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五)(1 / 1)

杨二姊虽然闷,但心里可有主意。下决心要在郊区盖房后,就催促着张全胜着手筹备物资和人力。

张全胜骑车驮着杨二姊到郊区挑地方,杨二姊看中一片无人占用的荒地,挨着一股南下的细流,细流往前形成一片浅浅地河滩,周边水草丰茂,是适合耕种的好庄稼地。看中这片好地,张全胜就去跑批准盖房的手续。手续办好,又四处打听沙石木材等材料,各种用项都制备齐以后,就差人手了。杨二姊拍电报给她住在萨尔沁的四妹妹,叫四妹夫来帮忙。四妹夫为人老实做事勤快,是出名的能工巧匠,砖石瓦片木工都拿手,农闲时常常帮人盖房打家具。收到二姐姐的电报后,四妹夫领着老婆、闺女春风和十来个干活实在的农村亲戚坐火车上了包头。很少来大城市的萨尔沁人,看什么都新鲜,但不敢多问,乖乖地听从杨二姊和张世良的安排。杨老爹和杨老娘把杨二姊那个爱笑的四妹妹嫁给一个秉性温驯的男人,四妹夫跟张世良大不同,从不在老婆面前拿架势,他一辈子宠着让着四妹妹,从没跟她红过脸。这爱妻护妻的好男人有点刺激张世良,尽管人家无偿来帮忙,张世良心里还是腻歪着他们的恩爱。

一帮农村人哪都没有去,到地方就临时搭起窝棚住下,拿着张全胜设计好的有不少缺陷的图纸,立马分工派活熟练地忙碌起来。张全胜借来卡车拉砖头、石材、木料,杨二姊和四妹妹负责施工队的后勤,张世良负责到处填补。大院选的位置地势较高,旁边那股细流蜿蜒着从北方而来,平时只有一尺多宽,有的地方稍宽一些,有坑的地方能积一大塘的水。这条源源不断的河,在流经大院时,与一条水泥管道中流出的地下水汇集起来,向远处的京包铁路线流去,不知所踪。

施工队把高起的那块土地又填上土,摊平夯实扩大,搞出七百来平米,大概一亩半的平敞地面。建地基的大坑挖好后,瓦工拿着工具和材料跳进去,左持泥板,右手抄泥铲,垒一块大石块加一铲混凝土浆抹平整,反复叠加到需要的高度,房屋的根基便筑成。这些熟练的泥瓦匠继续用一块块红砖块码墙体,很快就砌出来大大小小交错连接起来的格子间。施工队热热闹闹的干不到半个月,一幢没有门窗的基本框架就立在眼前,像坐废弃的城堡,很快,院墙也完工。“原来房子是这样出来的……”施工队边说笑边干活,杨二姊的外甥女春风也格外来劲,听说她的对象就在干活的人里面。孩子们满处寻找能供他们玩耍的东西,铁锹把,半拉砖头,黄泥巴,麻绳子,大人建大房子,他们在一旁建小房子。张平平亲眼看着这些农村工匠像搭积木一样,从平地上一点一点搭建起一座高墙大院。

郊区人烟稀少,现有住户不多,听说还有狼出没。有的人家便在院墙上用白泥刷出很粗的大圈圈,据说狼就怕这个图形。杨二姊则从邻居那买回一条刚下的黑色狗仔,养着好靠它看家护院。几个月的时间,小狗仔便长成一条雄健的大公狗,杨二姊让外甥女春风给它用砖头盖了间漂亮的狗窝,用铁镢子把它拴在那里。由于大黑狗每天处在嘈杂的干活场面中,频繁往来的人群和热闹的气氛,时时刺激着它敏感的神经,杨二姊给它的吃食里又额外增添了油水,使得它那些天的情绪一直很亢奋。大黑狗体格雄壮迅猛,听说它爹是正宗狼狗,人们便管它叫“二狼狗”,扑咬起来气势很彪悍,没人敢靠近它。施工队里偏偏有个顽皮的小伙子,跟其他人打赌,说他敢靠近大黑狗,还敢摸它的脑袋。他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往前逼近,大黑狗则屈身渐渐后退,几乎要缩近狗窝,后面有人开始给小伙子叫好。小伙子得意地一转身,正说着:“咋样,行了哇?”话音未落,大黑狗一个猛扑,照着小伙子的屁股上就是一大口,生生咬下块肉,顿时鲜血直流。

