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还去看过梓萌了?”楚翊瑄忽是来了兴致,转过脸看着恭身站立的叶儿,连声发问道,“梓萌还好吗?”
叶儿回视着他,大着胆子噗嗤一笑:“看皇上这样子,也不常探望梓萌吧?臣妾也是呢!不过宸妃娘娘很在乎梓萌,照顾得很好。他现在长大了,也会念很多诗了。书房的老师教的很好呢!”
“这是自然了,付老师可曾经是朕的老师呢!”楚翊瑄面容终是松了一松,而后淡笑着,“青竹,给你主子搬把椅子来。朕有事跟她说,你们都下去。”
“臣妾还是站着吧,站着自在。”这肯定是有非常要紧的事了,叶儿不敢怠慢,赶紧对众宫人使了眼色,待得众人都退出,叶儿在内室门外对着外面说了一句,“都给我听好了,好好守在外面,小心你们的脑袋!”
说完,叶儿才是小心翼翼地退了回来,对楚翊瑄说道:“皇上,一切都处置妥帖了,请皇上安排吧!”
楚翊瑄看出这是个顺杆爬的女子,虽不喜欢,心中却是佩服的;缓缓地点了点头,叹息道:“广厦将倾——朕今日对你说的这些话,你也不得对外面透露半句,否则也是你自己的话,小心你的脑袋!叶儿,广厦将倾。”他不知不觉地又将这个词重复了一遍,许久才是长长地出了口气,才是又说道,“宸妃,朕不会把她怎样,她还是朕的宸妃娘娘,关雎宫的主位……至于沈诃,朕是决计不会留着他了。”
叶儿心底一震,已经是抬起头来!她死死盯着以手支颐。眼神迷离的皇帝,只听他口气凄冷肃杀地说道:“沈家既是败了,宸妃也算是失去了宫外的支持,朕不会让她在抚育皇子……朕思来想去,也只有你这个生母才能让人安心……朕会给你一个才人的位子,破格让你抚育皇子,你若做的好。不生事。朕保你是这胤和宫的主位。”
叶儿听了这话如何能淡然?话音还未落,她已然扑通跪倒在地,叩了不计其数的头。哽咽说道:“皇上!您是这般的明君圣君!让臣妾这样一个犯过错的宫嫔亦能同沐圣恩皇泽!臣妾……臣妾……臣妾只有好好抚育皇子,和睦后宫姊妹,才能报得皇上万一恩情!”
楚翊瑄听不得这般阿谀奉承,忍着心里一阵阵反胃。忽然觉得浑身又是冷,又是麻木。竟恨不得赶快离开这个地方。他看着长跪在地的叶儿,终究是一股悲哀涌上心头,无声地摇了摇头,又道:“你起来吧!你既是皇子的生母。若不是太过,朕终究会保你的荣华,这也是皇子的体面……罢了。朕今日身子有些不爽利,隔日再与你说话。”说罢。不顾叶儿的再三挽留,起身唤来苏瑾,登上龙辇离去。
苏瑾见楚翊瑄脸色极差,将他扶上龙辇,半晌不敢搭话,终究是问了一句:“皇上,您是回稷宫,还是……”
“朕倦了,倦极了……”
“那,那回稷宫?”苏瑾细声细气地说道。
“凤藻宫。”
楚翊瑄只答了三个字,苏瑾便是会意,随之冲众宫人道:“去萱漓殿!”
此时馥心还在萱漓殿的后园子,正跟兰菱红蕊等宫女带着皇子公主和韩义臣玩耍。慕容雪瑗的丧事还未完毕,可孩子却也憋不住了——楚梓芹一早放了课,央求着付羽瑶过来萱漓殿跟两个小哥哥玩耍,付羽瑶刚遣了人将他也送过来,便遥遥地看见了龙辇——楚梓芹眼睛甚尖,在瞧着龙辇的那一瞬间已经挣脱了奶娘的手,登登登跑了出去,一面跑,一面大声喊着:“父皇!父皇!”
楚翊瑄正在支着头合眼沉思,忽听见有人喊他,倏然精神一聚,探手撩起金黄帘帐,低喝问道:“是梓芹?”
“儿臣给父皇请安!”楚梓芹伶俐的叩拜在地,小小的身子看上去却是怯生生的。
楚翊瑄看着他的双眼,竟是有种看到了宜妃的错愕,他惶然地收回心神,由苏瑾扶着走下龙辇,一把从地上抱起楚梓芹道:“好孩子,快起来。地上渐渐冷了,父皇用不着你行这样大的礼!嗯,很好,又重了些,奶娘都要赏,重重的赏!”
适才皇子脱手跑向龙辇,奶娘本是吓得魂不附体,现下一听这个“重重的赏”,登时喜笑颜开,跪在地上叩首不休:“多谢皇上!多谢皇上!”
