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昱叹了口气,神色略略有些不自然,道:“那是因为我母妃与太后本是表亲一族。”
东方语怔了怔,似乎她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这件事情,她还真不清楚太后与年贵妃之间有这层关系在。
太后姓冷。
她忽地想起另外一件盘疑在她心里好久的事情来。
“那幽兰郡主冷兰若跟你是什么关系?”
风昱略略别过头,苍白俊脸浮起了尴尬之色,别扭了半天,清冽声音似乎夹着莫名痛恨,道:“母妃与太后作主,从小给我订下的亲事,她就是表舅的女儿。”
冷兰若是——风昱的未婚妻?
东方语吃了一惊,随即对以前冷兰若眼底露出莫名对她的怨恨释疑,她在心下慢慢叹了口气,很不幸地,她又一次被人当成了假想敌。
为了保存家族利益,表亲之间相互联姻,是很常见的事。就像皇后,让她娘家的侄女嫁给了她的儿子风络做太子妃;她只是有些惊讶,有些意外风昱竟也遭遇了这样的命运。
依这厮张扬爱自由的个性,一定十分讨厌这样从小就被安排好的命运,所以他刚才说得那么不情愿,声音还隐隐含着痛恨的情绪。
接下来,不用再问,东方语也可以猜出,太后娘家的势力与年贵妃背后的势力一定像紧拧成一股的绳一样凝结在一块,而风昱无疑便是这股绳所结的头。
这么说,风昱是目前唯一可以与太子一争长短的皇子了!
在这种情形下,皇帝偏偏还对风昱流露出明显的欢喜之心。
难怪皇后一再二要除掉他了。
但这厮真有争逐皇位之心吗?
东方语斜眼瞥他半天,仍瞧不出底细来。
还是皇帝真有废太子而易储之意?
如果皇帝真曾透露过这层意思,那么这次的皇帝中毒事件,就绝不会是单单构陷除掉她与风昱的阴谋那么简单。
“对了,太子现在人在哪?”东方语忽地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又急急问:“墨白现在又在哪里?”
风昱皱了皱眉,表情略略有些犹疑,这两人目前的下落都是朝庭的秘密,且关系重大,这时候让她知道……?
“怎么了,瞧你为难的样子,莫非太子并不在帝都?”她语气本来懒洋洋的,甚至含了一丝特意调侃风昱的味道,随即脑中灵光一闪,严肃地拧起了眉,道:“难道墨白也……?”
风昱苦笑了一下,警剔地看了看四周,才压低声音飞快道:“既然都被你猜出来了,我也就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不错,他们二人早在前些时日就奉父皇密诏离开帝都了。”
所以这段时间,他才会经常出入皇宫,因为他被皇帝捉来替班处理政务了。
他因为讨厌那些繁琐的政务,为了能够迅速有效地处理完那些烦人的事,他在年纪还很小,大概还是跟其他皇子一起上学堂的时候,他就狠狠下过一番功夫。
可恨的是,因为他处理政务能力还不赖,便经常在太子离朝外出不能行辅政之责时,或者父皇犯病懒于理政的时候,他就会被抓来替班。
所以有些机密大事,皇帝并不瞒他。
东方语心下渐渐涌起一股凉意,那种感觉似是她慢慢被层层逼来的迷雾遮住了视线一样,有种令她如临深渊的感觉。
“太子究竟因什么事离开帝都?又去了什么地方?”她说得很轻很慢,脑子在飞快运转着,试图将某些关键的东西串连在一起,理出头绪。
风昱见她脸上表情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不由得心下一沉,皱起眉头,含了一丝莫名紧张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东方语看着他勾魂的桃花眼,慢慢道:“你难道不觉得太子离开帝都,与现在陛下中毒昏迷不醒,这两者之间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吗?”
风昱到底是常在权力窝里打滚的人,经东方语这么一提醒,他心下立时一惊,当即被脑海里一个倏然闪现的念头给骇出一身冷汗来,他掩了唇,凑近少女耳边,沉声道:“难道你怀疑皇后他们……?”