这小伙子正是春风的对象,春风急得直吼叫。大黑狗出口伤人,招来张世良的一顿痛打,他抄起三爪子把大黑狗打得鬼哭狼嚎,躲在窝里久久不敢出来。张世良一边教训狗,一边也是在撒气,四妹夫在他跟前现眼这么多天,早就把他憋起一肚子邪火。

小伙被送回农村去休养,房屋也建得差不多了,就剩最后一项——上房顶。

上顶是隆重的事情,上顶先上梁。杨二姊和她四妹妹、春风负责给干活的男人们做饭,盖房的劳力们不要工钱,杨二姊在伙食上也不吝啬。大烩菜里放着大块猪肉,还杀掉她养了好几年的大公鸡,白面馒头,精粉饺子隔三差五地往临时搭的石头饭桌上端。

今天上梁,杨二姊天不亮就开始准备黄米炸糕。她昨天派张世良把黄米驮到铁道旁有磨面机的那户人家,加工成黄米面,加工费一斤一毛钱。现在,她把黄米面加水稍微打湿一点,用双手搓成细碎的颗粒,一层压一层撒在笼屉上,放在大火上蒸。之前的蒸透以后,掀开笼屉再洒一层继续蒸。蒸好后取出来,面粉变成有粘性的团状,再用蘸水的拳头反复迅速搋这烫手的面团,直搋得它像皮筋一样有弹性,像孩子的屁股蛋一样光溜,杨二姊的手也被烫得通红。但杨二姊不怕烫,不会笑的她,把笑容和谢意一起搋进糕面里。把搋好的面团揉搓成条,揪成拳头大小的剂子,此时就是素糕,吃着也是特别地香甜。黄黍子的香味被她揉揣得满处飘散,她会给等不及的孩子们包上一勺红豆馅吃或者直接扔一块素糕吃。

向房梁表示敬重的完整作法,是把包好的素糕放到油锅里炸个金灿灿,表皮现起一咬就碎的脆皮泡。一大盆滴着油的黄米炸糕还没端上桌,劳力们好像在脑子里已经吃过一遍,配上一大锅高汤吊出来的海菜豆腐粉丝汤,是最馋人的吃法。十几分钟“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后,满地碎红伴着炸起的烟尘,把半成形的大院搞成妖精洞,男人们从青色烟雾里现形出来,凑到石桌前,就着火药散出的硝烟,大口享受这大功告成的盛宴。张平平头上戴着狗尾巴草编成的头圈,狗尾巴草上的穗子一晃一晃地几乎把细毛掉到汤里,杨二姊忙得顾不上训她。张平平的饭量很大,杨二姊说半大闺女跟半大小子一样,正是长身体,都能吃!她已经吃下七八块包着豆沙馅的素糕,正端着一碗春风姑姑给她盛的粉汤。今天杨二姊赏赐给大黑狗两块油糕,大黑狗太激动了,两口就吃完了,后来就一直流着哈喇子看。杨二姊认为狗的待遇不能再高,就是不给它第三块。

四妹夫蹲在地上吃完汤糕,用手抹抹嘴,从后腰取下烟袋锅点上抽起来。旱烟散发出草木燃烧的味道,并不刺鼻。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幢大房子,流露出农民眼望庄稼丰收的满意神情。张世良则依旧拿着些姿态,他即没给妹夫点烟,也一反常态没有陪着他一起抽烟。

“三十里的莜面,四十里的糕。”这下力气铆得更足,房顶就是一气呵成的事儿。主梁上好后,横着摆放上无数根细椽子,再上草席,苒泥,最后是油布防水,房顶的后脊高,房檐低,雨水从前面房檐水槽引下。

一排七间大正房加个院子,刚好在八月底完工,四妹夫领着老婆和亲戚们收拾行李回去准备秋收。

蔡玉梅问:“妈,咱们就真得不用给我四姨夫点钱?”

“给甚钱?亲戚帮忙哪有要钱的了!”杨二姊还没说话,张世良先开口了。

“人家大老远的,还是自己花钱买的火车票,不合适哇……”蔡玉梅没敢大声说,怕惹出大动静,她看杨二姊的态度也是不明确。

临走时,蔡玉梅给他们带上几大包旧衣物,杨二姊给他们拿的是些副食干货,她的四妹妹和四妹夫高兴得回家了。张世良老俩口带着孙儿们正式搬进来,春风姑姑没走,还要住一段时间,她想在城市里找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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