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陈薇一个人回了青桐镇，小镇上的年味儿比起z市显然要浓郁得多，最明显的就是集市上的年货，从街头到街尾，从各种炒货到现写的对联，一样不缺。
往巷子走去，家家户户都忙不停，这家磨豆子准备做豆腐，那家炒糖飘出甜腻的香味，隐隐惹出心底的馋意。
陈薇吸了吸鼻子，便回头往集市去。等她站到吴莫家门口，自家隔壁时，她手上已经拎了一大袋的吃的。
此时他家门正关着，陈薇站了一会儿，还是不见人回来，正要准备回家，就见一旁的屋子里出来个人。
张大婶一眼就认出了陈薇，“哟，薇薇啊！今年怎么回来过年了？”
见她没有说话，张大婶暗自嘀咕：“还是不会说话啊，吴莫怎么说不是傻子咧？”
陈薇紧了紧手上的袋子，轻声开口：“回来过年。”说完她指了指吴莫家的门，“他呢？”
张大婶被陈薇的忽然开口吓了一跳，惊得赶紧放下手上的菜篮，跑出来又打量她，以为自己方才看错了人，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应话道：“这小子如今可出息了，这不，听说是比赛得了奖，拿了奖金给他爸修坟去了，也是个孝顺的娃，就是命不好！”
等她说完，陈薇已经往外跑去，她并不知道吴峰葬在什么地方，只是脑子中还有那条路的图形，她一路过去，手上的袋子撞来撞去，像麻花般越拧越紧，直到刚好卡主她的指头，她就看见一群人扛着工具准备下来，而吴莫，正在给他们结工资。
吴莫笑着道谢，再抬头时，就看到了陈薇，有些意外。
“你怎么回来了？”他似乎从没见她在青桐镇过过年。
这是一片竹林，最近雨水较多，陈薇的小靴子旁已经都是泥土。吴莫站在再高一点的小坡上，每往上走一步，鞋子就更重一分。到最后，再提脚时，差点连鞋子都泥泞在黄泥之中。
他两步跳了下来，伸手拉了她一把，然后自己先踩，留下一个踩实后的脚印，才让她跟上。
两人走到坟前的水泥地上，鞋子都已经惨不忍睹了。
陈薇看着照片上的吴峰，还是凶着一张脸，她却一点儿都没怕过，她印象中的吴峰，对吴莫非打即骂，但每次见到她时，他总是咧着嘴笑，尽量缓和平日严肃的模样。
她默默地看着相片看了一会儿，又看着地上摆着的苹果和橘子，便上前准备将手上的塑料袋给拿下来，却因转得太紧，手掌中留下又红又深的一条印记，袋子却还是没拿下来。
吴莫走过去，无语地看着她的手，想骂却又骂不出口，叹了口气，认命似的帮她一圈圈地把塑料袋再逆向转开。
直到把袋子接过来，他才点了点她的脑袋，“你不是物理很好吗？这是最基础的力学常识，你就没觉得手疼？”手心手背刚好绕着一圈红红的印子，这会儿已经开始微肿。
“想着路，所以忘了。”她拉开他手中的袋子，然后将里面的各种各样的糖都拿了出来，也摆在墓前，和小山堆有些相似。
吴莫看她蹲在地上摆弄了许久，便拉着她的帽子将她拎了起来，“蹲太久了，站一会儿，这也是常识。别你爸一不在就跟回幼儿园一样。”
风一吹，竹子一动，竹叶上的雨水就落了下来，陈薇下意识地缩头，吴莫只来得及帮她的帽子拉上，他抹了抹脸上的水，“下山吧！到时要下雨了。”
陈薇回头看了眼吴峰，半晌，说了句：“新年快乐。”一回头，正好对上吴莫看着她的视线。
“新年快乐啊，陈薇。”吴莫说完，就先往前走去。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尤其是这样没有台阶，靠着人为走出的小路。
路很滑，就连吴莫，都走得有些困难，原本可以直接跳下去的路，却只能一步一步地走，好让后边的人踩在他的脚印上，只是即使这样，陈薇还是一屁股摔在了地上，论原因，只能怪吴莫的鞋码和她的鞋码差了太多。
吴莫转身，看着傻愣住，似乎不敢相信的陈薇，顿时笑了起来。他也没有马上伸手去拉他，反而弯下腰，研究起她的表情来。
“陈薇，你的小脑是有多不发达？这样还能摔跤，也真是够厉害的。”
她看了看她滑倒的痕迹，再看了看他的鞋子，有些不服气，抬眼瞪他，“那是因为摩擦力比重力的分力小，我相对而言，太重了，”
他被她这纯理论说得一愣，最后听到她的结论，仔细看了看她，伸手将她拉了起来。
“不是你太重，是地太滑，别又是学其她人为了漂亮……”他皱眉教育她，却见她眼睛转着，透着机灵，他赶紧止住话。