东方语沉沉点了点头,语气难得沉重道:“你不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吗?如果太子能够在短时间内赶回帝都的话,那我们,包括你母妃、还有她身后那些势力,到时全都会被人包了饺子,来个一锅熟。”
风昱虽对她话中用词感到有些奇怪,但她的意思他是听得十分明白的。
当下暗自在脑里回想着太子主动请缨的事情。
半晌,在少女冷静的目光中,他慢慢道:“一个月前,父皇突然接到五百里外一个村庄发生瘟疫的急报,你知道,对于这种事情,父皇为了不想引起东晟百姓不必要的惊慌,肯定要严密封锁消息的。”
少女随手拿起一根干草在地上乱画,闻言,怔了怔,愕然道:“瘟疫?”
“对,就是瘟疫。”风昱沉下眉头,道:“幸而只是发生在一个人口并不密集的偏远小村庄,但人再少,也是东晟的百姓,父皇不可能放任不管,正在头痛着派谁前去查探疫情时,太子在知道这事后,主动向父皇请缨前往那个村庄去。”
“他主动请缨,你父皇就同意了?皇后不担心她的宝贝儿子会染上瘟疫吗?居然也会同意他以一国储君的身份前去?”
风昱无奈地看着她,苦笑道:“语丫头,你说话能不能别像连珠炮似的,一句接一句,好歹留点过程给人消化吧。”
东方语皮笑肉不笑地翻了翻白眼,随即轻嗤一声,她这不是着急吗?
她总感觉这所谓的突发瘟疫很有问题。
“父皇原先存了试探之心,并没有立即同意太子所请;至于皇后,似乎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对太子此举可谓双手双脚的赞成。”
东方语扬起眉梢,立即问:“那后来呢?皇帝怎么就同意了?”
“后来底下连番急报送来,而太子又表现得十分担忧宽仁的模样,父皇考虑再三,才确定准了他的请求,让他带着两名有经验的御医一同前往那个村庄。”
东方语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路程与所需时间,又问道:“五百里外……,嗯,那太子走后,有没有消息传回来?”
风昱忽地斜眼看她,神情微微有些惊讶又有些不满,“你为父皇诊治头风症时,头脑那么灵光,怎么这会突然变糊涂了!”
“我怎么糊涂……”东方语眯起双眼正冷冷睨过去,忽然记起她曾说过,皇帝是因为忧思过度,又经常在高处受风,才会常犯头风。这一提,她心下顿时恍然大悟,原来皇帝忧思过度的原因在这呢。
少女轻轻挑眉,睨了难以忍受污脏的家伙一眼,唇畔忽然漫出一丝惊人寒意来,只见她笑意隐隐,却漫不经心道:“这么说,时间过去大半月,按理太子也该有消息传回来了,但直至皇帝被人下毒前,都没有收到任何一丝关于那个发生瘟疫小村庄的消息。”
风昱俊脸上染了一层无奈,叹道:“这正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蹊跷处。”
东方语扔掉手里的干草,忽然语气森森道:“如果那场瘟疫根本不是真的呢?”
风昱被她这个大胆假设吓了一跳,身子一震,整个人几乎仰面倒地,他看定她眼波生辉的眼睛,急急道:“不是真的?怎么会不是真的?瘟疫是要死人的,这还能有假?”
东方语蓦地眯起眼眸,深深地久久地盯着他,盯到他几乎以为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妥时,盯到他感觉到浑身不自在时,她才懒懒收回那道渗人的视线,幽幽道:“你自己用脑子好好想想吧,你说我这个假设会不会根本就是事实的真相。”
风昱一怔,目光闪动中,心情渐渐沉重起来。
如果那场瘟疫根本不是真的,那么那些所谓的急报,还有太子一再不遗余力的主动请缨,皇后的举手赞成……。
风昱艰难地闭上眼睛,如果那是一场人为的瘟疫,太子前去,自然是为了提高民望收服人心,为日后顺利登基作好准备了。
那么墨白离开帝都的事会不会也是……?
看着他俊脸上骤然煞白泛起焦急的脸色,东方语凉凉道:“嗯,看样子,你是想明白了,现在可以将墨白的事情也告诉我了吧?”
风昱皱了皱眉,勾魂桃花眼内沉淀出一片幽幽灰色,半晌,他咬着牙,清冽声音压抑着某种恐惧,缓缓道:“具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并不清楚。我只知道大概是因为地方上缴到户部的库银,在押解上帝都途中出了意外,墨白便奉了父皇密诏秘密前去出事地点查探。”
库银出问题?
