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燕皇城,神宫。
天灰蒙蒙的,似山雨欲来。
风呼呼吹过,撩起神殿前绘着神秘符咒的鲜红旗帜。
神宫耗费南燕大半国力建造,极尽奢靡华丽。
神殿深处有个极大的药炉,被围在呈圆形环绕的数十丈高层高楼之中,这座高楼,被燕帝赐名为通天楼。
药炉的建成是为了燕帝的通天路,却是他人的死路。
通天楼顶楼有个很深的长廊,深不见底的药炉就在底下。
底下,是灼灼燃烧的烈火;
上头,是拷上枷锁被官兵赶着跳进那漆黑药炉里的人们。
通天楼内部。
昏黑幽深的楼道上竟也被药炉底下的烈火渲染,温度相当高,走在其中便已是热得冒汗。
幽静的楼道中,哭声与长长的链子拖过地面的声音迭起。
“啪”的一声突兀落下——
是刚被押送到通天楼上的一行人中有人受了鞭子,洁白胜雪的广袖纱衣上忽添一道血痕。
少女立时跌倒,身躯极为羸弱。
被扔进药炉的人经过严密的挑选,均是还在闺中的少女。
而刚受了一鞭倒下的人也是个豆蔻少女。
她浑身颤抖着,完全遏制不住自己惊恐与痛苦的哭声。
那军官本就因为路上有人逃走拖了些时间交差晚了,见着这些人走得慢了些,又恐被神官责骂,便急躁不已。
想起上次得罪神官的人的结果,他可是一点也不想重蹈覆辙,谁会愿意被活生生扔进药炉里?
军官想着,又对少女恶狠狠地斥道:“磨磨蹭蹭的找死是不是?还不赶紧跟上,你不想死爷还不想死呢!”
谁都知道进了药炉就会死。
十来个少女们皆是浑身发着抖,哭声再遏制不住,楚楚可怜。
但这些押送她们的官兵却是麻木不仁,丝毫也不动容。
因为他们每三天会送一批人过来,将她们带到通天楼上。
随后,神官会留下这些少女,将她们投进那据说能练出长生药的药炉。
这种事情他们见了太多。
通天楼药炉伏尸百万,只为成就燕帝一人的长生。
官兵押着少女们到了通天楼顶层,正是卡着时间来的。
为首的军官额头上已是紧张得全是冷汗,索性他赶上了。
楼上已有国师座下的一位神官大人在等候,那女子在悠然坐在廊上,穿着一袭雪色轻纱,脸上笑意嫣然,是个骨相极好的美貌女子。
据闻这位神官大人是鬼谷的四长老。
来交接的是这位四长老,那领头的军官更是松了口气。
国师常年在神殿里炼药,很少出门,唯有寥寥几人见过国师的真面目,领头的军官不在其列,他也只是一名小小校尉。
而国师不管事,神宫的一切事务皆由国师手下二位神官处理。
其中一位,正是这位四长老。
而另一位神官,听闻是鬼谷谷主。
“宋校尉可算来了。
”
那位鬼谷的四长老笑吟吟地开了口,可眼底却有几分寒意。
她其实并非是表面这般慈眉善目,可军官却感到很是庆幸。
因为幸好今日是她来交接,而非那位性情诡异,动辄就要将人扔进药炉的鬼谷谷主。
“让神官大人久等了,是下官的不是。
”
宋校尉急忙拱手行礼,言语间很是讨好谄媚。
四长老走过来打量了下宋校尉带来的那些少女,倒还算是满意,脸上的不耐烦躁也消减许多。
“不错,这次带来的人挺好的。
”
只有四长老点了头,宋校尉才敢放松片刻。
可四长老又接着道:“好了,别磨蹭了,将人带过去吧,谷主与国师已在药炉前等候多时了。
”
“国师大人也来了!”
