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这么肯定我不适合干这行?”尤晓莺很快反应过来,事情完全没有方远口头上说的那样严重,她紧绷的心放松下来。如果真有大的问题,方远早向自己示警了,更不会像现在一样在这不轻不重地劝解自己。“的确,我是认为你不适合。”方远态度坦然,“正如你不知道我说的混凝土的质量有问题,是不是属实一样,你对建筑的了解太片面了,连调配混凝土的比例都不知道。”确实尤晓莺在工地上最常充当的就是掏钱出来的老板,太内行的事并不太懂。但尤晓莺自认在她手下盖出的民宅,在安县是有口皆碑的。即使在方远面前她也同样有底气反驳:“我们建筑队的师傅经验老道,盖了五六年楼都没出过乱子的!”方远耐着性子解释,尽量让自己的表达浅显易懂:“这十二层楼高的建筑物在安县还是第一次吧!你手下的工人再有经验,以往也最多是五六层楼顶天了。施工用的泥料比,钢筋比重能和十几层高楼一样吗?”方远的态度让尤晓莺迷糊了:“那你说我们工地到底有没有问题?”“我在你工地上找了个一开始垒砖是做的水泥面,用钥匙抠抠,大致就能估计出这建筑的整体水泥灰号。”方远握住尤晓莺的指尖,笑了笑,“还好,没抠掉渣,只能划个印儿,证明你们建筑队盖的楼挺结实的。”尤晓莺暗暗窃喜,她就知道方远刚才是在危言耸听,她对自己工地里的工程质量还是有十足信心的。“县城其他工地上水泥用得少,明显粘不住砖,墙体是脆的。我甚至见过一楼到四楼都是单砖墙的房子,单砖墙十来米高,说倒就倒,人都不敢往跟前站。”方远的语气沉重,“建筑无小事,这房子要是有什么问题可是要出人命的。真不知道像有些工程商是怎么想的,那样偷工减料糊弄人,早晚会出事!”这种为了蝇头小利罔顾人命的事,在社会的任一阶段都不会少见,并不是每个从事建筑这行的都有为他人考虑得良心。尤晓莺也想抓住房地产这一本万利的机会,但她始终觉得每一分钱都应该凭自己的劳动来得问心无愧。“现在社会就这样,金钱资本大行其道,所有人都为了利益而疯狂。为了钱,杀人放火的事情都有人愿意去干。”“这正是我想说的,晓莺。当今的社会像个大染缸一般,干建筑也不是简单的盖房子就行了,我担心你有一天会……”方远停顿住,他似乎在思考接下来怎样措辞。方远想说什么,尤晓莺心下能推测出一二来。她从方远的眼睛里读出了忧虑,他是真心地在为自己担心,担心面对将来无数的诱惑,自己会守不住自己的本心……在尤晓莺的感官里,方远是一个矛盾的个体,他的敏感,自尊又自卑的性格。方远的内心永远坚守着道德底线,很多时候他表现出超乎同龄人的成熟、淡然、甚至是世故。但他的身上始终带着从象牙塔里出来的知识青年特有的天真热情,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少了那份改造世界的热血冲动。“方远,我明白你的意思,建筑现在还在起步阶段,市场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很混乱。”尤晓莺偏头想了想,她的力量是渺小微薄的,可方远不一样,他是正经的建筑系大学生,他能做的比自己多多了,“可是现实就是这样,如果不是我包下工程赚这份钱,也会有其他人去。情况也许比现在更糟糕,至少我能保证只要是我管理的工地,不会让任何偷工减料的事情发生。”“这么有信心?”方远含笑望着她,在他的眸子里尤晓莺看见了一个自信飞扬的自己。“那当然!”尤晓莺挥挥胳膊,小小的身板里充满了能量,“我能不能做到也得看方远同志,你这个科班出身的大学生帮不帮忙了”其实尤晓莺的内心没有在方远面前表现得那样轻松。一阵夏夜凉风吹过,只有尤晓莺自己知道她的后背已经冷汗淋漓了。方远今天一番提醒,不是没有任何用处的。此时,尤晓莺才惊觉一个长久以来被她忽视的事实,她从一开始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建筑队成立之初,尤晓莺手头资金充裕,把吴哥手里的小建筑队接手过来,扩大到现在近三百人的规模。合作也快一年了,吴哥管施工,尤晓莺负责财务,两人相处也算融洽。