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举刀砍人的黑影听闻这声音,最初怔了怔,然后才感觉不对。
刀砍下去的,并不是人的脖子,而是无处着力的棉絮,他刚想提醒为首的黑衣人。
“啪啪啪”在静夜里听来格外响亮的拍掌声,抢在那个黑影说话之前响了起来。
原本昏暗一片的室内霎时大亮。
烛火映照,四下清晰如昼。
为首的黑衣人立即迫切地看向床榻。
刚才那位勇猛的仁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砍断的可不是什么李问均的脖子,而是用棉絮做成的一具假人而已。
黑衣人瞳孔蓦地缩了缩,到了这会,自知他们中了别人的套圈,也自知若想活命的话,接下来必有一场恶战。
而在这场拼命的游戏里,不是他们死就是别人亡。
“阁下何必藏头露尾,若是真英雄的话,不妨露出真面目来痛痛快快打一场。”风昱笑意邪肆的俊脸,在烛火映照下显得柔和俊美,微弯的桃花眼原本就带着勾魂的风流神韵,此刻更为他俊雅的脸庞增添几分莹莹诱惑的美。
“六殿下不必说这样白痴的话来刺激我,不过是各为其主立场不同而已,既然是拼死的局面,还谈什么真英雄假狗熊。”为首黑衣人冷冷一笑,双目瞬间戾气大盛。
风昱笑嘻嘻点了点头,摸了摸鼻子,讪讪道:“这么说来,我这话说得的确够白痴的。”
“那好吧,为了接下来不白痴的打斗,我们各自尽力一拼吧。”
他清冽的声音拖着长长的尾音。
在他眨着勾魂桃花眼倏然退开的同时,层层叠叠的侍卫持着火把与长矛瞬息将这间屋子包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黑衣人看见这些面无表情却精神抖擞的侍卫,心里大大吃了一惊,因为这些侍卫赫然有他们刚才放倒的侍卫在内。
原来一开始,他们就上当了;难怪刚才觉得那么轻易就摸进来。
原来是为了诱他们深入。
风昱拉着史御医悄然退了出去,侍卫们与困在里面的黑衣人展开了一场天昏地暗的恶战。
虽说是恶战,其实也不尽然,因为侍卫们并没有人抱着死志去拼;但黑衣人则不同,他们自知自己若冲不出来,不但自己要死在这,就连家人也会受到连累,所以他们的攻势从一开始就十分猛烈凶狠。
这样,侍卫们在气势上首先就弱了黑衣人不止一筹,侍卫人数虽多,但黑衣人的攻势却是凶残而猛烈;所以交战没多久,便有侍卫陆续受伤,而黑衣人在将侍卫不断逼退的同时,更迅速冲出了屋外。
为首的黑衣人见状,深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道理。
他们一打开缺口冲出屋子之后,立即便不再恋战,而迅速聚拢在一起,以闪电不及的速度往宅子外撤退。
风昱见状,还作势做出痛恨追悔莫及的表情,在他们身后提着剑捶胸顿足的要追上去。
为首的黑衣人奔跑着略略停了一下脚步,蓦然回头,抛给他一记阴鸷而冷狠的眼芒。
“六殿下,后会有期。”
风昱闻言,俊脸上尽是不甘的颓急之色。
为首的黑衣人冷冷嗤笑着,转身消失在黑夜里。
然而,在他转身之后,风昱那满脸悔恨的表情霎时翻转成了流光熠熠的邪肆笑意。
他眨着勾魂桃花眼,嘴角微微上扬,勾出浅浅弧度。
忽地打了一个响指,然后慢条斯理朝空中放了一枚信号弹。
璀璨的烟火在黑色夜幕下显得特别耀眼绚烂,虽然很短暂,却一下燃亮了夜空,也将它该传达的使命传送了出去。
这便足够了。
那批凶悍无声而来,迅速退去的黑衣人,正为可以全身而退而沾沾自喜的时候,另外一伙同样蒙头蒙脸,从头顶黑到脚的黑衣人突然从他们前行的一条巷子窜了出来。
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半声招呼,刚一照面,便无比凶狠残暴的招式朝这伙还在洋洋得意的黑衣人砍杀过去。
突然被袭,这伙原本袭杀李问均的黑衣人虽然惊愕了一下,但这惊愕也仅是眨眼的功夫而已;在生命遇到威胁的时候,就是傻子也知道奋起反抗。
何况他们不但不是傻子,还是一批经过专业残酷训练的杀手。
这反击的力度同样不差于人。
这场在小巷里进行的莫名其妙混战,才是真正名符其实的恶战。
半个时辰后,双方皆死伤大半,只剩下两方为首的领头人物仍在顽强地火拼对打。
“各位,打累了吧?若累了,不妨停下来休息一下。”
风昱那张总挂着邪肆笑容的俊脸突然明晃晃地出现在巷子另一端,他抱着双臂,懒洋洋潇洒行来,清冽的声音是一贯玩世不恭的语调。
“我有个好提议,不知各位要不要听一听?”
