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霄观设在城郊栖霞山上,原本只是一座普通庙观,承接些世人香火为生。别说与城中大相国寺完全不能比拟,便是与其他寺庙观宇,也多有不能比之处。盖因庄穆帝要炼丹,又只能把丹炉架设到城郊,便挑了玉霄观。先是扩建,再是年有数次过来参巡上香祈福,就把这玉霄观给整成了大道观。便是上城寻常百姓人家,也都当这里灵验,多来这里烧香祈愿的。
正月二十庄穆帝协同百官禁军去玉霄观是早定好的事情,高老太太叫顾国坤去求皇上,带着顾长生一起上山去看看热闹。哪知话刚说完,顾国坤就说皇上早安排下了,他家荀姐儿必是要带着的。高老太太听罢,自是欢喜不提。
要搁以前,顾国坤也该是欢喜的。她这闺女不凡,能助他能大事,参与寻仙炼药之事那是必然的。可自打顾长生露了不凡,说了那番言论之后,他真是巴不得她这闺女离皇家离炼丹之事越远越好呀!
顾长生这会儿倒是坦然了,没的避,那就迎面儿上!只是孔青的事情还在心头悬着,去这一趟也是有些心不在焉的。
到二十日,顾长生自穿戴梳妆了,跟着顾国坤往大内去。到了大内,便有宫里安排下来的嬷嬷宫女照看。皇后娘娘同随,便是一架车舆,让五皇子许琰和顾长生都坐里头。
一位是皇后娘娘,一位是五皇子,顾长生便是上舆之后就拘着规矩。皇后瞧她这样,笑着道:“大可不必,本宫也不是老虎,还吃了你不成?”
“皇后娘娘,我娘让我出来守着规矩呢。”顾长生奶声奶气回道,稍抬了一下眼就碰上了五皇子的眼神,于是忙又垂下了。
皇后笑说“懂规矩是好的”,又和五皇子都当顾长生是两岁小孩,哄着说两句,又问“困不困”便要哄着她睡觉,说“到城郊要有阵子呢”。顾长生哪里敢要皇后娘娘哄自己睡觉,只摇头道:“回皇后娘娘,不困。”
皇后娘娘拉了她的手儿,一点点捏在手心里,都是肉,然后转头与许琰说话,只道:“你也要收敛些,锋芒过盛了,不叫好事儿。”
“母后,我不过爱学好学了些,又有什么锋芒?”许琰回道,便是说着话的时候,眼睛都时不时落在顾长生身上。
“你上面还有三个哥哥,除了你三哥大你两岁,你大哥二哥都是大了你十岁有余些的。压得他们没面儿,可排挤你呢。”皇后娘娘道,要是愚笨些的孩子,倒是要教导好生学习本事。只是她这儿子,聪明太过了。
“排挤不排挤又有什么相干?我只爱学些本事,却对皇位没有分毫兴趣。有人喜江山,有人爱功名,我只愿悠游山水间,各取所需罢了。我平身所学,能护我想护之人便足矣。”两人说这些,不过是仗着两岁的顾长生听不懂。
而听着许琰这话,顾长生自顾低着头在心里冷笑开了。不爱江山,只愿悠游山水间,飘逸洒脱不争任何的功与名。前世就连她也被许琰骗了,当他真是个不惹凡尘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可结果呢,最后还不是什么都没皇权来得重要。所有的隐藏以及所有的复仇借口,都是为了金銮殿上的宝座罢了。再来一世,他又怎么会变了?
冷笑罢,顾长生又抬头看了一眼,目光又与许琰碰了个正着——怎么觉得这五皇子一直看着她呢?怪哉!
顾长生仗着自己是小孩子,便也没收回目光,就这么与许琰对视着。许琰倒也奇怪,愣是与她四目相对,移也不移开。瞧着他眸子里冷冷清清的,什么情愫都看不出来,又不知道他是在犯什么病了——到底看什么呢?!看个头啊!
顾长生懒得跟他再对视下去,就微微瞪了他一眼,自认为是不能叫别人瞧出来的“微微”,心里想道:真是可惜了这一副好皮囊!端的一副仙态,内里却是奸货!
许琰被她瞪过,却是嘴角呷上一丝丝笑意,复又忍了,转过头去与皇后娘娘继续说话。皇后娘娘也没瞧出来两人的私下互动,只还说着自己的话。
皇后娘娘是真愁许琰的,如今皇上太过宠他,他又实在出色。越是这样,在皇储之争中,越容易成为别人的眼中钉。心里又想着,以她和皇上之力相护,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才又稍稍放心了下。
顾长生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了午时,车马行队才停下。又要下车往观里去,顾长生便跟在皇后娘娘和许琰身后下舆。有嬷嬷扶了皇后娘娘和许琰下去,到了顾长生,许琰却亲自站那向她伸出了手臂。
顾长生:==她突然不知道该下不该下了。
迟疑了一下,顾长生还是把这事儿当成了寻常事情,扶了许琰的手下舆。胖手被许琰一捏,她心中猛地一颤,纵是有百般想法,最后也只是红了脸。
许琰本来没多想,见这小不点突然红了脸,自个儿也懵了——如今孩子都这么早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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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国坤头戴簪花球头大帽,身穿红锦团答戏狮子衫,腰间束着镀金天王腰带,位列百官之首,跟着皇上、皇后、五皇子、以及顾长生往山上去。山脚下先过一白玉石牌坊,再往上皆是石阶,阶矶弯曲而上玉霄观。
怎么瞧着自己那小闺女在皇上皇后五皇子身边儿……挺合适的呢?顾国坤心里这想法一出来的时候,直想抬手抽自己一大嘴巴子——真个是居安不思危的!
