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独官受伤,众马贼朝燕山巢穴方向而去。
渤海国灭国后,大城全部被催毁,一部分渤海人逃离了故土,一部分前往中原,一部分和粟末人混居在一起,还有一部分成为契丹的奴隶,极少数乘坐大船,前往海外扶桑之地。人口逃离,千里成荒原。
距离燕山之前有一大片宽阔草地,以前是勃海皇族行猎之处,目前行营只剩下残灰,完全荒芜。
马贼们熟悉此草地,在一处秘密营地落脚,从洞穴中草地里挖出埋藏的干货,丢入瓦罐,开始烹煮。
悉独官生命力顽强,受了如此重的伤,喝过热肉汤之后便缓过气来,半躺在马车上看手下清理抢来的货物。当手下又端来参汤时,他吩咐:“阴沟里翻了船,这一段时间要小心从事。”
渤海国深受中原影响,上京龙泉府被称为小大梁。渤海国朝野上下皆以为中原话为荣,悉独官更是能说一口流利中原官话。
话音未落,大地震动起来,远处传来隐隐的马蹄声。一声响箭飞向天空,这是马贼哨兵发出的警戒讯声。靠近燕山,中原沧州府军队不会过来。粟末人分散,主要在森林里,不会出现在如此靠南的地方。韦室隔着契丹,很少出现在此,所以最有可能出现的契丹人。
悉独官忍着伤痛,骑上战马。马贼们见惯了战阵,没有丢弃到嘴边的饭食,用最快速度进食。吃完热食,这才纷纷翻身上马。众马贼驰出密营,能见到远处招展的契丹鹰旗。红色鹰旗有两面,意味着至少有五百人队。
悉独官作为渤海国正规军将领之时,与契丹军交手无数次,熟悉契丹军军旗,见到两面红色鹰旗,知道自己这一百人不够别人塞牙缝。他一声令下,马贼们便转过马头,远离燕山,准备避回渤海国故地。
对于渤海人来说,契丹人才是他们真正的不共戴天的敌人。在抢劫商队之时,悉独官马贼遇到中原人也会杀戮,杀戮的目的是抢劫,抢到货物以后,往往放过商队。这一次他们抢得货物以后,那怕悉独官受伤,也没有对小树林几人斩尽杀绝。
但是只要遇到契丹商人,则是先杀人,把人全部杀光以后,再抢商队。
正因为此,契丹军一直在围剿悉独官,欲将这一股悍匪除掉。只不过悉独官所部马贼行踪飘浮不定,官军人数太少难以剿灭,还要受到对手反噬。若人数太多,对手则逃之夭夭,空白耗费大量军资。
这一次契丹军来得极为突然,若马贼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包围。大队马贼得到警示逃出了生天,几个远离营地的警戒哨则被契丹人截住,四个被射杀,一人重伤被俘。
红色鹰旗之下,有一个身穿白衣的翩翩公子。契丹军将捉到马贼摔到了白衣公子面前,道:“属下问过,这是悉独官的马贼大队,才从沧州府抢了货物回来。”
白衣公子道:“他们的货物带走没有?”
契丹军将道:“只有一些毛皮和粮食没有带走。”
“毛皮带进黑城,用得着。我们既然来到黑城,就要剿灭这一带的马贼。”白衣公子掉转马头时,又道:“这是马贼,吊死他,不准收尸。”
鹰军一部继续追击马贼,白衣公子带着大队人马进入黑城。白衣公子正是女扮男装的耶律其敏敏。她回到黑城以后,便住进了当年侯云策所住的小院。
黑城地势险要,皮室军扼守在此,就在黑子部族和粟末人之间打下一个楔子,日后若是契丹东部有变,黑城可以作为支点。在耶律其敏敏多次祈求下,契丹皇帝耶律虎林同意最钟受的公主带军到黑城。契丹女子素来领军传统,耶律其敏敏率军独镇一城在近年来虽然少见,却也不是什么怪异之事。
南院大王还奉皇帝命在黑城密道出口处再建一座险城。有双子城在此,不管是部族军、粟末人,或是各路马贼,都难以翻起大浪。
耶律其敏敏进屋,关了房门,从柜子里拿出那件白衣,白衣的血迹被绣成红花,很是漂亮。她坐在桌前,对着铜镜看了一会儿,想起那两日的羞人事儿,脸上又腾起一片红云,暗道:“这个坏人真是倔强,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将他收服。”
此时,“坏人”侯云策已经过了渝关,随商队残存几人来到沧州城。
此次北行,刘三商队一路上小心翼翼,不料临近渝关,却被马贼悉独官偷袭得手,损失惨重,货物被抢不说,商队和护卫死伤殆尽。