他晃着脑袋,掸着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悠然踱步走了过来。
几名仅剩一口气在苦苦支撑的黑衣人,看见他出现,虽然眼中皆露出了惊讶之色;但却无人停下手中利刃,依照风昱的提议休息一下。
“哎,我觉得你们真有必要摘下面巾露出庐山真面目,这样就不会有天大的误会发生了。”
仍在恶斗的两方黑衣人突然听到他这句听似无头无尾的风凉话,心中皆同时大吃一惊。
然而,在他们意会到什么的时候,一切已经太迟了。
巷子两端同时被人堵死,并且以无比迅捷的速度往中间逼来合拢。
一端是风昱带着他的近身侍卫;而另一端,是英锐明烈的东方夜,带着几名亲随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们,步步进逼过来。
两伙黑衣人似乎都认识风昱与东方夜,更明白此刻实力悬殊;他们压根没有一分胜算。
“怎么样?现在是歇歇?还是继续打下去?”风昱清冽的声音含着几分于漫不经心的笑意,脚步却没有一丝迟滞。
不战而降,这种事对于杀手来说,简直是平生最大的耻辱,他们宁可死,也不可能做这种事。
但是继续再打下去,这个时候,他们的体力都已几乎耗尽,打或不打,结果也差不多,既然如此,他们还有什么好选择好犹豫的呢!
这两伙原先打得你死我活的黑衣人,在这种时候,竟突然奇异地默契起来。
他们相互沉默地望了对方一眼,眼神里皆透着决绝的神色。
风昱掠见他们视死如归的眼神,心中咯噔了一下,顿时感觉不妙,正欲上前阻止他们;却不料他的动作还是迟了一步。
这仅剩不到六个黑衣人,在这一望之后,立时齐齐举刀往自己脖子抹去。
东方夜见状,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真想不到他们如此硬气,竟然宁死不肯供出幕后主谋。”风昱漠然望了那些抹脖子自尽的黑衣人一眼,不禁惋惜地摇了摇头。
若是能抓到一两个活口,他们自然有办法令这些人开口,只要供出幕后主谋,那不论李问均是死是活,这件事的真相都会很快大白于天下。
但现在,他们精心设计的局面显然因为这些人一死,而成了僵局。
“六殿下,你过来看看这些人,看能否从他们身上找到什么独特的标记之类的东西。”东方夜虽然心下也感到失望;但他的年纪毕竟痴长风昱一轮,在某些方面的见识显然比风昱要有经验。
失望之余他沉着地跨前几步,大手一扬,便扯下其中一个黑衣人的面巾。
风昱走近前去俯身看了看,觉得这些人的面孔皆陌生得很。
东方夜见状,并不气馁,扯下面巾之后,他又继续挑开黑衣人的肩头衣衫。然后用剑划开皮肤表面,血液破皮而出,漫成块状的时候,其中有个黑衣人肩上,果然出现了一个独特的标记。
“六殿下可知道这是什么标记?”东方夜虽然看清了这是个独特的标记,但这个标记的样式对他而言却是全然陌生的。
他眼含期待地看着风昱。
风昱仔细看清黑衣人肩头上的标记之后,他闭上眼睛,沉吟了一会,突然失声惊叫道:“我想起来了,这个标记我以前遇袭的时候就见到过。”
他面色一瞬冷肃下来,然后才慢慢道:“这是尤府死士独有的标记。”
东方夜低声重复:“尤府?”言罢,他英气流扬的眉宇默默流转出几分复杂沉吟。
风昱又挑开了另外一伙黑衣人的衣衫。
但他并没有从这些黑衣人身上寻到任何明显或隐蔽的标识。
“六殿下,你看看他们藏在头发里的是什么?”东方夜挑开其中一个黑衣人发顶,从中挑出一个小小的牌子。
牌子上面只有一个代号,此外便空空如也。
风昱拿过手里一看,脸色顿时变了变,“这是?”
