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闻子珩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了,他的嘴角几不可见地往下撇了撇,随后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来,后视镜里的闻溪脱了鞋子蜷缩在后座,小小的身体裹成一团,看起来格外消瘦弱小。
“妈妈不在了。”闻子珩动了动唇,声音尤其沙哑,他在这方面向来不擅长说谎,只得生硬地转移话题,“有爸爸陪着你不好吗?”
闻溪无声地摇了摇小脑袋,柔顺的黑发贴在白皙的额头上,他没有表情地垂下眸光,浓密的长睫遮挡了那双乌黑的大眼睛,此刻看不出来他是伤心还是失落。
五年前闻子珩怀上闻溪时才念大三,和魏卿分手后浑浑噩噩度日,每天挣扎在无尽的痛苦和绝望中,当时为了生下闻溪他休学一年,也因此和那个所谓的“家”彻底决裂,被断了学费和生活费。
闻子珩已经记不清楚那段时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了,在美国身无分文又居无定所,还要打/黑工攒生产用的手术费,更是无时无刻不在心惊胆战着,害怕他怀孕的事被其他人发现,幸好后来得到祁成彻的帮助。
可是这几年来太辛苦了,带着初生的闻溪一边打工挣学费和生活费一边继续完成学业,颠簸流离的生活让闻溪的性格愈发自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与人交流,然而闻子珩有心无力,没有办法像医生说的那样花更多时间陪伴孩子。
面对闻溪的沉默,闻子珩只能在心里叹口气,他忽然想到白天孙静怡在茶水间说过的话,忍不住猜测小孩可能有心事,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向他倾诉。
不到十分钟,闻子珩已经将车缓缓驶入停车场内,停在靠近电梯入口的车位上,然后绕到后面打开车门把已经睡着的闻溪抱下车。
闻溪迷迷糊糊地眯缝着眼睛看了一下闻子珩,随即十分依赖地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小小的身体全部依偎进闻子珩怀里,嘴里口齿不清喊了声:“妈妈……”
闻子珩哭笑不得轻轻拍了下闻溪的屁股:“小白眼狼,爸爸抱着你呢,还喊妈妈。”
往电梯口走时,经过一辆深灰色的保时捷,流线般的完美车型与周围普通座驾以及斑驳的白壁格格不入,闻子珩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这是个老小区,虽然是电梯楼,但是已经有将近八年的居住史,住在这里的大多是本地年事已高的老人或者是在附近上班的租户,鲜少有上百万的豪车在小区内出入。
不过这到底不关闻子珩的事,很快他便将这个小插曲抛到脑后,抱着闻溪乘坐电梯上楼,中途遇到了把房子买在他家楼下的大姐,这位大姐是个房产大户,限购前就买了一堆房放在那儿,两年前闻子珩买二手房搬进来时还受过大姐不少帮助。
大姐是从一楼进电梯的,见着闻子珩就笑眯眯道:“小闻啊,你家浴室修好了吧?人家买主今天就搬过来了,要是还漏水的话可就麻烦咯。”
“昨天就修好了,不会有问题的,前些天给你添麻烦了。”闻子珩笑了笑说。
“没有没有,反正我也不住这里,谈不上麻烦。”大姐摆了摆手,顿了片刻又叹息一声,“就怕以后这房子还出现什么问题,那个小伙子可不像是好说话的性子,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看起来那么有钱还开着豪车,居然来买我这套二手房,装潢还是六年前的老设计了。”
闻子珩回想到停车场里看到的保时捷,才反应过来原来那是他新邻居的车。
只是闻子珩同样觉得奇怪,开得起保时捷的人会在老小区里买别人闲置的二手房?
到了十四楼,电梯门徐徐打开,大姐一脚跨出去差点踩到放在电梯门口的一个小纸箱,挤在楼道中间忙着往屋里搬东西的搬家工人见状连声道歉,伸手把小纸箱挪开。
大姐和搬家工人说话时,电梯门又慢慢关上,闻子珩抱着闻溪到家时,昏昏欲睡的闻溪已经睁开眼睛,正拿小手揉着眼。
“别揉,手是脏的。”闻子珩蹲下身把闻溪放到地板上,亲了口儿子的脑袋,“先把手洗干净,爸爸去做饭,晚上吃炖牛肉好不好?”
