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拿话去探贾政,被贾政痛骂了一顿。隔一天拜客,里头吩咐伺候,外头答应了。停了一会子,打点已经三下了,大堂上没有人接鼓,好容易叫个人来打了鼓。贾政踱出暖阁,站班喝道的衙役只有一个。贾政也不查问,在墀下上了轿,等轿夫,又等了好一回,来齐了,抬出衙门,那个炮只响得一声。吹鼓亭的鼓手,只有一个打鼓,一个吹号筒。贾政便也生气说:“往常还好,怎么今儿不齐集至此?”抬头看那执事,却是搀前落后。勉强拜客回来便传误班的要打。有的说因没有帽子误的;有的说是号衣当了误的;又有说是三天没吃饭抬不动的。贾政生气,打了一两个,也就罢了。
隔一天,管厨房的上来要钱,贾政将带来艮两付了。以后便觉样样不如意,比在京的时候倒不便了好些,无奈,便唤李十儿问道:“跟我来这些人,怎么都变了?你也管管。现在带来银两,早使没有了。藩库仪艮尚早,该打发京里取去。”李十儿禀道:“奴才那一天不说他们?不知道怎么样,这些人都是没精打采的,叫奴才也没法儿。老爷说家里取银子,取多少?现在打听节度衙门这几天有生日,别的触老爷都上千上万的送了,我们到底送多少呢?”贾政道:“为什么不早说?”李十儿说:“老爷最圣明的。我们新来乍到,又不与别位老爷很来往,谁肯送信?巴不得老爷不去,好想老爷的美缺呢。”贾政道:“胡说!我这官是皇上放的,不给节度做生日,便叫我不做不成!”李十儿笑着回道:“老爷说的也不错。京里离这里很远,凡百的事,都是节度奏闻。他说好便好,说不好便吃不住。
到得明白,已经迟了。就是老太太、太太们,那个不愿意老爷在外头烈烈轰轰的做官呢?”
贾政听了这话,也自然心里明白,道:野我正要问你,为什么不说起来?”李十儿回说:野奴才本不敢说,老爷既问到这里,若不说,是奴才没良心;若说了,少不得老爷又生气。”贾政道:野只要说得在理。”李十儿说道:野那些书吏衙役,都是花了观着粮道的衙门,那个不想发财?俱要养家活口。自从老爷到升,并没见为国家出力,倒先有了口碑载道。”贾政道:“民间有什么话?”李十儿道:“百姓说:‘凡有新到任的老爷,告示出的越利害,越是想钱的法儿。州县害怕了,好多多的送银子。’收粮的时候,衙门里便说,新道爷的法令,明是不敢要钱,这一留难叨蹬,那些乡民心里愿意花几个钱,早早了事。所以那些人不说老爷好,反说不谙民情。便是本家大人,是老爷最相好的,他不多几年,已巴到极顶的分儿,也只为识时达务,能够上和下睦罢了。”贾政听到这话道:“胡说!我就不识时务吗?若是上和下睦,叫我与他们猫鼠同眠吗?”李十儿回说道:野奴才为着这点心儿不职住,才这么说。若是老爷就是这样做去,到了功不成名不就的时候,老爷说奴才没良心,有什么话,不告诉老爷。”
贾政道:野依你怎么做才好?”李十」儿道:“也没有别的,趁着老爷的精神年纪,里头的照应,老太太的硬朗,为顾着自己就是了。不然,到不了一年,老爷家里的钱也都贴补完了,还落了自上至下的人抱怨,都说老爷是做外任的,自然弄了钱藏着受用。倘遇着一两件为难的事,谁肯帮着老爷?那时办也办不清,悔也悔不及。”贾政道:野据你一说,是叫我做贪官吗?送了命还不要紧,必定将祖父的功勋抹了才是?”李十儿回禀道:野老爷极圣明的人,没看见旧年犯事的几位老爷吗?这几位者昀老爷相好,老爷常说是个做清官的,如今名在那里?现有几位亲戚,老爷向来说他们不好的,如今升的升,迁的迁。只在要做的好就是了。老爷要知道,民也要顾,官也要顾。若是依着老爷,不准州县得一个大钱,外头这些差使谁办?只要老爷外面还是这样清名声原好,里头的委屈,只要奴才办去,关碍不着老爷的。奴才跟主儿一场,到底也要掏出良心来。”贾政被李十儿一番言语,说得心无主见道:野我是要保性命的,你们闹出来不与我相干。”说着便踱了进去。
李十儿便自己做起威福,钩连内外一气的哄着贾政办事,反觉得转周到,件件随心,所以贾政不但不疑,反都相信。便有几处揭报,上司见贾政古朴忠厚,也不查察。惟是幕友们耳目最长,见得如此,得便用言规谏,无奈贾政不信,也有辞去的,也有与贾政相好在内维持的。于是漕务事毕,尚无陨越。
一日,贾政无事,在书房中看书,签押上呈进一封书子,外面官封,上开着“镇守海门等处总制公文一角,飞递江西粮道衙门”贾政拆封看时,只见上写道:
金陵契好,桑梓情深。昨岁供职来都,窃喜常依座右,仰蒙雅爱,许结朱陈,至今佩德勿谖。只因调任海疆,未敢造次奉求,衷怀歉仄,自叹无缘。今幸戟遥临,快慰平生之愿。正申燕贺,先蒙翰教,边帐光生,武夫额手。虽隔重洋,尚叨樾荫。想蒙不弃卑寒,希望茑萝之附;小儿巳承青盼,淑媛素仰芳仪。如蒙践诺,即遣冰人。途路虽遥,一水可通。不敢云百辆之迎,敬备仙舟以俟。兹修寸幅,恭贺升褀,并求金允。临颖不胜待命之至!