想到这个便又想了许多相关的,埋着头往上走。一直到玉霄观前庭,百官皆大喘气说道观设太高,要老命了。那边儿顾长生早在嬷嬷怀里抱着了,到了前庭才放下来。
皇上也不是不累,不过压着虚气,让一方道士迎了行礼,又迈步往主殿三清殿去,进殿上香祈愿不在话下。
但凡涉及皇家的事务,便是再小的事那都搞成了天大的事儿。顾长生小小的身子没在人群里,依着规矩不言不语不惹事,却时不时拿眼看他亲爹。他亲爹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只有胡乱挑眉。
顾长生暗撇了下嘴,稍一偏头,又看到了自己的亲大哥——顾名扬。这回出宫禁军属他分管,作为禁军头领所站位置也是靠前。顾名扬瞧着自己老爹和亲妹子在互动,愣是放了目光却没有其他一丝表情,心里道:这个时候还能哄闺女真是服了亲爹了!
顾长生与他目光撞上,忙地收了,把头低了下去,却听“轰”得一声,地动山摇。山体好似是晃了几下,直吓得顾名扬铁声高呼:“护驾——”
庄穆帝也被吓得不轻,转头对道长道:“怎么回事儿?!”
道长慌着神色,还未说话,便见有两个小道士黑着脸炸着毛从后头跑了出来,跪下就说:“真人,二院西偏殿炼丹炉炸了!”
道长眉头锁死,还不忘对庄穆帝行礼道:“还请皇上在此等候,贫道去去就来。”
庄穆帝这会儿眉头也拧成了个死疙瘩,只道:“真人但去无妨。”
老道长去了,留下皇上皇后五皇子和文武百官,各人心里仍有余悸,不过都在窃窃私语。
顾长生竖着耳朵,这朝中反对庄穆帝求长生的不在少数。这会儿上山巧遇丹炉被炸,一定有人要上疏说话的。且不说长生不老根本不可能得,便是这炼丹之事,就有大危险啊!
众人私语一阵也就歇了,老道长从后头回来,只道:“并非大事,皇上心安。今日之事乃为贫道疏忽,却不敢再让圣上与皇后娘娘巡看炼丹之事,恐生事端。”
别说这老道长这会儿求着庄穆帝不去,便是打了包票没事,庄穆帝也不敢去看了。刚才山体那一下动,慌得他以为自己要被埋在这山里了呢!由此可见,出门看黄历也有没用的时候!
遇上此事,禁军开道,只好再护着皇上皇后等人下山。顾长生被嬷嬷抱着,真是好一通折腾。却是等上了舆,还见皇后娘娘面有慌色。倒是许琰,淡淡的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顾长生不记得前世有这一事发生过,也未听顾国坤跟自己讲过。若是真有发生,她不该不知道。上一辈子但凡与炼丹寻仙有关之事,她都是清楚的。这么瞧着,这事儿与前世又有出入。但这出入倒不是坏事,可以对庄穆帝起到一些警醒,让他再少放些心在此事上。
这一世与前世不一样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到这会儿顾长生已经坦然了。只道是今生归今生,前世归前世,再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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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顾长生所料,果然是刚一回宫,就有诸多大臣上疏劝庄穆帝少恋炼丹之事。庄穆帝心有余悸,问顾国坤怎么看。顾国坤双手抱拳,微躬身道:“皇上,微臣也是差点吓破了胆。若是没得长生术先没了命,便是不值!”
庄穆帝轻吁了口气,“顾爱卿与朕同心,最知朕心中所想。若只因这点意外便放弃多年所求,顾爱卿放得下放不下?”
暗中有小女预言相告,顾国坤这会儿真的是一百个放得下啊!却不能忘了往日与皇帝的情分,且他确实明白那种不甘不舍之心,这会儿若他再不顺着皇上,只怕圣人要怒,便道:“皇上,要不咱们再看看?”
“朕也是此意,再督着,左右不被收了心魂就成!”
“此时确实还不会,等时候到了,皇上仍旧要疯在这条道上的。”顾长生听了顾国坤所说,这般道。
“这又怎么说?”顾国坤拧眉。
顾长生道:“当今世上于圣人最重要的是谁?先皇已去,太后亦已身归尘土。满国上下,圣人最重皇后娘娘!若是皇后娘娘有个三长两短,圣人必是要疯了一般求长生的。荒废朝政、整日寻仙,必得引起朝中党派四起,是要大乱的呀!”
前世便是皇后娘娘重病仙逝,留下庄穆帝疯求长生,彻底荒废朝政。他又整日精神不振,才会在寻仙路上遭人暗害,让朝中出了大乱子。
顾国坤每每见了顾长生操着成人语气神情说话,还把一些事情说得有鼻子有眼,便打心底里不敢不信她所说。就是有些怀疑,也还是会放在心上,想着怎么防着她所说的这些事情发生。正所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顾长生说完话从书房里出来,很是不巧地撞上了顾名扬。陈妈妈抱了她,跟顾名扬行了礼就要往内院去。
“站住!”顾名扬出声喝住陈妈妈,回身问她:“抱姐儿来老爷书房做什么?”
“老爷兴致好,教姐儿认字儿呢。”陈妈妈笑着道。
顾名扬狐疑地看着两人——丹炉都炸了,那老头子还能有心思教自个儿女儿认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