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杆司令是什么滋味?侯云策早有深刻体会。以前在黑城之时,作为三皇子只能统领一群小孩,算得上光杆司令。他决定回中原,结果只有贺术海东一人跟随。
回到中原以后,侯云策有了黑城经验,特别注意实力,一步一步打造出黑雕军。到达颁州之前,他一直手握重兵,是典型的实力派。
而在八月六日这一天,侯云策再次体会到光杆司令的滋味。西北战事错踪复杂,要做的事情很多。可是,到了泾州城后,侯云策手中除了五十名黑雕军亲卫以外,就只有孙延进和李晖的一千颁州军可以直接指挥。
城内,庆州军和永兴军均自成体系,没有韩沦和王彦超命令,侯云策调动不了一兵一卒。
这个情况侯云策早有预料,招讨使只是一个临时职务。此战打完,各人就要回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谁也管不了谁。如果换一个人当这个招讨使,没有侯云策同意,这个招讨使同样调动不了黑雕军。
如何能够自如指挥各个节镇军队?这是摆在侯云策面前的一个大难题,自从被任命为西北面行营都招讨使以来,侯云策就一直琢磨这个难题,现在头脑中已有基本方略,只是此方案尚须枢密院承旨时英当众宣布圣旨以后才能逐步实施。
因此,八月六日上午,侯云策虽然明知战事紧急,各项准备工作繁杂,却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只有静等十五日西北各节镇第一次军事会议召开。
“光杆司令真是难受啊!”没有实力,侯云策所有谋划都无法实施,带着杜刚和几个亲卫在泾州城里四处转悠。
泾州城内百业凋零。原因很简单,男人都被杀得差不多了。虽说女子地位并不低,可是秉承“男主外、女主内”传统,主要是在家中操持家务。男子被杀光之后,许多商铺只能关门了事。侯家商铺泾州分店也不例外,人去店空,亲兵上去敲门,没有任何回答。
侯家商铺泾州分店旁边是一座三层木楼,木楼虽说只是一座临街的三层小楼,却是纯正大武风格建筑,木构出檐较远,斗拱雄伟,不事雕琢,风格古朴。小楼大门被打坏了,里面的椅、桌乱七八糟地倒在地上。几个军士正在大堂解决内急问题,“刷、刷”冲击声不绝于耳。
侯云策站在木楼前,道:“经过党项之乱,泾州城元气大伤,也不知何时能够恢复。”
几个军士解决了内急,兴高采烈出门。这是一队颁州军士,跟着侯云策从颁州来到泾州,都认识侯云策。冷不防看到侯云策站在门口望着他们,个个都被吓得变了脸色。
看着众军士惊慌失措的样子,侯云策问了一句费话:“你们干什么?”
一个胆子稍大的小兵怯怯地答道:“奉颁州步军陈指挥使命令,我们在街上巡逻。一时内急,见这楼无人,就进来方便。”
此军士回答得诚实,侯云策笑道:“这城里全是娘子,下回方便时找人把住门,别让小娘子撞上,吓着别人,伤了风化。走吧,继续巡逻。”
几个军士本以为要受责罚,没有想到节度使如此和气,几个军士边走边小声议论。
一名军士道:“节度使是多大的官,还这么和气,我们陈指挥使和节度使比起来,不过芝麻这么点的小官,成天板着脸,象家里死了人一样。”
那名答话的军士因为和节度使说了话,很权威地说道:“这你就不懂了,有句古话叫做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就是说的这些小官。”
另一名军士道:“县官不如现管,我们说话还是小心一点。”
侯云策看着这几名小兵走远了,对杜刚道:“盯着大门,我也要方便方便。”
侯云策在木楼里找了个隐蔽的角落,“稀里哗拉”痛快了一把。身后的贺术海东和李宁如法泡制。
