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鲍二姑娘学名鲍静雯,却是非文静之人。凡事爱装个通透明白,天底下就没有她不明白的事情,所以常瞧不起别个。也是因着这样的性格常闹笑话的,不过人都是暗笑,却不当面让她难看。便是这般,把她这方面的性格纵得越发没谱起来。
说来也奇,与她只有过几回接触,并且同样要强心高的顾荧,却十分吃她这一套,便是黏在身后“好姐姐、好姐姐”地叫。得她亲近,顾荧便十分开心,当成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顾长生自觉顾荧算是聪明的,怎么愿做鲍静雯的跟班,实在不解。
而雪棋口中“二姑太太”,便是这鲍静雯的亲娘,也是高老太太的嫡亲二闺女,顾荧和顾长生叫她一声“姑妈”,平日里提起来都是“姑太太”。这二姑太太嫁入鲍家后,随丈夫做官南下,便不常入京,遇事才来。这一回,却不知因着什么才来的京城。
既来了客,高老太太又说不必再上课,三个姑娘自然也就不等先生回去了。顾长生和顾萱跟在顾荧身边儿,按着大小次数进了高老太太的正房,便见得会客椅上已坐了二姑太太鲍夫人和二姑娘鲍静雯两人,两人打扮皆十分素净。
鲍静雯随鲍夫人,长得不是十分出色,却贵在都有气质。便是素衣坐在那,瞧着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顾长生随着顾荧,顾萱随着顾长生,先见过礼,才又坐下说话。
这会儿蒋氏、阴氏和莫绮烟也都在,都陪着说话儿。作为姑娘家的,那可插的话就少了。高老太太见了自己的亲闺女和外孙女,不过就是感慨一番,又问她们生活如何,在南方那边儿好还是不好。看孩子坐着也是不耐,又说:“我们坐着说话,你们便自己玩去,不必拘在这里陪着。”
顾荧原就想拉着鲍静雯说话来,听得高老太太这么说,高兴应了,就带着鲍静雯出去。顾长生和顾萱仍跟在后面,并不往上去。出了高老太太的房门,顾荧就拉着鲍静雯问:“怎么这会儿回来了?又是几天回去?”
鲍静雯端着身子,微转头看向顾荧,“这回可不是几天,要住上一阵了。原是陪着二哥哥来参加秋闱的,母亲又要带上我,我才来的。秋闱在八月份,若二哥哥中了举,还得在这里呆着,等来年继续参加春闱呢。”
顾荧一听这好,眼睛亮亮着道:“那是最好不过了,可有人陪我玩儿了。”
鲍静雯回了回头,“不是还有两个妹妹么?怎么我不来,还没人陪你玩么?”
顾荧瞥了瞥跟在后头的顾长生和顾萱,然后看向鲍静雯道:“谁都能跟雯姐姐你一样么?”
鲍静雯见顾荧抬举自己,心里十分受用,嘴角笑意一浓,转了身继续往前走:“那你想必是有许多话要跟我说的了?家里发生了这么多事,你还好么?”
顾荧叹了口气,也就是在这个姐姐面前,才能放下那硬撑着的架子来,伤情道:“好与不好,还不都一样。除下不好的,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却也不想说不好的,雯姐姐你便说些好的给我听。余下的,咱们晚间帐子里说。”
顾荧那些好的不好的,鲍静雯且都是随意的,可听可不听,但叫她说点好的,那便是十分乐意。这话头一开,自说起她的闺阁生活来。琴棋书画、针线女红,竟没有是她鲍静雯不精通的。却还不是一般精通,那说起来就是大师的样子。
顾长生在后头听着,只是暗暗笑。她这二表姐到底有几斤几两,她最清楚。前一世也不是没来过府上的,那闹笑话而不自知的功底,着实让人佩服。听着她头头是道地讲着四书五经乃至琴谱棋技,顾长生笑得越发欢了——说得这么精通,可敢上手一奏,或下场棋呢?
旁边顾萱看顾长生乐得不正常,只扯了一下她的袖子问:“四姐姐,你乐什么?”
“啊……”顾长生收了笑意,看着顾萱道:“我想到了一些有趣儿的事情。”
“什么有趣儿的事情,也说给我听听。”顾萱仍旧拉着她的袖子。
顾长生想了想,“说从前有一个人,对天底下万事万物无所不知,便是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里长的,他全数都知道。但凡你能说出名字来,他便能给你形容到细处,好似真个见过一般。”
“真是都见过么?”顾萱问。
顾长生道:“这世间又有谁能真的把万事万物都看尽了的?便有一日,人随手拿了一捆麦苗儿给他,问他是什么。他瞧了就说是韭菜,人说是麦子他也不信,非说这人诓他来的,还要打人家。那人急了,就说:‘你既说是韭菜,就炒了它,吃给我看!’这人不服,真个把麦苗儿炒了。”
“那吃了吗?”顾萱又问,好一个会听故事的。
顾长生道:“炒都炒了,自然要吃的。那人便吃了两口,咽下去没多会又吐出来了,在场的笑破了肚皮。那人怒了,便骂:‘混账,拿的什么东西来坑害我?’人说:‘你不知?韭菜呀,哈哈哈……’”
“哈—哈—哈——”顾长生是一个字一个字拖长了尾音念出来的,却把顾萱给逗乐了。顾萱咯咯笑,看着顾长生说:“这人真是个傻子,真当自己什么都懂呢……只是,韭菜和麦苗儿真的一样么?”