就见她狡黠地笑，“所以不是小脑不发达。”绕了一大圈，为的就是让他承认这一点。
吴莫又气又无奈，指了指陈薇，“行啊，陈薇，你都会耍人了啊！都用到我身上了！”
“没有。”陈薇见他生气，语气诺诺地，想拉他的衣服却不敢，双眼乌溜溜地看着他。
“行了，跟小狗似的，赶紧走吧！”他见她裤子上沾着坨黄泥，冷峻不禁，也不提醒她。
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腕，看着下面越发难走的路，想了想，道：“我们跑下去，半路别停，最底下有一段路可以用来缓冲。”
顿了顿，他笑着道：“下面的阻力足够大，就算你再重都没关系。”
陈薇点点头，表示已经准备好了。
“跑吧，你再快我也能追上。”
湿滑的泥道上，无论陈薇跑得快还是慢，吴莫都像他所说的，刚刚好地追着她。
直到两人下了山，才开始下雨，吴莫脱下衣服，让她系在腰间，挡着后边的泥土印子，又让她将帽子戴上，才快步往家里去。
路上遇到赶集的人，纷纷抱怨老天太心急，不多晴一会儿，而摊贩们更是直接降价甩卖，尽量别囤货回家过年。
吴莫想了想，对陈薇说，“你先回去吧，我去买菜，不准跟。”
陈薇的帽子边缘有着厚厚的毛，站在人群中很是显眼，她看到他奔入人群后，还一眼朝她所在的地方挥手，她摸了摸裤子，才转身离开。
菜场，嘈杂纷乱，还价讲价的声音早已压过鸡鸭的叫声，对这些，吴莫已经不陌生了。他买了些西兰花，芹菜，鸡蛋，肉和玉米，出来的时候看大水果，又买了些橘子和苹果。
走出菜场，两只手都已拎满了袋子，认识地看到他，都笑着问买这么多是否准备过年，这次又得了多少奖金。
他都只笑着不说话，走进小巷，他脸上的笑才消失，回到家时，就看到陈薇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坐在他门口的石板凳上。
“开门。”双手拿着东西，他挪不开手，便指了指她手上衣服的口袋，“钥匙在那儿！”
陈薇手忙脚乱地翻找着，才摸出钥匙开了门。
走进去后，她便发现其实并没有变多少，只是干净了许多。
“你一个人回来的？”他方才注意了下她家的院子，发现并没有车子。
她“嗯”了一声，然后就坐在小竹椅上，看着他把菜一样样地拿出来放好。
他扔了个橘子给她，“先捂热再吃……算了，你还是别吃了。”说着他又走过去，把她手上的橘子拿回来，却被她死死地捏着不放。
“靠！都几岁了，还和老子来这套，放手！”他说的事当初她握着两百块钱不放的事。
陈薇不高兴地还给他，似乎还朝他翻了个白眼。
吴莫懒得理她，开始自顾自地洗菜。
“去把灯打开。”
他说一声，她便乖乖去做。
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方正拍了拍门，就直接走了进来，看到陈薇一点儿也不惊讶。
“刚回来就找你来了，没见着人，跑哪儿去了？”
方正随手拿过桌子上的橘子，刚剥开，就见陈薇虎视眈眈地看着，不由有些莫名其妙，指了指袋子，“干嘛，你也想吃啊？自己拿呗，多得很。”
陈薇撇过头去，看也没看那袋子一眼。
“看我老子去了，顺便给他装潢装潢，省得连个像样的地都没有。”
吴峰不是本地的，根本连墓地都没有，最后还是陈国胜看不过去，把一直荒废着不用的竹林让了出去。
“我怎么没想到！”方正一拍脑门，然后拍了拍吴莫的肩，“过完年我们一起去，我老子那儿酒多的是，一起让叔喝个爽。”
“哎，你在这儿瞎折腾什么？走，到我家吃年夜饭去，我妈一直念着你呢！”
方正妈原本对吴莫的印象还真不怎么好，后来一听，原来天天跟自己儿子混一起的竟成了个会读书的，立马改变了态度。尤其是知道方正最要好的就是吴莫后，更是恨不得两人时时刻刻在一起，好让这个好的带一带自己家这不成器的。
方正又看了看陈薇，“你爸刚给我家来了电话，让你听话别乱跑，说是打电话到你自己家没人接。”刚说完，手机就响了起来，他一看，赶紧一手拉一个，把两人一起推出门外。
“赶紧的，我妈又催了！”
吴莫看了看被推得一个踉跄的陈薇，嘲笑道：“不是小脑不发达，而是根本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