宋校尉很是惊讶的道,他说完又很快反应过来,赶紧低下头去。
那位神秘的国师却不是他可以议论的,他也不该多事。
四长老果然语气不算很好,“做好你的事就是了,少问那么多。
”
宋校尉急忙忙笑着应是,一点也不敢反驳,可心里却免不得好奇。
那位祸国殃民的国师居然也在这里,他一会儿过去定会见到,却又不知这个让南燕举国上下恨得牙痒痒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
宋校尉与手下几人押上那些少女,跟随在四长老身后往天台走去。
这通天楼的墙面是用某种隔离火焰的铁质修彻,四处都是机关,墙上每隔一段路便挂着一盏青铜灯盏,上头嵌着的却是价值千金的夜明珠,幽幽光芒照亮了幽深长廊。
天台已是不远,那处摆放着一处屏风,似乎有人坐在那里看着什么,再往外一些栏杆撤去,脚下便是热浪翻滚的药炉炉口。
却在快要靠近天台之前,四长老让宋校尉站在原地等着,她便独自靠近了坐在天台前的二人,对着站在屏风前那一身暗紫的人轻声说了什么。
宋校尉偷偷看着,认出那紫衣的女子正是鬼谷谷主。
那在鬼谷谷主身侧安然坐着的那个背对着他们的白衣少年应该就是鬼谷圣子,南燕国师了吧?
“药材到了,炼药这种事情还是让本座来吧,你先将国师送回去。
”
一道低哑却阴冷的嗓音响起,宋校尉立马低下头去。
这是鬼谷谷主的声音,四长老柔声应了句是,毕恭毕敬。
随后隔着不远,宋校尉又抬眸偷看了一眼,只见那位国师也站了起来,像是要随四长老离开了。
可就在宋校尉这么以为时,那国师忽然转身回头看了这边一眼。
他偷偷打量的目光被国师看到了!
宋校尉只觉一股阴寒彻骨的恐惧袭来,几乎让他腿软跪倒,可他一看到国师的眼睛,却又忽地怔住,有一种莫名的震撼瞬间覆盖了心底的惊恐。
那国师,是个少年,他有着一双清澈无比的异色瞳眸,一眼冰蓝深邃如海,一眼淡金澄澈纯粹。
皆纯粹得宛如初生孩童的眼睛……
这是一双极其干净的眼睛,完全没有一丝杀气的眼睛。
“我只见过那位国师一次,还是背影,他手底下那位大神官我倒是见过数次,那大神官据说是鬼谷谷主,此人杀人如麻,是个极其心狠手辣的恶妇。
”
张平,也就是先前伪装成客栈掌柜的那人如此解释,也如此愤愤不平地评价那位大神官。
此时一行人正坐在马车车厢里,正在前往前去南燕国都的路上。
为了了解更多的信息,张平主动当了温和少言的昭太子的传声筒。
昭太子和张平又戴上了面具,平平无奇的混迹在人群中都不会有人认出来,这次顾青竹几人却并没有选择御剑,而是坐上马车行走。
因为商量过后几人还是认为入乡随俗,也莫要打草惊蛇为好。
他们此番先去国都只为打探消息,一边还在等着师门回信。
贺兰溪正撑着下巴坐在顾青竹身侧,却是听得眼底含笑。
张平说着也觉得自己有些过激,他轻咳两声,复又说道:“皇上早已不理朝政,整日里在后宫静心修炼,朝野荒废多时,连殿下也很久没有见过他,我怀疑国师已经将皇上困住,如今不知情况如何,是否还好。
”
听到这时,善明微微垂下双眸,似乎因这话有所动容。
昭太子又在旁补充,平心静气地道:“我曾让张平去打听过,听闻国师以阴年阴月阴日生的女子炼药是为了炼魂,那些女子死后会化作厉鬼,国师本就是魂修,也正是为了将这些厉鬼吃掉增长修为,这才借炼药之名建造药炉,实际上只是为了养鬼。
”
闻言贺兰溪更是好奇。
张平据说是朝中新上任不久,最年轻的执金吾,曾是燕帝极其器重的臣子,却也是昭太子的心腹。
正如之前他一直护着昭太子,如今也没变过,但凡昭太子有一丝委屈,他便要出来讲讲“道理”。
坊间曾有过传闻,张平就是昭太子养的最忠实的一条狗。
然而实际上,昭太子生性外柔内刚,对待很多人都很温和,对张平也很在意,才会得到张平这般连自己性命豁出去不要也要相救的忠心耿耿。
只是贺兰溪好奇的并非他的身份,而是那位国师。
贺兰溪问:“那位国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昭太子轻轻摇头,“我不清楚,他从来不出面,建造神宫与药炉都是大神官出面,杀人作恶也从未亲自出面。
”
“这么神秘吗?”