不知怎的,东方语心下忽地涌起一阵冰冷之意,好像有什么令她觉得心惊肉跳的事情要发生一样。
“那你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帝都的吗?”
风昱想了一下,才答:“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十天前吧。”
“十天前?”少女身体突然晃了晃,那时距月心宫发生的事不过廖廖几天,“他的伤,他的伤……?”
东方语低低的呢喃几乎小若无声,风昱只见她嘴唇轻轻颤动着,素来镇定的神态有一瞬惊慌漫过,然,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眸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从容的波光。
几乎立即的,风昱捕捉到她瞬间异样,忍不住急切问:“十天前怎么了?”
东方语缓缓摇了摇头,双手无意识地互搓着渐渐发红的手背,语气含了一丝不确定,问:“你知道他离开的时候,身体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月心宫那晚所发生惊心动魄的事情,风昱并不知情;而在此时此地,东方语也不打算让风昱知道那晚的事。
她只好暗暗在心里祈求,但愿墨白在离开帝都前,他身上的伤已经没事。
风昱定定盯着她在暗影里看起来有些虚幻的脸,担忧问:“他当时走得匆忙,我并没有见到他;嗯,莫非……你知道他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事情?”
东方语闭了一下眼睛,随即微微笑道:“我一直被皇后强行留在凤栖宫里,哪能知道他什么事情。”
“那你是担心什么?”风昱将这话脱口而出,里面淡淡含着连他自己也没察觉的酸味。
“你不觉得太子与墨白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帝都,这两件事太过巧合了吗?”东方语沉了沉眉梢,心下莫名一紧,“如果这不是巧合,而是人为,那么……?”
风昱紧绷的神经立时被她这句喃喃自语的话给惊得绷满到极点。
不管墨白有没有明确表态站队,但依着墨白与太后的关系,再依着太后与年贵妃的关系,所有人都会不自觉将墨白自动归到风昱那边的阵营里。
东方语皱了皱眉,心下猜测着,假如那场库银意外是有人故意将他调出帝都的话……。
“人为?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对上缴的库银动歪心思?”似乎要说服自己心里莫名涌起的惊慌一般,“一定是巧合而已,对,一定是巧合。”
东方语深深凝望着他因过度震惊而有些煞白的脸,轻轻摇了摇头,掩去眼底担忧,轻轻道:“风昱,这种时候,我们不能自欺欺人,一定要将事情往最坏方面设想。”
“最坏方面?”风昱喃喃重复着,眼神有些灰暗的眸子慢慢拢了丝亮色,凝视着少女镇定从容的神态,迎进她清澈明亮的眼眸,那两点墨晶冰锐的亮仿佛就如在黑夜里引导的明灯,拥有着奇异安宁人心的力量,风昱慌乱的心绪渐渐平复了下来。
他飞快在脑中将所有的事情都过了一遍,以他政治的敏锐直觉,他几乎立刻嗅出了某种叫做阴谋的味道。
语丫头说得对,瘟疫的事与库银在途中发生意外的事,肯定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刻意安排好的,目的便是要将墨白调离帝都,好让墨白对他们鞭长莫及……。
东方语看着他勾魂的桃花眼再度泛出迷人的光彩,唇畔缓缓绽放了一抹绝代风华的笑靥来,无论前面有多大的阴谋在等着他们,只要他们自己首先不惊慌,就一定会找到突破口的,现在他们迫切要做的是争取时间。不过,一切都得先离开天牢再说。
“对了,你知不知道墨白去的地方离帝都有多远?”
“事发地点距帝都大概有六百多里远吧,怎么……?”疑惑未问出口,风昱心里蓦地惊得直下沉,语丫头的意思是,墨白也有危险?
东方语看见他骤变的脸色,眨着明亮清澈眼睛,嘴角无声淌出一缕冰凉笑意,风昱显然也想到了她所担心的事。
“风昱,我有一件事不太明白。”她轻悦声音淡淡响起,眼神一瞬澄亮如星辰,“据我观察,太后是个极为严厉的人,我想知道,她对你们所有孙辈都一样严厉不亲近吗?那她为何又独独对墨白例外?”