东方夜蓦然见他惊变的脸色,顿时心下一凛,急切问道;“是什么?”
“这些虽只是代号,可在帝都用这种材质做成这种形状刻这种代号,还藏在头发的,我想大概也只有冷府培养的死士了。”风昱垂下眉眼,但眼底明显掩映着簇簇焰火。
“冷府?尤府?”东方夜低声呢喃着这两个名称,眼里颜色渐渐深了起来。
“大将军,”风昱也散了一脸邪肆笑意,严肃道:“我想我有必要进宫一趟将这事禀告父皇。”
“六殿下,你等等,我不反对你进宫将此事禀告陛下;不过,你看现在的天色,才刚濛濛亮而已;再者,这些标记根本不能作为证据;我看,我们还是先回宅子看看李少爷醒来没有,如果能从他嘴里弄清事情始末,我想这事会好办些。”
东方夜沉思了一下,随即叫住风昱。
风昱抬头望了望天,这个时辰,宫门还未开呢,他只得点头同意东方夜的提议。
他们两人回到宅子的时候,天又放亮了些。
“墨白,怎么样?李问均有醒来的迹象吗?”
“我刚才问过史御医,他说也就在这一两刻钟的时间了。”墨白虽然对着风昱说话,但他的目光却淡淡落向忠勇侯一家。
风昱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向李昌盛一家,随即扬声叫唤道:“既然如此,侯爷,我们大家一起进去吧。”
“史御医,李少爷的情况如何?”墨白一进入室内,立时近前询问史御医。
“你看,他就快醒了。”史御医指了指李问均紧闭的眼睑,就在他抬手指去的时候,李问均眼皮忽然轻轻动了动。
“侯爷,有什么话请你准备好,到时抓紧时候问;我能力有限,最多只能让他维持一刻钟的时间。”史御医扭头看向李昌盛,语气平淡之极。他看惯生老病死,所以此刻他脸上并没有什么悲伤的表情。
李昌盛压抑着内心悲痛,无奈地点了点头。
“有劳史御医了。”
说话间,李乐全夫妇扶着李昌盛步近李问均床前;墨白已同时让人铺好纸笔,只待李问均一醒,便开始询问,并由李昌盛亲自执笔代言;只要李问均能坚持将事情讲完,再按上手指印,那么李问均这份供词就将是最有力和证据。
此刻室内所有人的心情都紧张而沉重。就连东方夜这个久经沙场的大将军也不例外,毕竟李问均的生死关系到他女儿的生死。
睫毛一下再一下轻轻扇动起来,李问均缓缓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史御医立即道:“侯爷,你现在可以问了。”
“问均……”李昌盛虽然竭力压抑着心头悲痛,但看见李问均眼神涣散,此刻只是回光返照,待他将体内那仅剩一点精气耗尽,他们之间便永远天人永隔。
李昌盛仍然难禁悲从中来,声音哆嗦中含着难掩的哽咽。
“李少爷,你跟我们说出事情的经过吧。”墨白淡然瞥过李昌盛悲痛激动的脸,淡淡代他问了起来。
李问均骤然看见数双眼睛睁睁地盯着自己,自然也感觉到自己快要死了。
他张了张嘴,良久,声音才断断续续传了出来。
“昨天,我、我和左桥、姬深、冷华强还有、还有耿少知他们约好巳时到这里来斗鸟,谁知他们临时、临时通知我,说、说他们、他们有事情,所以将时间更改,后推半个时辰,我一个人、一个人闲着无事,就提前过来这里看看,谁知道,在我进门之后,突然……”
李问均说到这里,似乎已耗尽了他生命里最后一点力气般,突然双眼翻白,不停大口地喘息起来,眼看着似乎再也无力支持。
墨白见状,几乎连想也没想,直接跳到床上,伸出手掌,将自己的内力灌输到李问均身上。
这个时候,李问均千万不能死。
墨白在心里默默哀求。
求你,撑下去,至少撑到说完这件事,说出那个凶手的名字。
风昱见状,立时惊愕了一下,待其他人反应过来,墨白已经抱定元神,将自己内力源源不断输过去,只求将李问均最后一点生命给续住。
史御医也立时上前,拿出银针刺往李问均周身大穴。
一会之后,李问均粗重的喘息终于微微缓了些。
“李少爷,你快说吧。”东方夜这一刻,也无法沉住气了。