五人灰头灰脑回到沧州,何家父子、赵武各自回家,刘三携侯云策来到其府第。
最初侯云策准备跟何家父子回家,刘三热情地道:“刘三虽为商人,可是最重情义,今次全仗侯郎相救,才得脱大险,侯郎虽不居功,我却有自知之明,侯郎在沧州并无去处,随我去吧。”
到了沧州府后,与草地情况颇有不同,侯云策也不便推脱,跟着刘三进入其府。
刘三府第虽然与大侯皇宫相比差得太远,可是比起黑城皇子府和太师府则要大得多,后花园曲径幽深,别有洞天,楼、台、亭、阁、廊、轩、桥、榭、堂庑、舫居等二十余处,园内广植花草树木,堂前有四株高约五米、盘扎精细的罗汉松,另外还有古柏、桢楠等老树。
侯云策被安排在西宛别院。别院不大,院内地面用石板铺成,围墙内侧也有几株老树,院落清静别致。进入房屋后,木床、胡凳、铜镜均一尘不染,还有淡淡檀香。
进来两个丫鬟,麻利地为侯云策收拾房屋。
两个丫鬟自顾自地铺床,挂蚊帐,并不理踩侯云策。侯云策顺手拿起铜镜,取过来一照,吓了一跳:镜中之人头发蓬乱,胡子拉喳,满脸污垢,穿一身麻衣,实足胡人模样。
两个丫鬟已收拾完毕,站在窗口低头不说话。两人皮肤细嫩,身材很是凹凸有致。
侯云策眼神余光见到两个使女不时飞快地扇鼻子,就嗅了嗅自己的麻衣。屋内封闭的环境阻挡了空气流动,他闻到从自己身上传来一阵又一阵浓烈酸臭。从黑城南行以来,他就没有洗过澡,灰尘、汗水、血水还有“风”的味道,混在一起确实恶臭扑鼻。
侯云策咧着嘴笑了笑,对两个丫鬟说:“我要洗澡,可有地方。”
两个丫鬟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长舒了一口气,道:“可吓坏了奴家,奴家还以为你是胡人。”
侯云策笑道:“难怪,难怪,我进入府中,总觉得大家眼神中都有异样神情,原来把我当作胡儿。我是幽州人,怎么会是胡儿。”
胡人说中原话总有些别扭,眼前此人确实是一口纯正中原话。
稍胖的丫鬟性格外向一些,道:“请先生稍等一会,奴家和秋菊马上烧水。”
在黑城遇到太多异族女子,名字总是拗口古怪。听到秋菊之名,侯云策想起了以前在皇宫中的侍女,多了些说话的兴趣,道:“她叫秋菊,你叫什么名字。”
稍丫鬟道:“奴家叫春兰。”
秋菊来到此房时,总管特意交待过要好好侍候来人。她听闻对方要洗浴,便赶紧红着脸去吩咐烧水。
很快,丫鬟秋菊将侯云策进入澡房。一个大木桶里装满了水,热气腾腾冒着水气。端着一盆水走过来的春兰披着薄如蝉翼的纱布,由于刚烧了热水的原因,脸色红润得就如春天的桃花。侯云策是血气旺盛的年轻人,刚与契丹公主有过鱼水之好,见到此景,鼻血差点喷了出来。
秋菊当面换成相似打扮,要与春兰一起侍候侯云策。
侯云策对刘府始终有所戒心,伸手拦了拦两个美貌丫鬟。
春兰、秋菊见客人不愿意自己服侍,神情焦急起来。稍丫鬟春兰说:“奴家现在是侯郎之人。总管说过要侍候好郎君,郎君不满意,奴家要受罚的。”
侯云策见春兰、秋菊面色惶恐,知所言非虚,随即想到不管刘府使出什么计策,若是对方真与契丹有染,大不了一走了之。他这才放松下来,任由两个丫鬟服侍自己洗浴。在黑城之时,他一直在太师教导下打熬身体,还真没有如此享受。泡在热水里,他想起了与耶律其敏敏那两夜的缠绵,弄得两个丫鬟面红耳赤。
侯云策洗完澡,只觉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舒服得紧。
随后,春兰为客人梳头,秋菊为其修理胡须。
修整完毕,侯云策换上春兰、秋菊带来的中原衣服。中原衣服面料是丝织品,图案是葵花,华贵秀丽。他穿上新丝衣,仿佛又回到皇宫时代,不由得暗生感慨。
等到侯云策换了新衣,两丫鬟眼前一亮,只见眼前这个男人相貌英俊,身材魁梧,真是一表人才,和洗浴之前完全是两个人。
晚宴在一片歌舞声中开始。
侯云策挨着刘三坐在在右侧席位。
参加晚宴的有二十多人,居中是极有气派、神色沉稳的中年人,和刘三长得很相象,但不似刘三那样大腹便便,极有气派,想来就是节度使刘存孝。
(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