显好转。
进城军士越来越多,满街都是。这些军士都是各军主将帐下亲兵,都是各军精华。任何人只要一沾上精华两个字,脾气就会特别大,这些亲兵们当然也不例外。他们个个眼高于顶,瞧着其他节镇亲兵不顺眼,他们倒不去骚扰百姓,只是相互间斗殴事件层出不穷。
石虎沿袭了黑雕军传统,对军士打架斗殴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新近入城的黑雕军军士,虽说进城时间极短。却也多次在城内参与斗殴。吉青阳迫不得已,取消了另一营军士休息,每天两营军士在城内巡逻,维护城内治安。泾州军营里,“噼噼、啪啪”皮鞭声从未断绝,不时有一歪一拐地军士从泾州军营走出来。
西北面行营设在泾州,侯云策也就是主人。每一位将领到达泾州,侯云策都要为其接风洗尘,以尽地主之谊,了解各军情况。九日中午,在泾州衙门的后院里。侯云策、时英宴请了刚进城的王景和李晖,当王景、李晖和时英告辞时,送客的侯云策就在大厅里看到默默坐着的钱向南。
钱向南接手军情营后,渐渐淡出了各种酒宴。
观察判官的本职工作也多交给副手去做,他专心经营军情营事务。军情营人员增加了不少,除了原来的侦骑之外,还收罗了不少读书人和小摊贩,总数接近五百人。
军情营总部设在凤州,下面设立了三个大组,一组为情报堂。这是军情营的核心部门,情报堂下设西蜀部、汉部、唐部、回骨部、大蕃部、党项部、大理部、吴越部、南平部、南汉部和北汉部,并在兰州、成都府、杭州府、契丹上京、中京、夏州等一些重要城市建立了基地。虽说情报堂的网络并不健全,人手也还不够,不过,骨架总算是搭起来了;一组为行动堂,主要是负责刺杀、惩处叛徒等工作。这一组目前人手最少。全是由以前狮营侦骑组成,不过成立以来还没有开展过具体行动;另一组是内务组。主要是为前两组提供后勤保障。
随着军情营各项工作的开展,钱向南发现自己越来越沉迷于军情营的工作,每天看着各地送来的情报,感觉自己就是一个黑暗使者,在阴冷角落里监视不同国家、不同地区的人们的一举一动。人类天生都有窥视他人的渴望,只是不同的人用着不同方式,钱向南收集分析情报正是满足偷窥渴望的一种方式。
今天,钱向南收到两份重要情报,没有来得及吃午饭,急匆匆赶到泾州衙门,见侯云策在陪人吃饭,就在大厅里等待。侯云策出来后,和钱向南交换了一下眼神。
侯云策明白一定有重要情报,要不然钱向南不会在吃饭时间等在大厅。
送走客人,钱向南闷头跟在侯云策身后。走进了书房,他把灵州城被房当军包围的情报递给侯云策。
侯云策看完情报后,走到地图边,瞧了一会,南道:“我们以前的判断是正确的,在陕州发出八百里加急也是及时的,房当明采用的正是声东击西之计,灵州才是党项军的主要目标,党项南路军不过是佯攻。房当白歌被初期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太过轻视大林军队,才会有义州之败。”
他又赞道:“军情营进步不小,这份情报来得非常及时,八月五日晚房当明大军开始进攻灵州,那时我们刚刚进入泾州城,今天八月九日,党项军已经攻城四天了,也不知战况如何?”
钱向南手中还有一份盐州被宥州军攻破的情报,这份情况涉及到新的强敌——党项拓跋人,重要性在某种程度上要超过房当明三万主力出现在灵州,他没有回答侯云策问话,而是慢慢地把另一份情报拿了出来,道:“这里还有一份情报?”
