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八年二月初五,老爷子回到京师,于畅春园内发作了众阿哥们一回,当场下令斩杀刑部尚书齐世武,并抄灭其三族,此事一经传出,满朝俱惊,原本狂潮涌动的朝局遂就此平稳了下来,然,民间却颇多非议,大体上对老爷子不审而斩之举颇不以为然,然,议尤烈时,老爷子第二道诏书又下,着温达彻查沈天生贪墨案,重刑之下,牵连出兵部尚书耿额、内务府总管凌普、户部郎中伊尔赛、达古等诸多徒,温达不敢专断,急报御前,帝阅之,大怒,遂皆判绞。
康熙四十八年三月初一,沈天生、耿额等徒皆被绞杀于菜市口,曝尸三日,天下为之震动,至此,羽尽灭,已成无牙之纸老虎,然,老爷子依旧不曾罢手,于三月初六下旨收回了太子批折子之权利,以识人不明、御下不严之过,罚其在毓庆宫闭门读书半年,如是,朝野间谣言四起,皆曰太子再次被废就在眼前,帝闻之,大怒,下诏将数名乱传谣言之中层官员贬出京师,罚去乌苏里台军前效力,经此一事后,谣言遂止,唯人心却已是更易,再无人看好太子承续大位之可能。
康熙四十八年五月初七,远航东瀛之船队归来,停靠胶澳(今之青岛),十八艘巨型货船带回了六百一十三万七千余两的纯利;五月二十八日,南洋船队归来,二十六艘巨轮停靠广州码头,除了带回三百一十七万两的纯利之外,所有货船皆装满了各色货物,不仅有香料等南洋特产,更有、穿衣镜、时钟等西洋工业制品,甚至还夹带了数门西方眼下最先进之火炮,所有货物卸下之后,由广东海关统一核税,共计上缴税款一百八十七万两,各项费用扣除之后,所得约一千两百三十七万五千与两白银,连同东瀛船队所得,八旗商号再次赢得巨利,多达一千八百五十七万余两白银,消息传至京师,满朝文武俱为之震撼莫名,而八旗子弟则无不为之欢欣鼓舞,尽皆期盼着分红之时的到来。
有钱当然是好事,对于老爷子来说,钱还不是关键,关键在于八旗商号的存在真正解决了八旗子弟生活日渐贫困之苦厄,这才是真令老爷子开心无比之所在,为此,特意下诏表彰了弘晴一番,不过么,却并未晋弘晴的爵位,也没有旁的赏赐,有的仅仅只是些勉励的话罢了,这等情形一出,不少八旗子弟皆为之愕然与不平,为弘晴请功之折子遂若雪片般飘进了畅春园中,帝阅之,也以为有亏欠处,遂召弘晴入畅春园问话。
“孙儿叩见皇玛法。”
时已六月中,天热得很,朝服穿在身上威风是威风,却憋闷得紧,即便这么些年下来,多少算是习惯了的,可弘晴还是觉得难受得慌,这不,自打进了园子,一路行将下来,汗水就不曾止住过,可这一行进瑞景轩,被两个大盆冰块所溢出的凉气一冲,忍不住便狠打了个哆嗦,不单没感到好受些,反倒是更憋闷了几分,只是再如何难受,礼数却也是不敢有失的,这一见到高坐在文案后头的老爷子,弘晴立马疾走数步,紧赶着抢到了近前,规规矩矩地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起来叙话罢。”
老爷子原本正在批着折子,这一见是弘晴到了,脸上立马露出了和蔼的笑容,虚抬了下手,很是和煦地便叫了起,显见老爷子的心情相当之不错。
“孙儿叩谢皇玛法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自古伴君如伴虎,哪怕是血脉相连的爷孙也不会有甚例外,此一条,弘晴自是分外拎得清,并不因老爷子此际的和煦而有甚放纵之处,恭谨万分地全了礼数之后,这才站了起来,微躬着身子,作出一派恭听训示之乖巧模样。
“嗯,晴儿近来的差使办得不错,眹甚期许之。”
老爷子心情好,加之看弘晴的乖巧模样也顺眼,这一开口便是嘉许。
“皇玛法过誉了,孙儿唯竭力耳,但有所成,那也是皇玛法洪福所致也。”
在官场厮混了如此多年,官话套话之类的玩意儿,弘晴早就玩得个顺溜无比了,一番答话下来,虽虚伪了些,却绝无半点的破绽可寻。
“小滑头,罢了,不扯这么虚文了,眹今儿个叫你来,只为一事,这么说罢,八旗都统联名保荐于尔,说是不封王不足以酬尔之功,眹看也是,不知晴儿以为如何啊?”