风昱动了动僵硬的姿势,往少女方向挪了挪,飞快抬眸四下张望了一会,才低声道:“这件事涉及到一件皇室秘辛,你确定真想知道吗?”
打听皇室秘辛,万一今天他们牢里的对话被有心人听了去,即便她这次侥幸不死,日后也死定了。
东方语微微弯起嘴角,清澈眼眸闪亮闪亮的,她当然知道打听皇室秘辛是禁忌,但现在,唯有弄清事情的源头,她才好找到突破口,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喂,你不会再靠过来一点,还有,你该不会除了轻功,别的什么都不会吧?”少女挑眉凉凉一笑,半含揶揄半暗示道。
风昱怔了怔,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也眨了眨勾魂桃花眼,对少女露出会心一笑。
只要他没说出声,就算这牢房四周有监视的人,也听不到他到底对她说了什么,又怎么去告密呢?
只是这铁栅,还有这墙壁,光是看一眼,他就觉得胃部翻腾得直想吐了。风昱就着昏暗的光线,目光定定凝在铁栅与墙壁一刻钟之久。
在东方语怀疑他是不是打算将他的眉头都皱出三条小溪的时候,他闭上眼眸,一咬牙,以豁出去的神情,“蹭”一下掠到了离东方语最近的铁栅,靠着墙壁凑近了少女从铁栅中侧过来的耳朵。
少女圆润如珠的耳垂近在他温软唇畔,风昱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莫名的呯呯加快了几分,鼻端嗅着少女清淡体香,心神禁不住随即一漾,因少女侧头的姿势,有几缕发丝便调皮地扫落到他脸上,又从他衣襟钻入到他脖颈里。
也不知是因为少女的气息还是少女独特的幽淡体香,还是因为牢房里光线太暗的关系,他忽然便觉得身心激荡,目光落在少女风华绝代的容颜上,他觉得这锈迹斑斑的铁栅与黑乎乎的墙壁也没有污脏得那么令人难以忍受了。
他微张了薄唇,缓缓朝那暗影里娇艳欲滴的脸颊移了过去。
“喂,磨磳什么呢?”东方语皱了皱眉,不满地动了动有些难受的脖子,“你知不知道这姿势很累。”
风昱一惊,随即回过神,收敛起激荡的情绪,悄悄地看了少女一眼,心下暗自庆幸,幸亏这牢房光线不好,不然让这丫头看见他脸上发烫,一定又要趁机嘲笑他一番。
“你急什么,我这不是在梳理头绪吗?总不能东挑一点西拣一句的跟你说吧。”风昱略了垂下眼眸,借着暗影掩饰涌动的火烫,以一贯玩世不恭的语调应付她。
东方语嘿嘿冷笑几声,倏地扭头直直盯着他,那眼神晶亮得直让风昱心底发毛。
以为她是好糊弄的吗?她分明感觉到他刚才心不在焉,居然敢眼睁睁对她说大话,这厮一定是久了没吃她的苦头,欠教训!
“那现在,梳理好了吗?”少女将尾音拖得绵长,那凉凉的充满威胁的调调,风昱就是再迟钝也听得出来。
心下忍不住有些哀怨地想,他好歹也是个身份尊贵的东晟皇子,怎么老是被这个丫头威胁,还被吃得死死的,不就是被她拿捏住了他洁癖的小毛病吗?
他要改,以后一定得改掉这个小毛病,再不用受这丫头的威胁。
他叹了口气,朝少女作了个手势,随即便见他薄唇微张,牢房里除了偶尔掠过的风声,便再听不到一丝别的声息。
东方语越听,那一双滴溜溜转动的眼珠便越发明亮得惊人。
“原来皇帝竟不是……,难怪太后对墨白会露出那种慈祥的眼神……,原来对于太后来说,他比你还要亲。想不到内里还有那么复杂的事情在里头,想要的,不想要的,都有人逼着你往那条路上走……,哎,想来做皇室中人还真是累!”少女又是摇头又是叹息,但她明亮的眼睛里分明漫过幸灾乐祸之色。
风昱除了无奈地抽抽嘴角,还真不知怎么说她才好。
东方语沉吟了一下,将所有事情又细细想了一遍,许多原来她想不通的事情此刻都豁然开朗,现在,她百分之九十可以肯定,皇帝中的毒一定与皇后有关。
如果事情真往那个方向发展,估计皇后是不打算让皇帝醒过来了,也许在太子赶回帝都之后,皇帝的生命也该走到尽头了。
靠那帮饭桶御医解毒是没希望了,就算有希望,皇后也会让它变成没希望。东方语哀哀地叹了口气,看来得她这个医学博士亲自出马才行。
可他们一直被秘密羁押在天牢里,要怎么出去救皇帝呢?