“等没事儿的时候,叫厨房的赵嫂子给你找些韭菜,再找些麦苗儿。这会儿麦子都熟了,可没有麦苗儿了……”
顾长生话没说完,就被鲍静雯突然出声打断了,只听得她十分冷傲道:“谁个告诉你韭菜跟麦苗儿长一样的?完全不同的两样儿东西,到你嘴里却一样了?故事也不是瞎讲的,可见要误导了你妹妹。”
顾荧也附和,“就是这话,不懂的,合该不要信口开河!”
“那雯姐姐知道麦苗儿长什么样?何不跟我们说说呢。”顾长生笑着道,却连她讲了故事来讽她都听不出来,反倒回头掐了她一把,有意思。
鲍静雯道:“那麦子,必然是白色的,又怎么会与韭菜那绿色的一样儿?便是不需我说得太仔细,有点脑子的,都该想到这个。也就是萱丫头小,才听得下你的故事。你也不学好,小小年纪竟也能胡扯出这样的故事来。”
顾长生“噗——”笑出来,然后把嘴一遮。跟在顾长生后头的丫鬟婆子们,也偷偷笑了起来,发出低低的笑声儿。鲍静雯见顾长生和一众丫鬟婆子都笑,心有不悦,便眉心一皱开口问:“荀丫头,你笑什么?你们又笑的什么?”
丫鬟婆子们自不敢搭话,忙都收了笑。顾长生也摇摇头,忍着笑道:“雯姐姐懂得真多。”
“毕竟大你们几岁,懂得多也是自然。”鲍静雯仍旧不悦,训顾长生道:“只是你们也不小了,说话做事合该动动脑子的。便是不动脑子,也不该说出太离谱的话来。”
顾长生知道她是什么性子,自不跟她争,只是应着。后面丫鬟交头私语,只把鲍静雯这事当笑话讲,又评论一番这个表小姐。
顾长生应了训,此话揭过不说,四个人又往前走。顾荧要带鲍静雯去自己房里,又不想顾长生和顾萱跟着碍了她们说话,便把两人支走了。顾长生乐得轻松,要念着待客之礼一直听着鲍静雯和顾荧说话,才真无趣儿呢。得了顾荧的话,她便带着顾萱回了高老太太抱厦,自个儿玩去了。
那边儿高老太太拉着鲍夫人说了许多话,同时也叫莫绮烟吩咐了家里下人,再收拾出一间院子出来,让鲍夫人娘儿三个住着。等院子收拾出来,又放鲍夫人回去整理一番。蒋氏和莫绮烟跟着去,自不怠慢。
高老太太瞧见顾长生和顾萱两人回来了,没和顾荧、鲍静雯一块儿玩,便问了句:“怎么不待着客呢?”
顾长生道:“我和萱妹妹人小,与雯姐姐和三姐姐说不上一家,三姐姐就叫我们回来了。我们在那,还碍着她们说话呢。”
“你三姐姐从小就爱粘着雯丫头,哪次来不是死活要一起睡的?不要你们也罢,你们自个儿玩着。”高老太太说罢这话,又让宝娟去厨房吩咐下晚上多做些菜,来客人了,是要招待的。晚上都陪着姑太太和表小姐一处吃饭,就在她这边,不必回屋再叫饭菜了。
那边儿鲍静雯和顾荧私下说了许多知心话,最后就把话题不着痕迹地绕到了顾名弘身上。顾家二爷顾名弘如今已有十五,长成了温润如玉的公子哥,更是诗书满腹。鲍静雯这回来还没瞧见顾名弘,便不太会隐藏地打着弯子,看着顾荧问:“名弘哥哥学习如何呢?这回秋闱,考还是不考?”
“这个我也不知,都是大太太那边儿的,谁个关心呢?”顾荧一句话把话头堵死了,完全没瞧出鲍静雯脸上那十分想打探点东西出来的表情。
鲍静雯把脸上表情收了收,又清了下嗓子道:“便是大舅母那边儿的,也是你哥哥呀,不该这么生分。”
顾荧深吸了口气,“雯姐姐你是不知,我们心里的难处。没了爹的,那顾长生的哥哥,能是咱们的哥哥么?若遇上事,没有护咱们的,都是护那个顾长生的。”
鲍静雯:==她想从顾荧嘴里套点有关顾名弘事情的心思彻底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