吴哥文化程度不高,为人出了名的讲义气,和任何人都能称兄道弟、吆五喝六的,在工地上人缘没得说。就算遇上赶工期,只要他和工人事先打好招呼,工地上保管没人有怨言,照样活干得漂漂亮亮的。这些优点都是尤晓莺最初看重吴哥的地方,不说对他完全放心,也有七八分的器重的。可是仔细一想来,这却是隐患,草台班子是吴哥搭起来的,后面招来的工人也是冲着他的人脉广。虽然工地上每一个工人的名字,尤晓莺都能信口叫出,但在大多数工人眼里她还是个娇滴滴的女老板,年纪不大,出手大方。在工地上巡视时,本来聚作一团聊天唠嗑,嘴花花地说些荤笑话的工人们,一见她就是鸟兽散……尤晓莺深知自己的性别劣势让她在建筑队里收拢不了人心,现在她和吴哥合作是愉快,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一旦吴哥有了异心,她的所有心血都将付诸流水!但她又不能真正地放下身段去和工人们打成一片,只能在能力上补足短处。“你有需要,我当然乐意效劳,不过我能帮你做什么?”方远多少明白了尤晓莺的用意,但也不去揭穿。“从现在起,你就收我当徒弟吧!交我在工地上的常识,不能让人觉得我这个包工头、大老板外行啊,会被工人们笑话的……”尤晓莺放软语气,“这样吧,以后我每天晚上到你宿舍去,你给我补课!”“这样不好的。”方远摇头拒绝,看尤晓莺脸色一下沉了下来,赶紧解释道,“你想学学建筑知识也不是不可以,但你一个女孩子不能大晚上到我宿舍你去,让人看见了有议论的。”他沉吟片刻:“还是我去你家吧,每天七点到八点,你先学会最基本的看图和建筑架构就行,其余的慢慢来,一口气吃不成大胖子。”尤晓莺点头,刚才的脑力活动频繁,等静下心,她才发现自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这个时间家里晚饭早吃过了,还是他们自己找地方解决的好。两人刚在一家小饭馆坐下,老板娘就过来热情招呼:“晓莺,好久没来了。今天还是老样子,和以前一样,两菜一汤?”尤晓莺和老板娘寒暄了几句,等人走后,才转头对方远解释道:“以前我和陶姜他们开烟店的时候,店里忙得走不开,一半都是提前和老板娘点好菜,让她帮忙送到店里解决的。你等下也尝尝,老板的卤菜味道一绝。”从小饭馆的位置,能隐隐约约看见马路对面香烟店里的情况,尤晓莺捡了几件开烟店时发生的趣事讲给方远听。“和陶姜他们一起开店的那段日子很开心吧?”灯光下尤晓莺的眼睛亮晶晶的,让方远鬼使神差地问了出来。“是啊,现在想想挺怀念的,我们三个人一起打打闹闹的,开业那天偷偷地关起门来数钱。虽然想起了也就是去年的事,但心里总觉得已经隔了很久的事情了。”尤晓莺嘴角含笑,目光里带着回忆,“也不知道冯露和陶姜他俩在省城过得好不好?”“你不是前几天才和冯露通过电话吗?他俩现在在省城站稳脚跟了,生意也慢慢做起来了!”男生思考问题的角度和女性相比起来通常会有差别,方远觉得陶冯两人吃喝不愁,生意也起步了,就没什么可为他们担心的了。尤晓莺却不这样想,陶姜是男人还好,冯露却不一样。她是真正在父母的娇养下长大的,人在省城什么事都得靠自己,即使有陶姜负责也肯定吃了不少苦。尤晓莺每次在街上碰见冯露母亲,她都对自己哭诉过,虽然冯露每个月按时寄钱回家,可打回来的变得电话越来越少,电话里人也沉默寡言了……这短短的一两年里,所有人都经历了太多的变故。生活远不像他们想象中的那样随风随水,可人不可能一直沉浸在回忆了裹足不前。尤晓莺感伤了一阵,很快将话题绕道了自己身上,她突然产生了强烈的好奇感:“你一开始怎样打算的,要是我真的对现在所做的工作产生了动摇,你会建议我做什么?”方远拿筷子的手一滞,犹豫了几秒:“既然你都坚定信心了,还提这个干嘛?”方远不是冲动的性格,他选择开口劝自己不要干建筑了,肯定他心底有条更合适自己的路。“你说嘛,我想知道。”“我觉得你可以做民办教育,那是件更有意义的事情!”方远放下筷子,直起身专注地注视着尤晓莺。这个答案,让尤晓莺愣在原地,她欺骗不了自己的心这一刻它真的动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