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人心(中)
胡玉娘踮起脚来,朝远看去,除却漫天被雪雾遮挡的星辰皓月,便再无光亮,在长亭耳畔边小声言道,“...最少十里之内无村落人烟...今儿夜里怕是要在林子里头搭棚过夜了。”
又四下瞅了一瞅,笑了笑,语气赞扬,“护车队的那个领头人倒选了个好位置,地势高且平坦开阔,离河道水源较近,却没有一味靠近——近人烟的这一带河道还没结冰,若靠得过近,恐雪崩山洪时,流水声干扰判断。”
胡玉娘手指向不远处的西北角一指,长亭探过头去瞅,却见坑洼之后有一处天然凹坑,正好在斜坡下,能遮风避雨。
可惜里头已经有人占山为王了。
胡玉娘趁微弱的亮光,隔着支开的树杈,瞅了瞅那群壮汉比她大腿还要粗的胳膊,闷声闷气道,“那处才是过夜的好地方,可惜咱们抢不过他们。”
谁拳头大,就听谁的话。
一条路,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怕狼怕突如其来的风雪,众人十足默契地选择了同道而行,而大家伙隐隐都将那群壮汉当作头领,他叫歇便歇,他们说走便走。
三个小姑娘收起水囊向前走,总要寻一处适合过夜的地盘吧,边摸黑走,胡玉娘边告诉长亭哪处的雪堆不能踩,什么模样的野菜吃不得,该怎么防熊瞎子,“...它瞧不见,你怕它,它比你还怕!只一条别动,装作没瞅见它,就能行。兔子肉都比你好吃,熊瞎子又不是傻,做什么主动要撩你?”
长亭边听边点头,生存之道学多少也不嫌多。
胡玉娘眼明手快地寻了一块大石,正好就在凹坑下头,左顾右盼了许久,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一卷麻绳,一头紧紧拴在石块的峭角上,一头栓到了两米开外的极矮的松树树梢上,拴好一条后又并排平行栓好了另一条,从包袱里将大毡毯一把扯了出来,向天上一甩,刚好搭在了拴好的麻绳上,一番动作麻利极了,看得出来是常做的。
毡毯几乎拖到了地上,背靠大石块儿,里头三面封闭虽矮小狭窄,却已是一处极好的避风过夜之所了。
小长宁仰着头,楞乎乎地大赞,“阿玉姐姐真行!”
胡玉娘一脸得色地看向长亭,长亭捂着嘴笑起来,伸出手握紧拳头给胡玉娘打气。
许是从未看见过,小长宁难得地精神好了起来,佝下腰便往里头钻,时不时地低声惊呼,小姑娘在毡毯搭建的棚帐里佝着腰从这头到那头,虽只三四步便走完了,可仍旧显得十分亢奋,胡玉娘也跟着笑,边笑边从树草堆儿里一趟一趟地搬枯草和小木叉来累在简易棚屋里。
长亭裹了裹头巾,脸上已经被风吹干了,可眼睛却亮亮的,心里头暖呼呼的。
从一早到现在,玉娘便没歇过气儿...帮她呵斥贴得很近的流民...搭棚屋...走到最后,连长宁都是被玉娘背在背上朝前走的...
玉娘不是陆家的仆从,她没有义务鞍前马后地帮她们。这世上谁也不是生来就欠别人的,玉娘心甘情愿地支撑帮衬,是她热心肠、人好人好,可她们没有道理毫无愧疚地享受别人的好处而不为所动。
如今谁都不是老爷。
长亭缩着肩膀边哈出白气,边搓手,想紧跟着想去寻柴禾来烧,却被胡玉娘一把拦了下来,“你找不来!这雪气一浸,林子的木柴里全是潮气,压根就燃不起来!你边儿去!压根不懂!”
笑呵呵地说,跟个傻妞似的,一边说一边两手一挽便戴好了皮手套,背过身蹲下去刨雪堆。
长亭讶然,这柴禾还能在雪堆堆下面找!?
胡玉娘干惯了这事儿,刨得快极了,雪粒儿吭吭哧哧地朝后抛洒,没一会儿就刨到了树根脚下,胡玉娘蹲着,手心往旁边儿一翻,长亭愣了一愣之后,便手忙脚乱地从包裹里找了支做工极细的小铁铲赶紧递到胡玉娘手里,胡玉娘头也没回,拿着铁铲又使足劲儿挖大松树的根!
再没隔一会儿,胡玉娘吆喝一声,“哎呀!找到了!哈哈!”
长亭赶忙凑过头去瞅,却见胡玉娘半侧过身,紧紧抿嘴,眼神朝上瞅神情很专注,一只手前倾伸进了铁铲挖出的小洞子里,手上在里头摸摸索索,面上朝长亭挑眉一笑,手跟着就拿了出来!
夜色渐昏,长亭挨近瞧,是一团蓬松的干草!
胡玉娘再将手掌心展开点儿,满满一把的松子、榛子、板栗!
跟变戏法儿似的!
长亭惊喜地看向胡玉娘。
小姑娘两只眼睛亮得像王乡绅家大太太带的珍珠耳坠子,不!像天上的指北星!
胡玉娘嘴角越咧越大,得意洋洋地先将顶大的三五颗松子果儿和板栗放回原处,便将手里头的吃食全倒给了长亭,铁铲往腰间一别,又走到下一棵松树前头,如此反复三两次,长亭捧了满手的坚果!
她们没法子烤馕饼,但是还可以吃坚果充饥!
而一旁累起来的干草正好能当作火印子!
胡玉娘佝身起身得有些累了,伸了腰板,再从怀里头将匕首拿了出来,长亭踮脚揪住长得低矮的松树树丫,胡玉娘负责砍,没一会儿工夫就累了一捆柴禾了。
“点火!煨松子儿!”
胡玉娘一说话,气儿从口里出来,受了冻,一下子就变成了白雾。
这头火一升起来,三个小姑娘便坐到毡毯棚帐下头去了,长亭埋头把火堆下刨个坑出来好煨松子儿,哪晓得手指正好挨到了烧着的木柴棍儿,十指连心,小姑娘被一烫紧接着就“哎哟”一声叫唤。胡玉娘笑得仰躺一手搂过小长宁,一手指着长亭笑,“你看看你姐姐蠢得跟头傻狍子似的!”
“你才像傻狍子!!”
长亭立马吼过去,偏过头想了想,细声细气地问道,“...傻狍子是什么?”
....
三个小姑娘如遗世于犄角之处,守着一丛火光,久而弥新。
西边昏黄晚风呼啸,近百人三五成群聚在一块儿,燃起篝火,围坐在火堆旁取暖。
前后两大拨人相互离得极远,中间掺杂了些许紧绑头巾,浑身臭气熏天,满面沧桑的流民。
前一拨壮汉守在路口风急处,没急着用饭,先将推车安置好了后,再架起篝火,除却烤馕饼,还拿粗瓷罐炖煮肉汤,肉汤“咕噜咕噜”地煮得起泡儿,肉和盐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被疾风一吹,就往避风的地方跑。
后一拨人里有沉不住气的,手上捏着烤干菜,支着脑袋便向那处看去——没错,后一拨人的吃食里没得干粮,从布兜里拿几绺野菜出来烤的时候,小长宁将手暖在火气儿旁边,被惊了一惊,再透过层叠的树木桠子瞅见每人只能分得了一绺野菜时,再次一惊。
长亭也瞅见了。
如今这个时节已经没野菜吃了,多半是出来的时候,一路走一路烤干了存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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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历程对小长亭而言非常重要,对她以后的心性、抉择还有世界观都起到了很有效的冲击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