方便之后,侯云策走上二楼。二楼虽乱却完好无损,他站在窗户向外望,泾州城里稀稀拉拉没几个人,在街道上游逛的多是各军值勤的军士。
杜刚这一段时间心情很好,节度使已经发了话,打完西北这一仗就让自已和锦茵成亲。想着俏生生的锦茵,他常常一个人莫明其妙地笑出声,杜刚突然自然自语道:“泾州满城都是娘子,现在进来这么多年轻军士,不出事才怪了。”
侯云策正在登高远眺,听到这句话,夸道:“杜刚大有长进了,这个问题提得好,昨天钱判官就提过这事情,他现在正在营里写告示,不准各军军士们擅自进入城中老百姓家中,若有违反则军法处置。”
他挨个看了看跟着自己的亲卫,笑道:“等此战打完后,倒可以命掌书记刘成通为军士们好好做做媒,黑雕军有许多年纪大的军士,常年都在军营里,根本没有机会聚妻生子。现在泾州城内最缺的是男人,正好可以互补短长。你们几个不要红脸,这是正经事情。”
这些军士都是农家子弟,本性纯朴,此时听到节度使承诺打完此仗后给大家做媒,大家心里乐滋滋地,又很有些腼腆。
李宁突然来到窗口,指着天空,道:“鸽子。”
十几只鸽子在天空中飞翔,轻捷异常。
自从准备建鸽营以来,军情营一直在各地务色鸽子,一时之间,没有找到好鸽子。李宁跟随侯云策,更没有时间去找鸽子,今天居然在城内见到了不少鸽子,不禁兴奋起来。
侯云策也急于建起鸽营,对李宁道:“你带几人,下去看看。”
李宁离开不久,不远处的城墙上出现异动,许多军士跑向东门城墙,往城墙下看,还指指点点。
杜刚注意到城墙上的异常,道:“党项人来了?”
侯云策摇头道:“若是党项人到了,城墙上会击鼓示警,而且要准备檑木和石块,城墙上的军士们只是看着外面,并没有报警,肯定不会是党项人,有可能是那一支援军到了,不会是黑雕军吧?我们赶紧过去看看。”
侯云策走上城墙,抚墙往外看。城外有一支六七百人的队伍,军旗上有一个大大的“泾”字。城墙上一名校尉认出侯云策,赶紧过来行礼。军士们从城墙外提上来一只篮子,一名军士取过里面的物件,送到庆州校尉手里。庆州校尉细细地看了一番,然后恭敬地对侯云策道:“下官郭苍,城外这支人马自称是泾州军,这是他们送上来的军牌。”
侯云策接过铜制军牌。一面是虎纹,另一面是有三个大字——吉青阳大,大字下面是一排小字——泾州军节度副使”。这的确是正规军牌,侯云策问道:“有谁认识泾州军节度副使吉青阳。”
郭校尉回头对着一名军士喊道:“侯七,你过来。”
一名军士听到喊声赶紧跑了过来。
郭校尉问道:“你曾经护送过泾州军节度使。认识城外那位将军吗?”
侯七用手挡住阳光,探头看了看,“没错,是吉将军。”
泾州城外是一片开阔地,可以隐隐约约看到极远处的山峰,泾州节度使白重赞就是在远处的大山中遇伏战死。
侯云策对郭苍道:“这队人马估计是被打散了的泾州军,城外一马平川,藏不住伏兵,可以放他们进城。”
泾州城是由庆州军夺回来的。庆州军夺回泾州城后,承担了守卫和管理庆州城池地责任。侯云策是八月五日初进泾州,今天是进城第二天,现在仍然由庆州军掌管这座城池。
郭苍有些为难地道:“团练使定下了规距,没有他的同意,谁也不准开门,违令者军法处置。”
杜刚闻言,手按刀柄上前一步,喝斥道:“大胆。节度使让你开门。为何推三阻四。”
郭校尉辩道:“节度使莫怪,团练使军令没有更改,下官实在不敢违命。团练使平时笑眯眯的,杀人时刀子快得很。”
城墙上庆州军士听到喝斥声,都朝这边看。
侯云策见两人争执起来,道:“不必为难郭校尉,他也是依令行事。”然后用手掂量了几下吉青阳军牌,对杜刚道:“我们回衙门。”
杜刚恶狠狠地瞪了郭校尉一眼,跟在侯云策后面,下了城墙。