李问均翻眼斜斜地看了看围在他跟前的众人,眼里突然渗出几滴眼泪,眼神也深深浮现出懊悔之色,嘴角上勾,咧出一抹彻悟的苦笑。
“爷爷,爹娘,我……我不孝,我以前该听你们的话,做个……做个……”
李夫人看着他难受的样子,再也忍不住当场抹起眼泪来。
她一边抽泣一边强笑道:“孩子,我们明白了,你别再说了。”
“问均,你接着说事情的经过。”李昌盛别过脸,将眼眶的水雾逼了回去,然后又扭过头来,硬着心肠询问李问均。
李问均惨然一笑,接着小声幽幽道:“那天,我一进门,就有一个看不清长相的人将我引进平日斗鸟那间屋子,我……我满心欢喜的推门进去,谁知道,在里面等着我的竟然是……竟然是……”
“你进去里面看到了谁?”风昱真害怕李问均无法坚持将那个人的名字说完,顿时急迫地抢着问了起来。
“是、是幽兰郡主,她、她居然笑着跟我打招呼,然后……然后突然抽出刀子,笑着捅进我胸口,我……我……”
“侯爷,快,让他在供词上划上自己的名字。”风昱眼见李问均歪头要倒向一边,当下也顾不得失礼,直接一手抢过了李昌盛手里的宣纸。
而东方夜也同时眼疾手快地捉住李问均右手,在他的帮助下,李问均终于在宣纸上颤颤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爹娘,爷爷……问均……问均……”李问均吃力地瞟过按了他指印的宣纸,最后,终于满眼不甘地歪着头,含恨的双目一直拼命睁着不肯合上,而代表生命的气息在这一刹,自他咽喉完全断绝。
李夫人一声悲恸哭喊出来:“问均……”
她喊声未尽,身体却同时软了下去,原来她悲伤过度,终也晕倒了。
“李大人,这里的事就暂且拜托你来处置了。”墨白收了掌,脸色更加苍白透明,他漠然掠过已然气绝的李问均,目光落在李乐全与李昌盛这父子二人身上。“侯爷,麻烦你现在拿着这张供词随我们去一趟刑部。”
李昌盛跄踉着脚步,满脸悲痛地点了点头。
“墨白,你没事吧?”在去刑部的路上,风昱打量着摇摇欲坠的妖魅男子,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墨白摇了摇头,“我没事。”
“现在,我们必须保护好侯爷,将他安全送到刑部衙门。”
“你说得对,冷兰若那个丧心病狂的恶毒女人,我一定不会放过她!”风昱敛去笑容的俊脸,便完全泛现他天生的高贵迫人气势,这一刻,他是真真正正从心底恨透了冷兰若,他以前从来没觉得自己会将一个人恨到这种程度。
他现在恨不得能削其骨,剥其皮,喝其血。
“待会到了刑部之后,我立即就进宫将此事禀告父皇。”风昱垂下桃花眼,长睫低垂,却也掩饰不住他此刻愤恨的怒意。
“昱,这件事还是由我去禀告陛下吧。”墨白皱眉想了一下,淡淡声音中透着一丝决绝的无奈。
“不,墨白,你应该知道我对那个位子从来就没有兴趣;有没有冷府的支持我根本就无所谓。”风昱拍了拍妖魅男子精瘦的肩头,目光透着无法撼动的坚定,“对于语丫头……,总之,不管是谁想要伤害她,都必须付出代价,不管那个人是什么身份,我也不在乎。”
墨白垂下眼眸,将心事也在瞬息沉淀下来。
他明白风昱的心情,所以他理解风昱的决定;更甚至,他此刻的心情其实比风昱还要愤怒。
“那好吧,既然你决定了,那你就去做吧。”墨白沉吟了一会,最终没有再反对,他静静看着风昱,眼神中透着理解与支持。
就在他们交谈的时候,在大街上,突然有人纵马从侧面横撞了过来,不但阻止了他们去路,更将李昌盛坐的马车给撞翻了。
这时,街上行人已多,就在这突发的事故中,有人不经意佯装惊慌的样子冲散了墨白风昱与李昌盛之间的距离,当然,有人在扶起李昌盛的同时,更乘机趁着无人察觉的时机,暗中将李昌盛身上可以藏东西的地方都摸了个遍。
跟在李昌盛身后的东方夜好不容易越过混乱的百姓,到达李昌盛跟前将他挽起来。
“侯爷,你没受伤吧?”