侯云策接过这份情报,说道:“可惜了,信鸽营还没有建成,若建成信鸽营,情报传递速度何止快上百倍。”
字条极为潦草:“八月六日夜,宥州军攻破盐州城,盐州肖虎战死。”
看罢字条,侯云策脸色慢慢地凝重起来,盯着地图上的盐州和党项拓跋占据的宥、银、绥、夏四州。
钱向南解释道:“我得知房当明的重兵集结在西会州以后,就派出多名军情营军士潜入盐州。盐州是距离灵州最近的重镇,如灵州有紧急军情,盐州应该能很快知道。军情营几名军士抓获了一名进民宅抢劫的党项军士,然后趁乱随着盐州乱兵出了城。这名党项军士颇为强硬,军情营军士们使了不少手段,那名军士才承认自己是党项拓跋人,是宥州步军都指挥使德浩率军攻破的盐州城。”
“盐州军趁乱从城里逃出来不少,我估计盐州败兵很快就会南逃。我已派人到庆州一带去寻盐州溃兵,等找到盐州溃兵以后,盐州城破当晚的情况就更加清楚了。”钱向南其貌不扬,穿一件极为普通的圆领青色长衫,思考问题时眼睛滴溜溜转得极快,他见侯云策站在地图边久久不说话,知道他重视这件事,这说明军情营的情报有价值。
侯云策对军情营这一段时间的工作极为满意。
用对一个人,下活一盘棋,钱向南嗅觉敏税,是天生的军情营主管。侯云策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地问道:“钱郎想过这个问题没有,如果确实是党项拓跋人偷袭了盐州,那么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是哪里?大规模用兵,部队必定有个集结过程,军情营有没有发现夏、银、绥、宥各州人马异常调动的蛛丝马迹?”
钱向南摇摇头,道:“军情营情报堂虽然建了党项部,费尽心思找到三个合适的人潜进了夏州,银、绥、宥暂时还是空白,由于夏州基地建设时间太短,我们派出的人可能才到达夏州,现在还不能发挥作用,目前为止,他们一份情报都没有送过来。”
侯云策点了点头,道:“不用心急。军情营在各地的基地先要生存下来,把根扎深,才能长成参天大树,毕竟,大梁城不是一天建成的,军情营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就变得很完美。”
正在此时,亲卫来到书房外,报告道:“延州节度使袁鳷、鄜州节度使田景求见。”
延州和鄜州位于夏、银、绥、宥有南面,两州相距很近,是大林朝为了遏制党项拓跋人而专门设立的两个节镇。侯云策赶紧道:“快请两位节度使进来。”又回头对钱向南道:“正是说曹操,曹操到,你留下来听听两位节度使说些什么。”
两名节度使一胖一瘦,都是三十七八岁的年龄,穿着轻便软甲,经过长途跋涉,满身风尘。
鄜州节度使田景才满四十来岁,身材魁梧,很有将军相貌。他是个急性子,看到一名气度不凡的大汉带着几个人从衙门后院快步走出来,猜到此人就是近年来声名鹄起的黑雕军主帅侯云策,拱手道:“在下是鄜州田景。”
侯云策笑道:“在下侯云策。”又对着另一人拱手道:“这位想必是袁节度使。”
“在下延州袁鳷。”延州节度使袁鳷身材偏瘦,看起来颇为儒雅,只是眼光中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杀气,显出武将本色。
田景是条豪爽汉子,大声道:“大家别客气了,我现在心里急得要命,快拿杯水来。”
一名亲卫迅速拿了一个大碗过来,田景几口就把这一大碗水喝完,擦擦嘴,道:“我是在渡过马岭水的时候遇上袁老兄的,我们过了马岭水不久,就遇到了盐州败兵。盐州被宥州军端了老窝,肖虎也被杀了。上次见面我还提醒肖虎要注意党项拓跋人,这些胡人根本不能相信,肖虎还嘲笑我胆小如鼠。他胆子倒大,却把命丢在了盐州。不报此仇,老子再生个儿子没屁眼。”