侯云策拿走吉青阳军牌,一点没有归还的意思。郭苍大着胆子拒绝了侯云策命令,心中忐忑不安,再不敢向侯云策讨要吉青阳军牌,只有无奈地看着侯云策一行人下了城墙。
郭苍的父亲曾做过左骁卫大将军,和当时宰臣王峻来往甚密。林荣称帝后,已经失势王峻就被流配,郭苍父亲受到牵连,主动告病还乡。由于这一层关系,郭苍在军中并不好过,虽说屡有军功,却始终是一个小校尉,此次没来由得罪了节度使,更觉晦气。
一名军士平日里和郭苍相熟,没有注意到郭苍脸色不佳,凑过来问道:“这位将军是谁?”郭苍没好气地道:“滚一边去。”
走下城墙后,杜刚气呼呼地道:“这个郭苍真不长眼,有机会要好好收拾他。”
“郭苍并没有什么错,不过是执行军令罢了。此人气质尚可,倒是可造之材。”侯云策温和地对杜刚道:“你以后也是要当将军的,总要独掌一军,俗语说,宰相肚里能撑船,说的是什么,最重要一点就是要有容人之量,知道吗?黑雕军现在真缺人,希望你们都能派上大用场。”
杜刚听到节度使肺腑之言,甚觉感动,面色端庄地道:“请节度使放心,杜刚受教了。”
回到衙门,钱向南正在衙门内的院子里不停转圈,见到侯云策进屋,连忙走过来,道:“告示我已经命人贴出去了。我见到城中贴了不少庆州军的告示,现在城里有颁州军、永兴军和庆州军,我建议还是用西北面行营都招讨使的名义来发告示,这样才对各军有约束力。”
侯云策仍拿着吉青阳的军牌,道:“西北面行营都招讨使的名义暂时还不必用,等到十五日,时英宣旨后再用这个名义吧。你等一会写两个请柬。请永兴军节度使王彦超、庆州团练使到衙门来用晚宴,为泾州军节度副使吉青阳接风洗尘。”
钱向南略为吃惊,道:“泾州军节度副使吉青阳,他在哪里,泾州城破后就没有听到他的消息,回城了吗?”
侯云策微微一笑,晃了晃手中军牌,道:“他现在和我们一样。在城门处等着庆州军开门。看样子,不等上二柱香地时间,吉青阳进不了城门。”
钱向南想着韩伦白嫩脸蛋,道:“韩伦真是混蛋。办事不阴不阳。庆州军军纪最为松懈,装备也最差劲。韩伦这种人如何能率军上战场。”
侯云策沉吟道:“韩伦不是将才,却老于世故,还生了一个好儿子。这次西北战事,他运气实在好得很,在这次救援行动中立了大功。若我们不给他报功,反而气量狭小。泾州节度副使吉青阳回来是件好事,于情于理来说,泾州的防务和治安应该移交给他了。”
钱向南是极聪明的一个人,听到节度使对吉青阳的安排,一点就透,在心里赞了声:节度使毕竟是节度使,手段高。
他又道:“说不定吉青阳中午就会过来,还是备些薄酒。给他们压惊。”
过了一个多时辰。眼见着要到午餐时间,侯云策站在衙门后院看着亲卫们收拾书房和会客厅。衙门后院不大,有一个小院子和八间住房。侯云策特意将两个房间设为密房,一间是书房,和人单独谈话所用,一间是会客厅,可供五六个人小范围谈话。
至于简易沙盘以及可容纳二三十人地大会议室,后院摆不下,只有摆到衙门正厅。
一名亲卫匆匆走到侯云策身边,立正行礼,道:“泾州节度副使吉青阳求见。”
这是意料之中地事情,侯云策随着亲卫来到大门。大门处站着三个将校,走在最前面的将军身着黑镔铁甲,胡须齐胸,皮肤呈古桐色,脸带怒气。
侯云策当然知道三人怒气从何而来,被晾在城外滋味实不好受。
吉青阳是败军之将,也不知从什么地方逃回来,眼见到了泾州城,却不能进城,火气自然更大。
吉青阳强忍怒气,拱手道:“泾州节度副使吉青阳参见节度使。”
身后两名将军分别上前行礼,“下官是泾州马军指挥使刘北山。”“下官是泾州马军副指挥使白霜华。”
白霜华的声音纤细而声调略略有些高,身材不高,面色微黑却细腻光滑。
侯云策有些惊奇地看了白霜华一眼,道:“几位将军辛苦了,早盼着见你们。你们带了多少军士,安排在什么地方?”