李昌盛巍颤颤站起来,老脸上溢满悲痛与愤怒。他摇了摇头,在东方夜搀扶下,走到前面墨白他们所乘坐的那辆马车。
这出事故,明眼人都知道是冲着他来的;至于什么人会迫不及待制造一场如此仓促又破绽百出的事故,他心里也是雪亮得很。
在确定李昌盛并无损伤之后,墨白他们一行又继续起行往刑部衙门而去。
在他们走后,隐在人群里一个目露精光的男人,飞快往旁边岔路掠了过去。
岔路上停着一辆外表看似普通,内里实则十分奢华的马车,里面的人听着脚步声,不待来人禀报,便焦急地追问道:“怎么样?东西到手了吗?”
目露精光的男人听闻这道温婉却冰冷高傲的声音,浑身不自觉地紧了紧,他垂着头,恭敬道:“回主子,东西已到手,请你过目。”
他恭敬将一纸折得十分平整的宣纸双手奉到马车前。
车帘被人略略掀了起来,接着是一个丫环打扮的姑娘露出头来,将那张纸给接了过去。
那丫环拿到宣纸之后,很快又放下车帘,隔绝外界一切视线。
“主子,东西就在这。”丫环的声音透着毕恭毕敬的味道,与那个男人不同的是,这当中还含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战战兢兢。
“百草,你紧张什么?”又是那道温婉的声音,但当中夹杂的冰冷与高傲,却自有一种高高在上睥睨别人的气势。
那丫环听闻这句淡淡却冰冷无比的话,立时垂首屏息,连大气也不也呼了。
接着,是展开纸张的窸窸窣窣声。
再然后,是“哧哧”撕碎纸张的声音,与丫环百草不自觉颤抖而加重的呼吸声。
“蠢货,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东西!”低低一声冷斥,车帘微掀,接着是一团被撕碎的纸屑,朝着那个目露精光的男人迎面掷了过去,“真是没用的东西,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
“主……主子?”那男人两眼精光都被这兜头掷来的漫天纸屑给遮住了,他愣愣看着这辆低调奢华的马车突然调转头往皇城方向而去,半晌也回不过神来。
待马车单调得令人惊心的声音辘辘响在青石地面上,他才愣愣收回目光,捡了几张碎屑看了看,这一看,他原本灰黑的脸顿时变得铁青一片。
纸屑中依稀可辨认,那是一幅讽刺的图画。
隐在人群永远是最好掩饰身份与目的的方式之一;在那个男人走后,人群里忽有人迅速掠追上了墨白他们。
“炼铁,可看清了刚才的是什么人?”墨白的声音永远冷冷淡淡,而他妖魅容颜上除了冷漠之色,也没多余的表情,只是他温醇醉人的声音在这一刻,让人乍然生出一种不寒而栗之感。
“公子,那辆马车表面上并没有什么标记;不过我看到那两匹马后腿部倒是烙了一个官印,那是隶属于太子府的马匹。”
雪白长袖下精致如玉的手蓦地紧了紧,妖魅容颜上仍旧是一贯不带情绪的冷漠,“好,我知道了。”
就在墨白他们驱车前往刑部衙门的时候,管正好不容易等到天亮,这天色刚透亮,太阳还未露脸,他便迫不及待宣布开始升堂,想要尽快就牢房里那两个烫手山芋给扔出去。
于是,东方语与钟离昊尚在睡梦中,就被狱卒给请到了公堂上。
之所以说请,一是因为外面各路人马将刑部大牢门口给堵了水泄不通;二是因为管正不敢下令让狱卒给他们两尊活菩萨戴上镣铐。
