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然地抿唇,刚要说些什么,明晰似乎已了然他的意图,道:“你不用去见她,亦不用去追她,陶先生,你本就该知晓你自己早无资格了,香之同你的孩子是怎么流掉的,我相信你比她这个母亲更清楚,要细查不难,同方药店里尚留有你的买药记录,你若对香之还有一丝良心,便不该再去打扰她的新生活,何况如今,你已要娶一心想娶的女子,办一场同你和香之从前截然不同的婚礼,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盼望吗?如今,陶先生,我亦恭喜你,心、想、事、成。”
“啪”,闻言,陶云先的脸上一点点的血色都褪了下去,灰败得叫人不忍再看,终是一下子放开了原本钳住明晰的凉手,神色如海,隐晦不看,然后略略自嘲地低笑,恍惚间,竟有些不明的呜咽,还有几分浓的化不开的讽刺:“……明晰,我可怜你,亦可怜同你在一起的人,可怜赵钧默,可怜你身边的任何人,因你聪明却又这般狠毒,明晰,你不会幸福的,因你现在还不懂夫妻间何为妥协,何为忘记……”
“是,我不懂,我从来亦不想懂。”
致死亦不想懂。这是她仅仅能留给自己最后的温暖与尊严。
明家是名门望族,祖父曾官拜一品,之后衣锦还乡退出仕途下海经商,因经营木材及丝绸、茶叶而发家,在城中更是无人不晓得富甲一方。
本是旧式的深宅大院,但因新潮思想的席卷,明府院内亦建有几幢红砖欧式的三楼小洋房,府里舶来的名贵乐器自是多得不在话下,明太太亦是贵族出身,父为清朝翰林,精于诗词,曾任户部主事、保定府知府,父亲身居高位亦常与洋人打交道,家中时常高朋满座,她少时也曾跟着洋人家教弹得一手好钢琴,只可惜膝下的一儿一女,儿子反倒承袭她的喜好,西洋乐器摆弄得有如天生便会,而女儿反倒丝毫不爱好这等优美之事,对下棋骑射却是嗜好不已,怨不得人人都说,明家的一对儿女像是生错了胎似的,叫她好生遗憾。
彼时,悠扬的钢琴声倾泻而出,明太太端坐在钢琴前,手指灵动,沧桑而稍有褶皱的脸上还能依稀瞧见当年少女时时精致的五官,眉目端庄,眼神犀利而温和。
在悠扬绝美的钢琴声后,还有婉转优美的小提琴声紧追其后,阳光洒落一片的安宁祥和,与这世道不相符合的明亮与宁静,是那颀长而俊挺的身影,扬着温暖如沐春风的笑颜,眼神似闭未闭,嘴角漾开了淡淡的梨涡,修长而干净的指尖在小提琴弧度微转的弦上跳跃,右手握弓,眼窝似是有情非情,西洋样式的薄纱帘布随风飘荡,他伫立在母亲的身旁静谧而悠然拉着小提琴的模样犹如用石刻雕塑的希腊王子却带着如梦的温暖,又似世间最懂女人的演奏家,叫人心生向往。
一曲方毕,是明老爷子一袭儒雅的长衫,留着极白的胡子,敲门进了房间,是人在未见真人以前都以为明家的老爷子自是一个唯钱是图奸猾狡诈之人,毕竟能与日本人周旋而保全自己的人岂是泛泛之辈,可不曾想,他却是一派儒生的模样,鬓发早白,眼神却是炯亮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