肖虎曾当过田景的副将,两人都是急性子,臭味相投,关系极好。田景说到肖虎。已顾不得假装斯文了,粗话也就如雨后春笋一样往外冒。
袁鳷是个冷性子,心中着急,脸色却平静如常。他对侯云策道:“军情万分紧急,延州和鄜州是阻挡党项拓跋人南下地两道屏障,现在两州主将都不在,虽说都有节度副使坐镇,可是不能亲自指挥,毕竟心中不踏实。我想休息半天,补充了粮食,就赶回延州。若失了延州,袁鳷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陛下砍。”
两位节度使的到来,证实了军情营情报的准确性。侯云策和钱向南对视一眼,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侯云策略为沉吟,道:“两位将军都还没有用餐吧。你们先在这里用餐。我令人马上去通知泾州城内地各位节度使,原定于八月十五日地会议改在今天下午开。军情似火,实在耽误不得。”
田景听到侯云策完排午餐,才感到已饿得前胸贴着后背了,道:“吃饭,赶快吃饭,吃完饭就回鄜州,会就不必开了。”
袁鳷在旁边看着侯云策,突然说道:“节度使当日从陕州派人把八百里加急公文送过来之时,我带领延州军已向南走了半天,接到加急公文之后,我马上就退兵回到延州城,若没有这八百里加急公文,延州军和鄜州军已经增援到泾州来了,若等到党项拓跋人打到家门口,我们再率军赶回去,黄瓜菜都凉了,万幸,万幸,节度使料敌先机,在下万分佩服。”
听到袁鳷提起此事,田景心里也有些后怕,若没有那一份八百里加急公文,鄜州军主力已经南下增援泾州。或许,此时鄜州已被党项拓跋人破了城,田景有些奇怪地问道:“侯节度使,发那份八百里加急公文的时候,你还在陕州,怎么知道党项房当军动向?现在有房当军的下落吗?”
房当明的三万大军围攻灵州城是在八月五日晚,房当度借兵攻盐州城是在八月六日晚,从灵州到盐州,快马加鞭不休息也要跑两天。当盐州败兵出现在马岭水一带的时候,灵州城外逃难的村民才逃到盐州地界,现在仍在继续往南逃。因此,田景和袁鳷两人只知道盐州之事,而对于房当明围攻灵州城之事还一无所知。
侯云策也是刚刚得知灵州和盐州之事,听到袁鳷发问,他没有回答自己消息灵通的原因,而是淡淡说了一句:“房当明率领三万党项房当军正在围攻灵州城,目前战况不明。”
淡淡的一句话,如定身法一样,把田景和袁鳷定在原地。良久,田景才骂了一句:“奶奶个熊,党项人真的要干啊!”
田景和袁鳷用过午餐后,枢密院承旨时英、凤翔节度使王景、永兴军节度使王彦超、颁州节度使李晖、泾州节度副使吉青阳、雄胜军节度副使石虎以及庆州团练使韩伦,渭州刺史古春等人已陆续来到泾州衙门。
八月九日下午,除了陷入苦战的灵州节度使和已经战死的盐州肖虎以外,西北地区所有节镇和重要城市地将领齐聚在泾州衙门。
这个宣旨会原定于八月十五日召开,考虑到灵州距离泾州路途遥远,节度使冯继业到达泾州要在八月十五日左右。现在灵州被围,节度使冯继业肯定来不了泾州,而盐州又受到宥州军的突袭,军情极为紧急,因此,原定十五日的宣旨会提前到八月九日下午召开。
会议的第一件事是由枢密院承旨时英宣读圣旨,自从见到八百里加急公文上时英和侯云策的联合签名,众将心里都明白圣旨内容。时英一字一顿地宣读完圣旨,众将谢恩。西北面行营就算成立了,侯云策任西北面行营都招讨使,王景任西北面行营都监,侯云策临时具备统领西北各军的权力。
第二件事当然就是侯云策的谈事。侯云策胡须刮得溜光,身穿极少穿的紫色官服,等到时英宣旨完毕,他走到大厅上首,对着厅内众将拱手道:“承蒙陛下抬爱,让在下来做西北面行营都招讨使,真是不胜惶恐。”
几位主将表情各异,凤翔节度使王景被任命为西北面行营都监,以他的资历和战功来说完全有这个资格。只是他率军增援泾州,在小仓关被房当白歌伏击,差点全军覆没。到了泾州城后,王景心情复杂地在高高吊起的房当白歌头颅下站了半天。在他心目的,房当白歌一方面是他的最大的敌人,另一方面也是一位英雄。此时,听完宣旨,谢过恩后,他没有任何表情地端坐于旁。
