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胜神州,御魔城。
城中有闭关地,这半月以来,陈立一直在内潜心疗伤。
当日他不顾一切与那魔将拼了一剑,胸口被穿了一个晃眼血洞,伤势颇重。
所以自打逃出生天来到御魔城后,他便一直在闭关疗伤。
这地方倒也安静,不会有人打扰。
但今日天还不曾亮,咚咚声便悄然响在石门外。
“谁?”
陈立睁开眼睛,疑惑问了声,同时撤去隔绝神识探访的阵法。
“是我,哪吒。”
外头传来声音,有几分急切。
陈立连忙起身,将石门打开,这才发现外头除了哪吒以外,还有观音菩萨。
“怎么了?”
见二人脸色有些不自然,他心里顿时有些不好的感觉,问了句。
哪吒与观音菩萨对视了一眼,然后又朝陈立胸口处看了看,面露筹措。
陈立见状,直接说道:“我的伤势已经没大碍,你们表情怎么这样?难道魔族大军已经来了?”
“魔族……”
哪吒皱了皱眉,然后说道:“魔族大军已经驻扎在御魔城外百里处。”
“这么快?”陈立脸色变了变,然后问道:“什么时候开战?”
“具体还未知,不过他们应该在等候蚩尤到来,这些天,御魔城来了大批高手,三岛十洲的各路仙家也全都赶了过来。”
“哦?这倒是好事,三岛十洲看来也是想通了。”
陈立笑了笑,但是却发现观音菩萨和哪吒脸上表情依旧凝重,便问道:“你们怎么了?难道三岛十洲不是来帮忙的?”
“这倒不是。”
哪吒摇了摇头,然后欲言又止道:“只是……”
“只是什么啊?你怎么变得如此磨磨唧唧了?”
陈立不禁有些急切了起来,哪吒这欲言又止的样子,让他心里越发感觉到不安。
哪吒叹息了一声,看向观音菩萨,道:“菩萨,还是你说吧。”
观音菩萨闻言,倒也没拒绝,目光与陈立对视,平静开口道:“南赡部洲传来了一则消息。”
“魔祖已经到了长安城外,八戒和小白龙,重伤险死。”
“什么?!”
陈立闻言,眼睛瞬间瞪得滚圆。
而观音菩萨似乎是要语不惊人死不休,继续道:“且太白金星也于昨日携带玉帝圣旨,昭告大唐皇帝,说陈玄奘是西天祸乱根源,只要陈玄奘死,天庭就会出兵支援,所以……”
“我放他娘的屁!”
陈立当场红着眼睛大吼一声,紧接着二话不说冲出闭关地,到了外头直接喊来筋斗云,如闪电一般消失在御魔城中。
观音菩萨和哪吒赶出来后,陈立已经去至天际外,看着那道愤怒背影,哪吒也不禁握住拳头,咬牙道:“玉帝欺人太甚!”
观音菩萨幽幽叹息,未曾说话,只是心中祈祷陈立此行平安。
眼下魔族已至百里开外,大战随时爆发,她和哪吒根本就脱不开身。
二人在此目送陈立离去,有一女子落至他们身边。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随同三岛十洲众仙一并来此的青丘女帝,九摇。
“哪吒,猴子急着去哪儿啊?我刚喊他他怎么不答应啊?”
九摇疑惑问道。
哪吒叹息了一声,将南赡部洲消息道与她听。
而她听过之后,竟也驾云匆匆离去。
……
南赡部洲,大唐长安,天蒙蒙亮。
太白金星站在城楼上,看着缓缓出城的年轻和尚,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陈玄奘脚步平缓,面带笑意,前方延绵如一线浪潮的似乎不是敌军,而是一副美丽山水画。
“怎么,又要与我说些大道理?”
魔祖负手立于半空,面带冷笑。
陈玄奘摇摇头,笑道:“不说了。”
“哦,那你这是要,打头阵?”
“差不多。”
陈玄奘点点头。
魔祖闻言,不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抬起一指。
这一指往前伸,如一柱横亘,从上往下,将虚空压得层层破碎。
陈玄奘扬起一手,佛音四起,金光漫天,此为如来掌。
然一掌对一指,却如以卵击石。
如来神掌瞬间崩碎,魔指依旧下坠。
陈玄奘叹息一声,口中念念有词。
“唵,嘛,呢,叭,咪,吽。”
字字如晨钟暮鼓,天地皆可闻。
魔祖面无表情,再伸一指。
两指齐落,六字再如卵石,寸寸崩裂。
此番威势,莫说城楼将士个个胆战心惊,就连那天上来的太白金星,也不禁后背发麻。
魔祖之强,简直超出了他的认知,怪不得外界言,非三清不能敌也!
太白金星不禁在心中自问,这般无敌姿态,难道天庭出兵,就能拦他了?难道玉帝亲临,就能胜他了?
“回来,东来姑娘,快回来!”
就在城楼一众人惶惶失神的时候,大老粗尉迟将军的声音突然响起,众人瞬间回神,低头一看,却见那杏仙许东来已经打开城门,冲了出去。
“哎,这可如何是好?!”