说话间,顺便把军牌递给吉青阳。
吉青阳接过军牌,道:“军士六百七十三人,就在衙门外,还没有去处。”
侯云策对着门口喊了一声:“杜刚。”
杜刚迅速从后院一溜小跑过来。
侯云策对吉青阳道:“这是黑雕军杜刚,由他带泾州军军士到城东军营。城东军营里现有一千颁州军,五千永兴军。军营宽阔,再住两千人马没有问题。”
吉青阳对刘北山道:“你带着人马到军营去,给弟兄们立下规距,军营人多,不准打架,违者皮鞭侍候。”
侯云策又吩咐杜刚道:“到城东军营后,从颁州军领些粮食和干肉,让泾州兄弟们好好吃顿饱饭。”
杜刚和刘北山离开后,侯云策道:“在下备了薄酒,咱们边喝边谈。”
吉青阳进城后,见只有一名指挥使在城门迎接自己,又恨又气,却发作不得。他向守城校尉郭苍索要军牌,才知道军牌被雄胜军节度使侯云策拿走了。
吉青阳率领七八百人刚刚从固原沿泾河回到泾州,对目前形势可说一无所知,听说雄胜军节度使侯云策拿走了军牌,便径直到衙门去找侯云策。
吉青阳心中只认为侯云策架子大,到了衙门后,却见侯云策客气,安排周到,怒火也渐渐熄了。他委婉地道:“败军之将,有何面目同节度使一道喝酒。”说到最后几个字时,语气颇有些酸楚。
侯云策安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将军何必太过介意,现在大军云集泾州,必报白重赞节度使之仇。白将军曾与在下在高平一同作战,在下对他佩服得紧,可惜一代名将,竟然就这样去了。”
说完此语后,他用余光扫了扫白霜华,白霜华微微低着头,表情没有多大变化。
酒宴摆在后院院子里,一大盆羊肉,两盘绿叶子菜,一大壶酒。侯云策、钱向南、吉青阳和白霜华围坐在一张,吉青阳和白霜华三人显是饿了,拿起羊肉就啃,
此时,两人都把头盔去了,侯云策敏锐地发现:白霜华脖颈洁白光滑,没有突出的喉结。“果然是女子,不知和白重赞是什么关系。”
吉青阳吃了几块羊肉,倒了一碗老酒,一饮而尽,道:“我知道节度使想知道这半个月我们到哪里去了,此话说起来就长了。”
侯云策没有追问,只是举起酒碗,道:“敬两位一碗。”
吉青阳放下酒碗,道:“半个月前,泾州军突然发现城外出现了党项军,大约有三千人吧,节度使让我留下来守城,便带着五千人出城迎敌。打了一阵后,党项军开始撤退,节度使紧追不舍。当时,我带着两千步军在城墙上观战,看着看着节度使就追远了。大约过了四五个时辰,泾州军回来了,泾州军马军指挥使关星文对着城上喊,说节度使中了箭伤,让我们赶快开门。节度使一贯喜欢冲到战阵最前面,受过多次伤。因此,听说节度使受伤,我们也就并不怀疑。打开城门后,穿着泾州军服饰的党项军一拥而入,杀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守城军士且战且退,仗着地形熟,又有数百兄弟拼死力战,才有一千三百多泾州军从北门冲了出去。”
吉青阳说到这里,眼中有了泪光,“我们陆续遇到一些从黑熊山逃回的军士,才知道节度使率兵追到黑熊山后,被大队党项军伏击,节度使中箭,英勇战死了,五千泾州军全军覆没。”
吉青阳喝了一大口老酒,又道:“为了报仇,我们天天跟在党项军后面,寻找下手机会。党项军人数太多,我们没有等到下手的机会。我同两位指挥使商量,党项大军到泾州来作战,上万人总需要粮食吧,吴留关有粮库,满足不了大军需要,粮食肯定是从固原过来的,所以,我们就带着人马去奔袭固原地粮库,幸不辱命,我们偷袭成功,固原的粮库被我们烧成灰烬。只是,八百多兄弟战死在固原。”
侯云策听到党项军固原粮库被烧,又惊又喜,猛地站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