除非……,少女眼睛转了转,眸光便忽闪忽闪的,格外明亮引人。
要尽快救醒皇帝,还要拦住赶回帝都的太子,在皇帝醒来之前一定不能让太子进入帝都,否则——
这两件事,一定要出了天牢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才能办得到。
没有实质证据证实他们两人是清白无辜之前,霍平坚决是不可能让他们离开的。
那只能——,少女忽地抬眸,清亮目光里充满狡黠与算计,笑吟吟凝定在风昱略略有些苍白的俊脸上。
天牢里,狱卒只在长长通道两旁燃着几盏灯光如豆的油灯,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被关在牢房里的人根本辨别不出黑夜白昼来。
当然,只要细心观察,还是可以从狱卒的情绪猜测得出来的。
轮到夜晚来值守的狱卒,不用说,在这种颠倒日夜的环境下,时常会哈欠连连,怎么撑都掩饰不住困意。
而现在,狱卒在通道外的小房间里打着瞌睡。
天牢是关押重犯的地方,因此东面的牢房里只关押了东方语与风昱两人,除了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寂静的空间里便只有灯芯偶尔爆响的哧哧声。
“哎哟,痛死我了!”一声痛楚外溢的凄厉呼喊声,乍如一道晴天霹雳惊醒了在外面打瞌睡的几个狱卒。
“风昱,你怎么了?”距离那么远的狱卒都被惊醒了,就关在隔壁的东方语更是在瞬间惊得从草堆里弹跳起来。
“哎哟,我的肚子,痛、痛、痛啊……!”风昱抱着肚子,顾不得地面上污脏得多么难以忍受,直接在干草堆上滚来滚去。
东方语从他痛苦得扭曲的面容猜测,这厮此刻一定痛得生不如死,才会如此不顾形象,忘记洁癖,倒在地上乱滚乱嚎。
瞅着从他额际、脸颊不住直流的涔涔冷汗,东方语忍不住大为着急,立即使劲地拍打着铁栅,放开嗓子大声叫喊起来:“来人、来人、快来人呀,六殿下出事了,你们快来人看看呀!”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狱卒张勇揉着惺松睡眼,懒洋洋拖沓着脚步慢条斯理走进来。
“差大哥,你快点过来看看吧,六殿下怕是突然得了什么急症,你看他疼得很厉害的样子,直在地上打滚呢!”东方语的声音又急又惊,小脸上竟全是惶惶神色。
狱卒眯着朦胧睡眼扫落她脸上停了停,半晌,用力摇了摇头,企图用这个动作令自己清醒点。
东方语见他愣愣站着不动,不免半带诱导半含威胁又急声催促道:“差大哥,你快过去看看吧,他可是东晟的皇子,万一他在这里出了什么事,你负得起责任吗?”
狱卒终于被皇子二字刺激得睡意全无,心下激灵灵一震,虽说被关进天牢的都是重犯,但——皇室里的事谁说得准呢!兴许明天无罪释放,也兴许明天就人头落地。
所以,他一贯抱着不得罪人也不巴结人的原则,就以和稀泥的态度来处事。
只略一停顿,狱卒随后大步赶到了风昱牢房前,抖抖索索开了锁,大步速速跨了进去,弯腰察看仍在抱着肚子满地打滚嚎叫的风昱,“六殿下,你怎么样了?”
风昱咬着牙根,断断续续道:“我肚子痛死了,快、快找大夫……!”
