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房丫鬟们的住所要比长房小得多,不过还好每间房只有两人同住。在珠儿搬进来之前,叶儿已然替她领到了新衣衫首饰和一些日用品。韩言语不喜珠花配饰,所以二房的丫鬟们也从来不曾配有珠花。
珠儿换下了刚才因为打架而弄脏的衣衫,择了一套上杉下裙的布装,宝蓝色的棉布,里衬是羊毛。叶儿一面替她梳妆,一面笑道:“珠儿,你可真好看,在咱们二房,你可算是头挑人才了!”
“我?姐姐,你就别拿我玩笑了!”珠儿言辞回避,又问道,“姐姐,以后珠儿就跟着你了!有什么活儿,你尽管吩咐就是了!”
“嗐,大冬天的,有什么活儿呀!倒是过些日子,府里大概新进一批杜鹃花布置——还有啊,侧夫人房里的梅花是要三天一换的……到时候咱一起去。”叶儿替珠儿束好了发辫,坐到床边上,“咱们侧夫人呀,最喜欢花花草草了,花窖里头,有一多半儿都是二房的。咱们俩人呀,就那点活儿,干完了,等着传就是了!侧夫人这边丫头婆子多,且轮不到咱们侍候呢!”
“丫头婆子多……为什么?我记得长房那边,是轮着班伺候夫人,怎么二房却不是?”珠儿很是不解,“难不成二房不轮班?”
叶儿摇头笑道:“轮着,当然轮班了!只是,夫人那边管着严,想要顺杆儿爬,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只能在二房这边下手了。珠儿,你今儿也看了,侧夫人是个病秧子,咱们十五爷呀,目前只有这一正一侧两位夫人。这不听说,夫人还要给十五爷纳几个侍妾开枝散叶,一个个就跟闻着血腥的臭苍蝇似的,巴巴往二房这边凑,哪里轮着到咱们抛头露面了!”
珠儿不语,难怪今天婵娟荻花看见了自己,脸色那般难看——自己明明没存那心思,却枉担了“罪名”。自己无巧不巧却是在这个时候被指来二房……想到这里,珠儿忽然想起夫人那句“像你这副相貌,何必屈居人下,你可是连皇妃都当得”的话来,不禁渗出一层汗水,难不成夫人存着这心思,打算把我……
不会不会……珠儿又想到自己的年纪,怎么会!
两个丫头闲聊起来,不过是府里大小的是是非非。今儿珠儿头一回见了十五爷,他俊美无双的面容,深沉好听的声音,给珠儿留下了深刻难忘的印象。这个懵懂的少女,隐隐觉得,十五爷比她们草原上任何一个男子都要完美无缺。
太阳一偏西,冷风便怒卷起来,吹得窗子呼呼作响,叶儿往炭盆里加了几块炭,笑道:“待会儿长房就该传饭了,珠儿,你喜欢吃什么呢?”
珠儿本想说自己最爱吃姆妈做的乳酪,后来想到燕琳若晌午那会儿刚刚叮嘱过自己要想活命,就得忘记草原上的一切,于是,她顾左右而言他:“今儿在夫人房里吃了块兑了牛乳的点心,倒是真好吃。”
“哟,夫人的点心,倒是轻易不赏人呢!上次红蕊姐姐得了几块,给我捎来一块,仿佛是玫瑰糕,香甜的很呢!”叶儿托腮笑道,“来了二房,就没那口福喽!”
正说着,窗外隐隐传来琴声,婉约悠扬,又如泣如诉,珠儿听了,竟不由自主闭口不言,努力竖着耳朵倾听——在这寂静的冬夜,琴声显得更是温婉动听。叶儿见她听得入神,便不在说话,而是将窗子完全推开,让她听得更加真切。
“这是……这是谁在弹琴?竟从来没听过!”珠儿凑到窗子跟前,小声问叶儿。
“十五爷啊!你不知道咱们十五爷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叶儿笑答,月亮早已升起来了,照在朱色的琉璃瓦上,反射出一股朦朦胧胧的光,越过窗前那一溜儿丁香,正巧能看见邀月楼——入夜之后,所有的红灯笼都被点上,红烛摇曳,铜铃叮咚,与楼内的灯光交相辉映,显得格外华丽。
“今日长孙殿下也在,想必热闹得很吧!听说很多朝廷大员也来了!”叶儿走近与珠儿比肩,“珠儿,趁着机会,咱们去讨个赏吧!”
珠儿听了,连连摆手,急道:“不去不去,下午刚触了十五爷的霉头,还要去?再罚我怎么办!”
“那你不去,我可去了!”叶儿怂恿着,试图拉着珠儿一块走,“十五爷最为和气了,他才不会记着你呢——再者,巴不得叫他记着呢!万一,珠儿!”叶儿忽然把声音压得很低,“万一十五爷选你做侍妾呢!”
珠儿想到楚彦熙俊美无双的面容,不由得脸一红,轻推了一把叶儿:“瞎说什么!”
“得了,不逗你了!我知道你怵着,我也不去了!”叶儿咯咯一笑,正在这时,廊子下面传来几声梆子声,一个尖尖细细的男人声音传来,故意拖长了调子——珠儿听来,仿佛是草原上胡琴的最高音似的格外刺耳:“二房传饭了!长孙殿下赐!”
“这是谁啊!”珠儿踮着脚想要探头看看这是个什么男人,居然有这样古怪到了极点的声调,可是不管珠儿怎么凝眸远眺,就是看不清灯笼阴影下那个枯瘦身影的容貌。叶儿凑近她小声道:“珠儿,那是宫里的人!我听他声音,像是长孙殿下的掌事太监,常瑾!”
“太监?什么是太监啊?”珠儿不解,亦是小声发问着。
叶儿掩着嘴吃吃地笑,却不再说了,只是道:“反正就是宫里的男人呗,以后你就知道了!”叶儿与珠儿虽是同年,但是这些事情倒比珠儿明白许多。
只听二房的总管郝威吆喝丫鬟小厮们出来谢恩。珠儿叶儿忙整整衣装,随着一众下人们列队跪在廊下。长孙殿下楚翊瑄赐了酒菜肉饭,韩言语身着一袭月白色缎宫装,披着一条水蓝色缀有狐毛的斗篷,在荻花婵娟的搀扶下,引着房里伺候的下人们跪在庭院当中。
珠儿悄悄抬起眼皮偷看,只见一溜儿身穿镶黄宫衣的男人抬着大食盒节次入内。珠儿这才看见了那个太监常瑾。那是一个相貌颇为冷峻的男子,看上去十七八岁,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前额角有一颗黑黑的痦子,倒像是生多了一只眼。
“长孙殿下赐……”常瑾拖长着声调,声音一如刚才那般尖刺高昂,“给二房加餐,红鱼三十条,猪肉十五斤,牛肉十斤,羊肉十斤。饺子百斤,春卷五十斤,芙蓉糕十斤。各式水果共三十斤!谢恩!”
韩言语附身跪拜,轻身道:“侧夫人韩氏,谢长孙殿下赏赐!”她由荻花婵娟搀扶着站起身,水葱似的鼻子却在不住抽气,好像是很难受似的。
“侧夫人,这还有个小赏赐。”常瑾冷峻的脸上浮起一抹笑容,起初看来竟像是刻意拿捏出的笑容,格外生硬。他缓步走近韩言语,问道,“长孙殿下问了晌午那个打架的丫鬟,让奴才打听着。听说给指来了二房,奴才想见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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