狱卒通知他们到公堂的时候,东方语懒洋洋揉着眼睛,半晌也没从枯草堆上爬起来;钟离昊倒是很迅速爬了起来,不过他爬起来之后先是慢吞吞伸了半天懒腰,然后再慢条斯理地掸着衣裳上的草屑,掸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狱卒等得不耐烦,开始一再出声相请,这两人才大摇大摆似逛大街般走出牢房。
“啪”
管正看见两人慢悠悠逛街般的神态踱上公堂,心下煎熬了一晚的火气一瞬就霍地窜到了头顶。
手一抖,惊堂木就重重拍在了那厚实耐拍的公案上。
“堂下人犯何人,速速报上名来!”火气与焦燥令管正在看见两人嘻皮笑脸的模样时,竟然失去了冷静,两眼冷冷一瞪,便摆出官威喝问起两人来。
东方语没有吭声,只是懒洋洋丢了个你白痴的眼神给他,再然后是静默地俏立在公堂上,按照皇帝封她的品级,她见到任何官员也无须下跪。更何况她手里还有免跪的圣旨。
钟离昊瞄了瞄她气定神闲的模样,可爱的娃娃脸上微微漾出一丝痞痞笑意,双眼却左右碌碌乱转,就是不看正面那青筋勃发的管正。
管正差点被两人这番故意无视他的态度给气个半死。
他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勉强忍住再度发飙。
也是在这几个呼吸里,他才清醒地意识到,堂下这两人虽说是疑犯,却并不是普通任他搓圆捏扁的疑犯。
好、好,很好!
看你们横!
等会有你们哭的时候。
管正垂下两眼,阴鸷冷狠的暗芒涌扫过堂下面无表情的两人。
“传人证上堂。”
一声冰冷阴鸷的声音,含着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一会之后,有衙差将那个让人看不清长相的,终日将脸埋在衣领里的男人带到了公堂上。
不用管正声喝,他一到公堂,立即就自动自觉跪了下去。
“堂下所跪何人?”管正又再一拍惊堂木,冷眼盯着下面跪地的男人。
随后他还不忘拿眼角掠了掠旁边伫立得笔直的东方语与钟离昊,心想好歹这个仆人还让他找回了一点刑部尚书的面子。
“小人杜七。”
恭恭敬敬的声音,听着十分平静,但并没有普通百姓见到大官自然流露的那种畏惧心理。
“本官问你,你因何出现在天华一街暖水巷三号那个宅子?”
“回大人,”杜七一直垂着头,他似乎没有感受到钟离昊与东方语两人暗含寒意打量的目光一样,即使跪着,他的腰板也挺得比平常人要直。
“小人原本就是那个宅子的仆人,小人在里面已经生活了二十年,小人只是普通的仆人,一直负责收拾那间专门劈出来供各位公子斗鸟用的房间。”
“那你说说,昨天巳时前后,你都看到了什么?”管正循循善诱,目光却似毒蛇一般闪烁着阴诡的光芒,无形透着猩气,不时扫过东方语神色坦然的面容。
“回大人,昨天接近巳时的时辰,小人正在那间屋子里面收拾,突然听到李问均李公子的声音。”
“李问均是自己进来的?”管正眯着眼睛,斜睨向东方语,眼底一瞬有诧异闪过。
“不是。是有人将李公子带进来的,李公子进来的时候,因为小人的工作还没做完,小人并没有出来跟他打招呼,就在后面一直待着继续干活。”
“谁知在李公子进来之后,小人却听到他与一位姑娘在说话。”
“姑娘?”管正半眯的眼睛里,此刻莫名划过一丝诡冷笑意,他瞟了瞟东方语,又问道:“那你可还记得他们当时都说了些什么?”