越是神秘,贺兰溪越是感兴趣,他想着又侧首看向顾青竹,“魂修真的可以靠吃掉厉鬼增进修为吗?”
顾青竹道:“不知道。
”
回答简单利落,又理直气壮。
贺兰溪眨了眨眼睛,有些无言,又茫然道:“那那位国师用命带三阴的女子炼药到底是为了什么?”
顾青竹摇头,“我不知。
”
贺兰溪想说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可他也知道顾青竹又不是魂修,他自然不会知道了。
于是贺兰溪嘴上便乖乖地道:“我倒是想知道那通天楼里的药炉到底是不是在炼长生药。
”
顾青竹揉了揉他的手,让他靠着自己坐得更舒服些。
“莫急。
”
好吧,贺兰溪听话点头。
善明手中不时捻转佛珠,似乎在念经,已是沉默许久。
他也不曾抬眼看过几人,全程更是与昭太子这个亲哥哥毫无交流。
即使昭太子一直都注意着他这个阔别多年的弟弟,一直想同他说说话。
小贺不在,善明是有些失落的。
自那夜梦境过后,善明其实至今还未回神,但他也清楚,眼前的贺兰溪是贺兰溪,不是小贺。
可还是让他感到很熟悉。
到底小贺和贺兰溪,哪个是他前世所见的小贺?
而贺兰溪其实也有些哭笑不得,这时顾青竹正紧紧牵着他的手。
他这是在对面的善明面前,昭显着他与贺兰溪道侣的身份。
顾青竹见不得他跟善明说话,见不得他同善明共处一室,哪怕这里还有许多人,他也要提防着。
贺兰溪心底暗叹,他道侣其实还是很小气的是吧?
但说起善明这人,贺兰溪虽然避嫌了,也实在是讨厌不起来。
相反,他从第一眼见到善明,就很有好感。
而善明的确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也从来不让人觉得麻烦。
可是这样一个本该无欲无求的佛修,为何会同小贺说出那样的话——
一个和尚,跟小贺说我心中有你……
贺兰溪认为善明这和尚太坦然了,喜欢就直接说喜欢,还让小贺那样的人吃了蹩,想想就有些不可思议,还很好笑。
不过善明说过的话,贺兰溪知道的还不止这些。
比如善明说他有一种预知的天赋,他能通古今,只在一念之间。
而小贺出现在他那样的一念中。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贺兰溪太过专注的看了善明太久,这点非但让顾青竹发现了,善明与昭太子几人也发现了。
善明向来淡然,此时也毫无反应,不代表顾青竹没有反应。
于是贺兰溪被顾青竹紧紧捏住了手心,他吃痛回神,疑惑间便见到顾青竹铁青的脸色,还有眼底的委屈。
他又吃醋了。
贺兰溪敏锐地察觉到了。
正打算哄,这马车忽地停下,因为太过突然,没有任何缓冲的急急停下让整个车厢剧烈的晃了下。
顾青竹眉头一皱,稳稳地将贺兰溪捞到怀里抱紧。
“怎么样?”
马车安稳下来。
贺兰溪扑在顾青竹怀里抽了抽嘴角,摇头道:“我没事。
”
贺兰溪心里腹诽道,其实你不抱我,我也不会脆弱到怎样,顾青竹就是太紧张了。
马车里几人也有些惊讶,张平先一步问在外头赶车的手下——
“怎么回事?”
他们其实早已出了城,如今该是在一处前往京师的山头。
日头正盛,赶马车的青年额前全是汗水,他整个身体紧绷僵直,说话时也是结结巴巴。
“大人,鬼谷……鬼谷的人来了!”
闻言,车厢内众人俱是眼前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