世弟周琼顿首。
贾政看了,心想:野儿女姻缘,果然有一定的。旧年因见他就了京职,又是同乡的人,素来相好,又见那孩子长得好,在席间原提起这件事。因未说定,也没有与他们说起。后来他调了类畺,大家也不说了。不料我今升任至此,他写书来问。我看起门户,却也相当,与探春倒也相配。但是我并未带家眷,只可写字与他商议。”正在踌躇,只见门上传进一角文书,是议取到省会议事件,贾政只得收拾上省,候节度派委。
一日,在公馆闲坐,见桌上堆着许多邸报。贾政一一看去,见刑部一本:野为报明事,会看得金陵籍行商薛蟠……”贾政便吃原道:“了不得,已经提本了!”随用心看下去,是薛蟠殴伤张三身死,串嘱尸证,捏供误杀一案。贾政一拍桌道:野完了!”只得又看底下是:
据京营节度使咨称缘薛蟠籍隶金陵,行过太平县,在李家店歇宿,与店内当槽之张三素不相认。于某年月日,薛蟠令店主备酒邀请太平县民吴良同饮,令当槽张三取酒。因酒不甘,薛蟠令换好酒。张三因称酒巳沽定难换。薛蟠因伊倔强,将酒照脸泼去,不期去势甚猛,恰值张三低头拾箸,一时失手,将酒碗掷在张三囟门,皮破血出,逾时殒命。李店主趋救不及,随向张三之母告知。伊母张王氏往看,见巳身死,随喊禀地保,赴县呈报。前署县诣验,仵作将骨破一寸三分及腰眼一伤,漏报填格,详府审转。看得薛蟠实系泼酒失手,掷碗误伤张三身死,将薛蟠照过失杀人,准斗杀罪收赎。”等因前来。臣等细阅各犯证尸亲前后供词不符,且查斗杀律注云:相争为斗,相打为殴。必实无争斗情形,邂逅身死,方可以过失杀定拟。应令该节度审明实情,妥拟具题。今据该节度疏称薛蟠因张三不肯换酒,醉后拉着张三右手,先殴腰眼一拳,张三被殴回骂,薛蟠将碗掷出,致伤囟门深重,骨碎脑破,立刻殒命。是张三之死实由薛蟠以酒碗砸伤深重致死,自应以薛蟠拟抵,将薛蟠依斗杀律拟绞监候。吴良拟以杖徒。承审不实之府州县,应请……以下注着:“此稿未完”
贾政因薛姨妈之托,曾托过知县,若请旨革审起来,牵连着自己,好不放心。良将下一本开看,偏又不是,只好翻来复去,将报看完,终没有接这一本的,心中狐疑不定,更加害怕起来。正在纳闷,只见李十」儿进来:“请老爷到官厅伺候去,大人衙门已经打了二鼓了。”贾政只是发怔,没有听见。李十儿又请一遍。贾面:“你便怎么处?”李十」儿道:“老爷有什么心事?”贾政将看报之事说了一遍。李十」儿道:“老爷放心。若是部里这么办了,还算便宜薛大爷呢。奴才在京的时候,听见薛大爷在店里叫了好些媳妇儿,都喝醉了生事,直把个当槽儿的活活儿打死了。奴才听见不但是托了知县,还求琏二爷去花了好些钱,各衙门打通了,才提的,不知道怎么部里没有弄明白。如今就是闹破了,也是官官相护的,不过认个承审不实,革职处分罢咧,那里还肯认得银子听情的话呢?老爷不用想,等奴才再打听罢,倒别误了上司的事。”贾政道:“你们那里知道,只可惜那知县听了一个情,把这个官都丢了,还不知道有罪没有罪。”李十」儿道:“如今想他也无益,外头伺候着好半天了,请老爷就去罢。”贾政不知节度传办何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