“详细的记不清楚了,不过大意小人倒是记得。我记得他们当时好像起了争执,大意是那位姑娘质问李公子为什么与她相好,又要娶别人之类的。”
听到此处,钟离昊忽然扭头,对东方语眨了眨眼睛。
东方语凉凉一笑,回他一记白眼。
这种污蔑她名声的事她都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遍了,这有什么好奇怪。
管正两眼往东方语镇定从容的脸上转了转,露出疑惑的神色,问道:“哦?你还听到别的吗?”
“小人还听到那位姑娘质问李公子,说既然辜负了她,又何必念往日情意翻写旧日的情书,还约她相见,不如送她一封绝情信来更好。”
“后来,李公子百般解释,想要劝服那位姑娘相信他并没有移情别人;但那位姑娘好像并不相信,两人争执之下,那位姑娘好像越发的生气,最后,最后在恼怒之下,她竟然从身上掏出一把刀子,一刀直刺李公子心脏,小人是突然听到李公子惨叫,知道事情不好,本想跑出来看个究竟的,但小人一想,万一这位姑娘看到有人撞破她杀人的事,她岂非要连小人一起杀了。”
“小人心里一害怕,当时就生生止住了脚步,没敢出去。”
管正目光闪闪盯着杜七,疑惑道:“既然你一直躲在里面,你怎么知道是谁杀了人?”
“回大人,当时是这样的,小人心里虽然怕得要命,可小人担心李公子的情况,就偷偷的开了一条缝望了出去,这一望,正看见那位杀害李公子的姑娘将凶刀自李公子身上拔出来……”
“小人看见李公子倒在地上,血溅了一地,当时恐惧得什么都忘了,心一慌,就叫了起来;恰好左公子他们与李公子约好在那个时辰要来宅子里斗鸟,小人那声惊叫才正正将他们引过来。”
“大人,不但小人目睹了凶手的真面目,就是左公子他们几位也同样看到了凶手持刀的情景。”
东方语听闻这位证人杜七流畅清晰的叙述后,开始侧头回想昨日的细节来。
这其中经不起推敲的地方太多,她还真期待管正接下来怎么定她的罪。
“哦,杜七,你仔细想想,是否忘了什么事?”皱了皱眉,眼角掠了掠那满脸痞气的少年。
杜七顺着他的视线瞟过钟离昊,才忽然恍悟起来。
东方语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杜七的反应,此刻见他露出如此表情,心里不由得暗暗冷笑起来。
杜七大概按照他们事前编好的情节,将故事背得十分顺溜了,而钟离昊这小子是突然横空出现的,在他们那个预设的故事情节里并没有他这号郡王的戏份,所以,他这会都忘了加上钟离昊纵狗行凶一幕。
杜七沉默了一会,然后露出惊慌的神色,连声道:“小人该死,小人一时慌乱,竟然将一些重要事情都忘了。”
“大人,当时小人听到李公子发出一声惨叫之后,随后还突然听到狗吠的声音,小人当时惊慌得要命,从那道小缝往外看的时候,都忘了要再躲起来,就在小人看到凶手从李公子身上拔出凶手的时候,一条体型凶猛的大狼狗突然从门外蹿了进来,将已经奄奄一息的李公子扑倒在地,还露出镣牙要撕咬李公子腰部。”
“小人当时吓坏了,才会惊叫了起来。也是这一叫,才将左公子一行人引了过来。”
管正眨着眼睛,心底微微松了口气,面上仍旧阴沉不定,他漠然盯了眼东方语,然后又道:“杜七,如果现在让你当堂辨认那名杀害李问均的凶手,你可认得出来?”
“回大人。”杜七将腰部一挺,语气竟然透着几分义愤填膺的味道。
“昨天那一幕对小人的刺激太大了,只要见到她,小人肯定认得出来。”
“那好。”管正阴恻恻地笑了笑,斜眼睨了东方语一眼,忽然将手指一抬,道:“杜七,那你现在站起来,好好看看旁边这两人,是不是昨天你所见的人。”
杜七闻言,恭敬应了声是,然后站了起来,幽沉双眼泛出十分认真严肃的神态,往东方语与钟离昊面上掠去。
半晌,他露出十分震惊的表情,哆嗦着倒退了几步,惊恐莫名地盯着东方语,抖着手直直指向东方语,道:“大人,是她,就是她,小人昨天看得很清楚,就是她杀害了李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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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接下来还有好戏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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