狱卒拿着油灯近前,很认真很仔细地观看了风昱一会,看见风昱满脸痛楚脸色惨白,满头满额滚滴着豆大汗珠,这才确定他真的突然得了急症。
“六殿下你等着,我马上出去找大夫。”
确定风昱确实得了急病后,狱卒张勇也不敢犹疑了,当下转身就出了牢房,又快步走过通道,到了外面那间小房里。
“报告牢头,像六殿下那种身娇肉贵的人,大概受不了牢房的环境,突然得了急症,现在痛得直在地上打滚叫喊呢。”
牢头一听,大手重重拍在四方桌上,粗着嗓子骂骂咧咧地嚷开了:“他奶奶的,都进天牢了,还以为自己是皇子的金贵命呢,大半夜的还折腾人,想打个瞌睡都不成,真他娘的晦气。”
狱卒张勇耐心等他骂得气顺了,才连忙上前道:“牢头,依小的看,还是给他找个大夫来看看吧?这万一他在里边出点什么事?咱们不好交待呀!”
小房间里另外一名狱卒周伍也帮腔道:“牢头,张勇说得有道理,咱辛苦点,还是找个大夫来给他看看吧?”
牢头刚刚降下去的火焰又篷一下点燃了,他一脚踏在凳子上,瞪眼道:“这大半夜,你们说,上哪给他找大夫去?”
张勇想了一会,忽然一拍脑袋,惊喜道:“哎呀,瞧小的这榆木脑袋;牢头,我记得铜化大街那不是有间明善堂吗?那里通宵达旦都有大夫在轮流值守的,我看,不如就到那去找大夫?”
牢头咧嘴一笑,拍了拍张勇肩膀,道:“还是你小子记性好,从这的后门出去,穿过两条小巷,再走三条大街,就到铜化大街了。”
“那小的这就去明善堂请大夫过来?”
牢头不耐烦地竖起眉,挥了挥手,“去吧,去吧,不过你小子可要快去快去,还有记得嘴巴给我悠点着。”
张勇哈腰点头,笑道:“牢头放心,小的晓得规矩,绝不会将他们的身份泄露出去的。”
“嗯,去吧。”牢头打着哈欠,看了另外一名狱卒周伍一眼,道:“在张勇没回来前,周伍,你先出去看着,我在这眯一下眼。”
周伍连忙点头称是;牢头转身就趴在桌子上,一会便打起了呼噜。
牢房里,东方语只能眼睁睁看着风昱痛得满地打滚,她却一点忙都帮不上,牢房里除了一堆枯草,什么东西也没有,她想建议他随便拿点什么东西抵在肚子上缓解疼痛,但看了看空荡荡的牢房,她只能将这话闷在喉咙里。
到底只能不停柔声细语安慰道:“风昱,你放轻松,深呼吸,就会感觉舒服一点了。”
大约过了两刻钟,张勇带着明善堂的许大夫急急赶了进来。
然而许大夫近前一看清东方语的面容,刹那露出惊讶的表情。
东方语连忙朝许大夫眨了眨眼睛,并示意许大夫往地面看,那里有她用枯草摆成的某个字。
许大夫定睛看过去,那是个用枯草摆成的精神恍惚的“恍”字,顿时愕了愕,随即似想起了什么,又顺着少女眼角余光落在外面灯火跳跃的油灯上停了一下,这才低着头匆匆进入到风昱的牢房里。
许大夫放下挎在肩上的药箱,走近仍在低声哀嚎有风昱,想要努力看清他的面色,然许大夫睁眼又睁眼,距离一再凑近,还是看不清楚,许大夫抬起头,皱着眉道:“这位差大哥,麻烦你拿盏油灯过来,这里光线太暗了,我无法诊治。”
张勇急忙转身出去拿了油灯进来。
许大夫仍嫌灯光不够亮,便拿了根枯草拔了拔灯芯。
“差大哥,麻烦你将这盏油灯放在那里高处吧。”许大夫指了指靠墙壁的边上。
张勇举着油灯,依言放好,放的时候,眼睛盯着跳动的火光看了看,恍惚中,他只觉自己眼皮十分沉重,渐渐的撑也撑不开,头一仰,身子靠着墙壁便睡着了。
东方语见状,嘴角隐隐勾出一缕莫名笑意。
似乎忽然有一阵微风吹过,张勇揉着沉重的眼皮,回头一看,许大夫仍旧弯着腰,正专心诊看风昱的病况。
过了一会,许大夫塞了颗药丸进风昱嘴里,随后站起来道:“差大哥,我跟你出来时太过匆忙,这颗药丸只能暂时缓解他的疼痛,我还得回一趟明善堂,再取些药材,顺便还得多叫个人来帮忙才行。”
张勇一听,当即皱眉问:“这么麻烦,他究竟得了什么急症?”