老爷子一挥手,止住了弘晴的虚文,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弘晴好一阵子之后,这才似笑非笑地发问道。
果然是这事!
尽管在来畅春园之前,弘晴便已猜到了老爷子召见的用意之所在,可真听得老爷子亲口说起此事,弘晴的心弦还是忍不住一阵的乱颤,没旁的,封王当然是好事,就没谁会嫌弃自个儿爵位高的,问题是眼下还真不是弘晴称王的好时机,此无他,八旗都统们此番上本之心意难测,或许其中有部分人是真心实意想答谢一下弘晴,可也有不少人玩的是捧杀的把戏,没旁的,爬得越高,跌下来自也就越惨。
再说了,真要是封了王,弘晴也就须得搬出诚亲王府,独自开府建牙了,若如此,要想再似从前那般帮衬着三爷也就难了许多,就三爷那么个格局,一旦没了弘晴的支撑,立马就得暴露出其无能为的一面,夺嫡之路不说就此断绝,怕也是希望渺茫了去了,而三爷一旦无法登基,就算弘晴能晋封亲王又如何?还不是任由新君搓揉的份儿,无论是八爷胜出,还是四爷冒起,都断然不会容忍弘晴再逍遥了去,那后果真不是一般的严峻!
“回皇玛法的话,孙儿以为此事万万不可,孙儿实难承受如此之重赏也,还请皇玛法明鉴则个。”
这个王爵,弘晴是断然不会要的,老爷子话音方才一落,弘晴已是“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磕头连连地请辞了起来。
“不可?为何不可啊?”
老爷子对于是否封弘晴为王其实也没真的想好,在他看来,封不封王皆可,毕竟以弘晴历年来之功,封个郡王原就是该当之事罢了,若不是弘晴年岁尚小,老爷子上回大封诸子之际便打算晋封弘晴了的,此番经得八旗都统们一致请命,老爷子还真就打算从善如流了的,之所以没有当即便准了,只是考虑到一众阿哥们的感受而已,毕竟眼下还有不少成年的阿哥都还没封王,骤然封了弘晴这个第三代,似乎有些不太妥当,正因为此,这才会将弘晴唤来相商,此际一听弘晴如此力辞,老爷子登时便来了兴致,还真就想听听弘晴会有个甚说法来着,这便笑呵呵地追问了一句道。
“皇玛法明鉴,孙儿以为有三不可,其一,我朝素来重仁孝,今诸叔伯尚有多人未曾有爵,孙儿能得以晋封贝勒,已是逾越,再要封王,恐遭世人乱议,于朝廷有大不利也;其二,孙儿虽有寸功在身,可那皆是皇玛法洪恩浩荡所致,若非皇玛法包容,孙儿怕是定然一事无成矣,又岂敢居功耶;至于其三,重农重商本自古已是有了定论的,今孙儿虽是以商利于八旗,却实算不得儒家之正道也,若是因之封王,恐于教化不利,徒惹是非,实不宜焉,有此三条在,故孙儿不敢为也,还请皇玛法圣裁。”
弘晴这么些年的书可不是白读的,一番话说将下来,有理有据,就算是儒学大师在此,也断然挑不出啥瑕疵来,委婉间便已将为何不能封王说得个透彻无比。
“滑头小子,偏就你能说,罢了,尔既是不愿封王,眹也不勉强,道乏罢。”
老爷子对封不封弘晴为王,本来就是无可无不可,此际见弘晴态度如此坚决,自也就息了这么个心,笑骂了一句之后,便即将弘晴打发了出去。
“孙儿告退!”
这一听老爷子这般说法,弘晴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紧赶着应了一声之后,小心翼翼地便退出了瑞景轩,一路逛荡着出了园门,寻思着时间尚早,正打算再去工部里走上一趟,然则方才出了园门,入眼便见墨雨居然已等候在了车马停发处,弘晴不由地便是一愣,可也没多想,缓步便行了过去。
“小王爷,王爷让您赶紧回颐和园一趟,说是有要事要议。”
墨雨正自焦急万分间,突然见弘晴从园门处行了出来,自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便迎上了前去,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知道了”
这会儿才刚申时不到,三爷照理应该还在礼部忙乎着才是,而今居然已到了颐和园里,显见事情必然紧急无比,弘晴自也没再多问,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之后,便即一哈腰,上了大轿子,随着李敏行一声断喝响起中,一行人等已是浩浩荡荡地向不远处的颐和园赶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