看着许东来冲出城外,尉迟将军不由叹息连连,他倒是想追,可那许东来随便施了个法术,便叫草木破土而出,阻了他的行动,等他破开草木时,却已经为时已晚。
城门被重新关上,他虽想开,可唐王今日凌晨时分已经明确下令,今早陈玄奘不死,不得开城出一人。
“你怎么来了?”
被两指破了如来神掌和六字真言的陈玄奘,回过头来,有些愤怒地问道。
“你想干什么?”
许东来红着眼眶,不答反问。
“贫僧……”
陈玄奘看了看身后魔祖,有些语塞。
许东来怒道:“你为何一句话都不说,独自出城?为何让唐王拦下我们?”
陈玄奘不语。
许东来更怒,“就因为玉帝一道圣旨,你就要去赴死?凭什么?他玉帝有何权力定你生死?你又为何要任由他人定夺性命?”
陈玄奘双手合十,低声道:“贫僧非是因为玉帝,而是念这苍生,若是贫僧一死,玉帝便能出兵救世,那以贫僧一人换这天下苍生,又有何不可?我既身为佛门子弟,当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之心。”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许东来喃喃念叨此语,未过几息,便是泪如雨下,“那你可还记得带我离开荆棘岭时,曾说要许我一家?若你一死,我家何在?”
陈玄奘不知如何作答,只能低头沉默。
却听前方魔祖冷笑,“又是为了所谓苍生,而放弃心爱之人么?你们这些佛当真可笑,该死,实在该死!”
他似乎很愤怒,愤怒到突然之间五指齐下。
许东来见此景,无任何犹豫冲至陈玄奘身前,那五指当头停下。
魔祖眼神复杂,“他在众生与你之间,已经选择众生,你又何必对他情深如此?”
许东来啜泣不语,但柔弱身子仍死死拦在前方。
一如当年女子,拦在魔祖身前,面对恶人刀剑。
她被刺得如朵凋零花儿,在他眼前倒地,他痛苦流涕,跪地苛求。
一求恶人怀慈悲,放她一命。
二求如来念旧情,救她一命。
三求天地开一线,许她重活一命。
然世人冷漠,如来无情,天地残酷。
无人放她,无人救她。
于是,那时不太魔的他,就这么埋下了一颗滔天魔心。
一股恐怖的杀意,突然从魔祖身上爆发开来,他眼眶已经猩红,脸色已经疯狂。
看向陈玄奘,一如看到当年如来。
“你该死!”
他悍然拍掌。
天地都为之颤栗。
陈玄奘不管不顾将许东来推至一旁,最接近佛的金身,被拍得支离破碎。
“小和尚!”
许东来声嘶力竭,疯了一样跑至他身边,将他抱至自己怀中。
看到那张才脱离稚气不久的脸蛋,此时此刻却是满脸血污,许东来哪里还说得出半句话语,只知哭得梨花带雨。
“放开他,我可以饶你一命。”
魔祖冷冷开口。
“不放,你要杀他,我与你拼命!”
许东来脸上布起了从未展现过的妖气,杏仙杏仙,不过是当年荆棘岭一伙妖怪,自行给自己灌一个仙号罢了,可事实上,她这种不曾受过天庭管制的,只能是妖,从头到尾都是妖!
此地方圆百里,大地震动。
花草树木如火山喷发,一并冲开了土地,朝魔祖浩浩荡荡杀去。
然魔祖连眉头都不曾眨上一下,只是随手一挥,这百里花草树木,瞬间化为齑粉。
无敌!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放开他,你可以活下去。”
“不需要!”
许东来厉声大喝,整个人突然化作一颗参天杏树,满树枝条如箭矢,纷纷杀向魔祖。
魔祖脸上表情渐渐归于冰冷,一只手缓缓抬起。
然而就在这时,一颗舍利子突然飞上半空,然后将许东来的杏树本体包裹在内。
许东来所有枝条似乎触电一般,收了回来,而那参天躯体,也在舍利子的压力之下,重新变为柔柔弱弱姑娘。
更关键的是,舍利子如一泡沫,将她关在了里面,她奋力挣扎,却无法冲开。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小和尚,你放我出去啊!”
“你说过的,你要给我一个家的,你说过我们会成亲,会像你师傅和你师娘那样。”
“你怎么说话不算话?你是出家人,出家人不能打诳语,不能打诳语的,呜呜……”
许东来哭得声音都沙哑了起来。
而此时莫说是她,便连城楼上看见此景的将士,也都眼眶泛红了起来。
金身破碎,舍利出体的陈玄奘,颓然从地上爬起,他看着身前依旧冷漠的魔祖,带着乞求问道:“她放开我了,你现在,可以放过她了吧?”
魔祖点了头。
陈玄奘布满血污的脸,顿时笑得像是开了花。
但笑着笑着,就笑不出声来。
他坐了下去,盘腿,低头,双手合十,用一种细弱蚊蝇的声音,带一种隐藏至深的哭腔,道:“对不起,小和尚食言了。”
话音落,他身上燃起火光,不再是金身的身体,一寸一寸落入土地。
等这位年不过十岁便去西天取经,年不过二十便成大唐圣僧的陈玄奘,化为虚无后,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这么一个略带害羞的表白。
“你愿意跟我离开这里吗?我……我想给你个家。”
许东来哭得撕心裂肺。
魔祖伸手,将一只金蝉摄回手心,神色复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