“梓芹,跟朕说,你怎么会在这里?付老师临走的时候,没有留下文章要你们背吗?”付凝辉并不在朝中,已然南下督战去了。楚翊瑄抱着楚梓芹往凤藻宫的方向去,一面笑着发问。
“老师当然留啦!父皇,有些文章,儿臣已经都背下来了呢!”说话间将韩愈的一篇《师说》背得甚是流畅;他才四岁,说话还是奶声奶气的,背起书来竟还那般行云流水,让楚翊瑄真且是刮目相看,不由得连声赞叹道,“庄嫔教的好啊!这父女两个,都是好样的!”
楚梓芹当然听出这是在夸赞自己和母妃,先是笑了,随后又是大着胆子说道:“父皇,您总是不来颐福宫,儿臣和庄母妃都很想您呢!”
“你这小心肝里,倒是懂得很多嘛!”楚翊瑄哼笑一声,已然到了凤藻宫大门间,遥遥就看见馥心带着孩子们和一众宫人跪在门廊之下,见他走过来,呼啦啦地已全然跪倒。
馥心一眼就看见楚翊瑄抱着楚梓芹,由宫人簇拥着而来,先是愣了一愣,才是跟众人一道高呼万岁。
“都平身!”说着,楚翊瑄把楚梓芹放下,随后上前挽着馥心的手,又对兰菱和奶娘道,“你们带着孩子们去后面的玻璃房子玩,朕有要紧的话跟容贵妃说。”
馥心见他脸色凝重,赶忙重重地一点头,随后又叮嘱了宫人们几句,才是小跑跟上皇帝一起进了内室。
“晓枫,你也出去。”楚翊瑄不知对谁这样说了一句,转过身在榻上落座,随后拉着馥心坐在自己身边,先是看她的珠环佩饰,又轻抚她的脸颊,许久才缓缓从袖中掏出两本奏章都递给馥心,“看看吧,见要紧的看,慕容尚云那厮啰嗦的很,有些说得到是好。”
馥心不知所措,伸手接了下来,却也不敢看,低声说道:“皇上,后宫不得干政。”
“这都是家事,不是政事。看吧,朕许你看了。”楚翊瑄好像是累坏了,一直倚在榻上,连龙靴都懒得脱。
馥心先是伺候着楚翊瑄脱了鞋袜,才是蹑手蹑脚地拿起那两本奏章快速浏览——刚开始看的时候,馥心简直因慕容尚云的大胆,用词对仗的工整,笔锋之下的辛辣而心惊胆战;随后便是心头狂喜!
好一个慕容尚云!这读书人的霸气倔强,仿佛都让你一个人占了去!若不是碍着楚翊瑄,馥心简直要欢呼雀跃起来了。终是看完了,她硬憋出一副忧心忡忡战战兢兢的模样,福身跪地道:“皇上,臣妾死罪!竟枉读了言官的参折!这,这,这简直是要沈家全族的性命!”
“沈家哪里有什么全族?”楚翊瑄阴郁地一笑,眼睛张开一线看着馥心,“贞儿当年入东宫伺候的时候,除却一个同要饭的哥哥,整个长安也只有一个丧了夫的舅母罢了!后来贞儿成了宸妃,他沈诃做了大将军,这才是撞木钟认亲戚的才是流水的来了!若论起族谱,皆是出了五服的!”楚翊瑄不知缘何说了这样一番话,大约是不想牵扯更多的人吧,“沈家广厦将倾,朕一夕之间治死了沈诃,必定是个树倒猢狲散的架势!哪里有什么亲眷可言!”说着,他又道,“朕已经打算把梓萌还给叶儿抚养,一旦沈诃倒台,宸妃不适再抚育皇子了!”
馥心的心中狂跳不止!那张牙舞爪了快十年的宸妃,终究是要倾倒了吗?她抬起头看着皇帝,已经是说不出话来——可她又注意到皇帝的脸色极为难看,仿佛不是因为痛心的缘故。
“皇上您怎么了?”
“身上没劲的很,总是痛……觉得好像阴森森得很!”楚翊瑄仿佛是累极了,连话都说不太稳当,“琳儿,朕好累!”
馥心意识到不大对头,赶忙起身伸手在他额上一摸,失声道:“皇上,您发热了!身子既是不爽利,为什么还要这样操心?”她冲着外面大喊道,“苏喜,快去叫葛太医过来看!”
“别大惊小怪的,你扶着朕床上躺一会儿,喝一碗姜汤就好了!”楚翊瑄很费力地想笑出来,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皇上万乘之尊,万事都马虎不得。”馥心话虽如此,却还是扶着楚翊瑄床上躺下,给他轻轻盖上棉被,“皇上小睡一会儿吧,大约是累了!臣妾给您熬一锅热乎乎的小米粥,您发了汗,身子会舒服一些!”
楚翊瑄合着眼睛支支吾吾,也不知在说些什么。馥心摸了摸他的额头,比刚才的温度还要高——大约是今日劳神过度,又给风打了头,这才是病了吧!
馥心又催了一遍,随后起身让红蕊去熬一锅小米粥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