闻溪乖巧地点了点头,抿起唇迈着小碎步朝卫生间跑去了,柔顺的黑发随着他跑动的幅度晃来荡去,看得闻子珩又想把儿子逮过来蹂/躏一把。
单亲爸爸闻子珩的厨艺在长年累月的实践中练得炉火纯青,他端着炖得飘香四溢的牛肉走出厨房时,闻溪已经把两副碗筷整齐摆放在餐桌上,小小身板端坐着,距离地面还有小短距离的两条短腿前后摇晃。
只有吃饭的时候,闻溪麻木的表情中才会出现一点细微的变化,他很喜欢吃闻子珩做的菜饭,就连回应闻子珩话的次数都急剧增多。
这是闻子珩一天下来最幸福的时刻,看着儿子眼中的满足,压在他心头的担子似乎在不知不觉时轻了不少。
闻溪就是他生活里唯一的支撑。
只是他的自闭症……
想到此,闻子珩眸中的色彩不禁黯淡了几分,他无声地叹着气,到浴室给儿子调好花洒的温度,让闻溪自己洗澡,他则收拾好碗筷去厨房洗干净,出来时闻溪还在浴室里,水流声哗啦啦的响。
闻子珩站在门口询问了几句,闻溪只用敲打浴室门的声音拒绝闻子珩要进去帮他洗澡的提议。
拗不过倔强的儿子,闻子珩干脆回卧室打开电脑翻出邮箱里的项目资料来看,坐了十多分钟,他突然想起闻溪的小书包还放在车里,里面装有闻溪每晚睡前都要看的图画书。
跟儿子打了个招呼后,闻子珩拿起车钥匙出了门。
走进电梯,显示屏里的数字从“15”跳到“14”后就停住了,应该是有人要进来,在电梯门打开之前,闻子珩下意识往旁边站了些,他面无表情垂着目光,避免与邻居对视的尴尬场面。
随后是皮鞋踏进电梯的声音,那个人在闻子珩身旁停住,在一片安静中,电梯门关上,电梯缓缓下落。
当闻子珩看到有些眼熟的黑色定制皮鞋时,就懵了,怔愣一会儿,他倏地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似的,顺着那双穿了灰黑色西装裤的大长腿往上看,最后视线定格在男人英俊的侧脸上。
魏卿……
看清楚魏卿的面容时,刹那间闻子珩竟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为什么到哪里都能遇到魏卿?
在他的大脑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之前,嘴巴已条件反射地把心中疑虑问出来:“你怎么在这里?你连我的住处都调查到了?”声音里还带有些许惶恐。
魏卿意味不明地“嗤”了一声,转头看向面色难得浮现出慌张的闻子珩,冷漠地掀了掀唇角:“我才没兴趣浪费时间调查你住哪里,我在这里买了房,暂时会住在这儿。”
“……”闻子珩骤然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心生绝望,沉默半晌,才及其艰难晦涩地开口,“你在郑大姐那里买的房?”
魏卿冰冷的目光在闻子珩脸上徘徊了十多秒,也将隐藏在闻子珩表情里的绝望和忐忑尽收眼底,他皮笑肉不笑地勾着唇,答非所问:“这种破旧的地方我不会住太久的,以后我们再见面就装做彼此不认识吧,你也不用把我当做你的领导……哦对了,也许下周我就真的不再是你的领导了。”
说完,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叮咚”一声,电梯停在一楼,魏卿迈着大长腿走了出去。
闻子珩来到负一楼停车场,找到车子拿了被闻溪扔在后座的书包,脑海里却满是刚才魏卿说过的话。
其实不仅是部门里付出了几年心血的同事,闻子珩自己也不想丢了饭碗,如今找工作不易,他身上还背着房贷和车贷,闻溪念的幼儿园和每个月都要去的心理治疗又是一笔庞大的支出,他的经济来源不能断。
心事重重回到家,洗好澡的闻溪裹了一张毯子坐在沙发上,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脑袋上,衬得那张圆圆的包子脸更加白皙,他像只落汤鸡似的一动不动坐着,蹙着眉,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闻子珩把书包放到柜上,脸色苍白地站了会儿,闻溪便从卧室里拿了吹风机颠颠跑来了,双手捧着吹风机往闻子珩面前一递,眨巴着水雾朦胧的大眼睛看他。
“乖。”闻子珩挤出笑容,捏了捏儿子滑嫩的脸蛋,坐到沙发上把他拉到腿边,调了中档暖风给儿子吹着头发。
吹风机发出嗡嗡嗡的声响,父子俩都没说话,直到闻溪的头发快吹干时,一阵门铃声打断了闻子珩的动作。
闻子珩放下吹风机,把闻溪抱到沙发上坐好,这才起身往门口走。
开门前闻子珩下意识朝猫眼里看了一下,诧异的发现外面的人竟然是魏卿,还是穿着白色睡袍头发湿漉漉的魏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