“也没什么。”许大夫一边收拾着药箱一边答:“就是得了急性疾痢,擦着药酒,吃一些止痛消炎的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张勇听罢,咧嘴一笑,搔了搔头,他也不懂医术,问了跟没问一样,既然大夫这么说了,他也只好应了,“那许大夫你快去吧,我看他一直疼得厉害,真替他着急呢。”
许大夫点点头,挎起药箱,转身便出了牢房。
服了药丸,风昱的疼痛似乎没那么剧烈了,原先凄厉的嚎叫声渐渐弱了下去,豆大的汗珠慢慢也小了些。只是脸色仍旧煞白得吓人。
张勇见状,只好将他扶起来,靠着墙壁坐好,询问道:“六殿下,你感觉好点了吧?嗯,再等一会,待许大夫拿全了药材过来,你很快就会没事的。”
风昱无力地点了点头,刚才打滚那么长时间,已损耗他不少体力,这会虽说疼痛没之前那么厉害,但仍旧够他受的,因而连眼皮也懒得睁开,更没有力气说话。
许大夫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回来,他进来时身后还跟多了一个人,看身形竟是个姑娘。
待那一直低头垂首的姑娘走到近前,东方语微垂眼眸忽地亮了亮,眼角处隐隐流泻出浅浅欣慰的笑意。
许大夫走近风昱身边,在为他看诊之前,站在油灯前顿了顿,从地上捡了根枯草又拔了拔灯芯。
张勇随着他的动作望了望晕黄跳动的火焰,随即使劲眨了眨眼睛,心里模模糊糊闪过一个念头:他今夜怎么感觉特别困。
念头才一起,便无知无觉的合上了眼皮,倚着墙壁睡了过去。
迷糊中,只听得许大夫轻声唤道:“差大哥?差大哥?”
张勇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努力撑开倦意极甚的眼皮,恍惚中下意识应道:“嗯?”
许大夫看着风昱,指着正端碗喂药的姑娘道:“我已经诊治完毕了,待小雪喂过汤药之后,让他好好休息一下,他就会没事的。”
张勇搓着上下不住打架的眼皮,干笑道:“啊?没事就好,辛苦许大夫了。”
“那我就这回明善堂去了。”许大夫见那边的姑娘已经收拾好东西,跟张勇打过招呼,两人转身就离开了天牢。
清晨,瑰丽霞光温柔洒落大地上,静静映衬着路上行人的脸。
顺华宫外。
一名宫女提着一只放满新鲜时令水果的蓝子,缓缓朝顺华宫走了过来。
“站住”在宫女靠近顺华宫时,冰冷的叱喝声起,同时有两名侍卫举起手中利剑交叉在前,拦住低头走路的宫女,“皇后有令,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顺华宫,说,你是何人?到顺华宫来有何事?”
宫女似乎惊了惊,急急在利剑前顿住脚步,抬起头看着两名侍卫,谨慎道:“我是落霞宫的人;是太后让我送一蓝南方刚进贡的新鲜水果给年贵妃尝尝。”
其中一名侍卫看了一下宫女,点头道:“我认得你,你是落霞宫的沈姑姑。”另外一名侍卫认真看了看宫女的容貌,也认出了她是落霞宫里,太后跟前得力女官,侧头看了一眼她手里的蓝子,道:“想进去可以,不过得先让我们检查一下蓝子的东西。”
沈姑姑努力挤出几分笑容来,以商量的口吻客气道:“两位大哥,这蓝子你们当然可以检查,不过请你们检查的时候动作轻点,可以吗?你们看,这些水果都娇嫩得很,要是……,嗯,我想你们懂的,到时我在太后面前不好交差呀。”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两名侍卫见沈姑姑如此客气,又是请求又是拜托的,当下也放柔了语气,道:“沈姑姑放心,我们自会轻拿轻放,保证不让你为难。”
“如此,我先行多谢两位大哥了。”沈姑姑说着,将蓝子递到了两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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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孩纸们猜猜,东方语要怎么从天牢脱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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