颁州节度使李晖任沧州节度使之时,侯云策不过是他手下的将军。有了这一层关系,他看着侯云策的表情就很有些轻松。
永兴军节度使王彦超精明过人,他和侯云策一起来到泾州,彼此间谈兵论武,也算得上惺惺相吸。黑雕军进城后,王彦超数次到军营观看黑雕军军士训练,从此对侯云策高看一筹。
而延州节度使袁、鄜州节度使田景两人心忧党项拓跋人,如坐针毡,特别是田景,表情中已经略略有些不耐烦。
韩伦虽说不是战将,却在官场混了很久。他知道侯云策不好惹,又正式成为自己的顶头上司,就缩在一边,尽量少语。
侯云策没有再客气,直接进入了主题:“西北战局紧张,我这里就不多说客气话,我今天主要讲两个事情,一是战场形势,二是商议围剿党项军的方略。”
他走到地图边,指着由黑雕军狮营精心制作的地图,道:“从七月中旬党项房当军占领固原侵入大林以来,至今已有近一月时间。目前西北战事可分为三段,第一段,党项军两万余人突然从固原发起进攻,围困渭州城、偷袭吴留关、伏击泾州军,攻破泾州城,一直打到了乔家堡。在乔家堡,由颁州过来增援的颁州军顶住了党项军,这才阻止了党项军长驱直入。这是西北战事的第一段。由于党项人集中了两万大军突然进攻,所以,在第一阶段,我军极为被动,纯粹处于防守。”
因为义州之战,党项南路军几乎被全歼,所以,侯云策对西北战事进行了重新分段。
他稍稍停顿一会,又道:“第二段,党项军先是和颁州军对峙于乔家堡,然后党项军主力在小仓关伏击了前来增援的凤翔军,而颁州军和庆州军趁党项军主力前往小仓关,击败了乔家堡前留守的党项军,夺回了泾州城。房当白歌率领的党项军主力退回了吴留关。八月五日,隐藏在西会州的党项军三万主力突然包围了灵州,驻守吴留关的党项军几乎同时出动,兵困义州。随后其主力被回兵义州的黑雕军歼灭,驻守吴留关的党项军连夜逃回固原。在北面,宥州军在八月六日攻破了盐州,守将肖虎战死。这就是第二段战事,我军和党项军有攻有守,可以说各有胜负。”
除了侯云策、袁鳷和田景三个人知道灵州和盐州战事,其他众将还不知道这两件事。短暂沉默后,众将又惊又怒地议论起来。
永兴军节度使王彦超猛地站了起来,道:“党项人穷凶极恶,每到一地,杀戮甚重,我愿意立刻率领永兴军北上,为大军探路。”
颁州军节度使李晖跟着站起来道:“兵贵神速,房当明率军三万围攻灵州,到今天已有四天了,我愿意率军北上驰援灵州。”
袁鳷面有忧色,道:“房当明三万人不足惧,我最担心的定难节度使李彝殷的人马,党项拓跋实力强于房当族人,若李彝殷引马南下,延州将是第一个战场,请招讨使派兵协助防守延州。”
田景紧接着袁鳷道:“定难节度使李彝殷用兵极为狡猾,宥、绥、银、夏有精兵五万,全力南下,非延州、鄜州所能抵挡。”
众将都是久经沙场之人,想到党项房当族和党项拓跋族的近八万虎狼之师,不寒而栗。
侯云策沉声道:“我们歼灭了党项南路军,为大军北上解除了后顾之忧,这对我们极为有利。若党项南路军没有被消灭,我们腹背受敌,则极为被动。但是,我们现在有一个重要问题没有判明,就是党项拓跋族出兵意图和出兵规模,此事不明,大军北上主攻方向难以确定。”
侯云策话未说完,就被性急的田景不客气打断:“党项拓跋人已经出兵攻破了盐州,杀了肖虎,党项拓跋人已经向大林开战了,还需要判明什么?不管你们怎么布置,我先回去守住鄜州在说。”
田景说完,就欲转身离开,侯云策脸色一沉,冷冷盯着田景。袁鳷素知田景性子,知他作战勇猛,性情耿直,有口无心。他觉得田景此语颇为唐突,又由于摸不清侯云策性格,便伸手拉住了田景衣袖。
(第一百四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