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青蓝将唇角微勾了一勾,瞧见方青眼中神色她便知道,方青已经瞧出了图纸当中的玄机。
“方捕头,有何高见?”
君青蓝顺势退后半步,将主动权交给方青。她到底是个外来者,又是与此案息息相关的人物,黄忠怕是早就厌恶她到了极致。方青则不同,他原本就是黄忠非常信任的手下,所以,同样的话由他们两个人说出来,将会造成完全不同的结果。
“这张图纸当中的确有些不妥。”方青并没有推辞,接过了君青蓝的话头,自己也抬了手,朝着那细细的墨线指去。
“大人请看,灯光从纸后透出时,在这一处分明比别处要瞧起来要明亮一些。尽管这差别非常细微,但仔细瞧还是能够瞧出来的。”
方青的声音稍微停顿了片刻,直到确保所有人都瞧见了,方才继续说道。
“然而,当初绘制图纸时所用的纸张来源相同,存放的环境也相同,那么,能造成这个现象的原因便只有一条,这一处在后来某个时候被人动了手脚。此乃第一不妥。”
众人听的皱了皱眉,第一不妥?莫非还有第二第三不成?
这念头才起,便听到方青果真说了个第二。
“第二,在纸张变薄的地方,纸的表面有一些不规则的细小褶皱,但别处纸页平滑,并不存在这样的现象。第三,则是这一条墨线,瞧起来比别处要更加黑一些。”
姜羽凡奇道:“墨迹发黑,也能成了不合常理的地方?”
“寻常时候不会,但放在这里就成了大大的不妥。”方青说道:“咱们北夏各州府均有笔墨生产,但每一家商号出售的笔墨书写出的字体色泽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同。即便是同一个商号生产的笔墨,也会因为生产时环境和温度的差异,而体现出细微的差别。就算是同一批生产的物品,亦会因为书写者力度,习惯的不同,呈现出不同的色泽效果。”
姜羽凡挠了挠头:“一个小小的笔墨中,居然还藏了这么多学问?”
方青转过了身去,将目光重新投回到了图纸当中:“这张图纸的线条色泽均匀而饱满,因在府库中存放日久,墨迹有些许发黄褪色。唯有这一条细线,却明润的很,分明便是用了不同的笔墨书写而成。但……。”
方青皱了皱眉:“这一处分明有人特意改动过。但我实在想不通,那人又是用的什么手法修改了图纸,还做的这般天衣无缝?”
若不是君青蓝一再的坚持,若不是因为后堂稍微昏暗,她才将油灯凑近图纸,谁能发现这图纸上细微的差异?这样的手法当然称得上天衣无缝!
“想要改变现成的墨迹并不是难事,只需要掌握一样东西便可以了。”
君青蓝眸色一凝,却先瞧了一眼李从尧。李从尧恰也在那时候瞧着她。四目相对,皆从对方眼底瞧见了郑重。
君青蓝知道,李从尧跟她想到一起去了。秦家族谱中那一页的纪年,可不是以相同的手法被人动了手脚?这一眼中,有沉重,有释
然,有疑惑,更多的却是担忧和疼惜。
李从尧在担心她?
君青蓝闭了闭眼,别开了头去。她是北夏冷静沉着的仵作君青蓝,实在没有什么值得人担忧!
“听说在数年之前,黄老以一种神奇的液体破获了一桩奇案,只因那种液体可以消除天下间任何笔墨写出的字迹。但所谓液体,终究也存在着一些无法忽视的缺点。落在纸上之后,纸张便会如被水浸过之后一般,干涸后留下一些细微的褶皱。”
君青蓝声音低沉,清冷,一字一句缓慢而铿锵。
“铁证当前,小人相信郡守大人的记忆的确没有出现过偏差,是有人借助地下水道修筑的机会,私自开凿出了一条所有人都不知晓的密道,直通入黄老家卧房地下。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给那塘虱鱼创造一个舒适的生活环境。随着塘虱鱼的成长,黄老必然夜夜不堪其扰,最终会因为夜不能寐精神不济而悄无声息的死去。届时,他再打开铁闸,让塘虱鱼顺着地下水道游入贾鲁河中,这案子便神不知鬼不觉的结束了。哪里想到阴差阳错之间,那塘虱鱼居然当起了水怪,才使得真面目被一步步揭穿。”
君青蓝缓缓吸了口气:“他见事迹败漏,却并不甘就此泄露马脚。于是,他一方面通知黄氏宗祠纹娘与人通奸,另一方面则私自潜入府衙,修改了水道图纸。这样一来,双管齐下,任何人都不会再怀疑到他。可惜……他千算万算却怎么都没有想到,纹娘居然以那样的法子杀死了月初,又被一只狗给侦破了案情,到如今,那始终躲在幕后的人,怕是再也躲不下去了。”
姜羽凡皱眉:“怎么还有个幕后之人?这案子有这么复杂?”
“并不复杂,不过耗时长了些罢了。”君青蓝缓缓说道。
这人从兴建地下水道的六年之前,就开始布局,要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黄源,这是……多么可怕的心思和毅力。为了杀个人,居然这么费劲么?
“纹娘名下玄水坊那一处宅院价值不菲,以黄老的俸禄收入根本不足以支付那昂贵的费用。各位莫非就不好奇,他如何有能力买下那处宅子么?
“或许你可以说是月初暗中资助情郎,但我想告诉你,那一定是不可能的事情。”
君青蓝眸色一寒,继续说道:“月初受律法所限,一生不可脱离贱籍从良。这样残酷的事实,能让任何一个人变得疯狂。当一个疯狂的人遇见比她更疯狂的追求者,或许在内心里还能够得到一丝安慰。但,当这唯一狂热的男人忽然间退缩了,转而投入了别人的怀抱,而那凌驾于她之上的女子,却哪里都比不上她,这叫她如何能够甘心?”
君青蓝将语声一顿,如水清眸缓缓扫过在场所有男子,眸色渐渐幽深:“敢问各位,这样的女人,又怎么可能拿出自己的体己银子,为一个负心人去买下大宅,再与旁的女人成亲?”
众人在心中微一思量便也知道,的确没有这个可能。若是将他们换做月初,也断然不会去做这种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所以,黄家新宅的银两既不是黄老俸禄所得,也不是月初暗中资助。那么这么一大笔银子的来历,便只剩下一种可能,那就是由他人资助。”
君青蓝微微抬起了眼眸:“纹娘曾同我说过,有一日她无疑中听到了一段黄老与月初的壁角,说要替黄老引荐一位故人,那位故人对黄老当年的帮助始终铭记于心,这次回来,特意拜访,在那不久之后,黄老便购下了新宅。所以,基本可以断定,购置新宅的银两,便于月初口中那一位故人有着莫大的关系。”
黄忠皱眉:“蓝青,你兜兜转转说的都是一些不相干的事情。请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小人所说的这些,自然与本案息息相关。”君青蓝瞧向黄忠,眸色坚定,胸背挺得笔直,倔强而坚强。
“地下水道的图纸被人改变,改变图纸的是一种可以消除字迹的特殊药水。十多年之前,黄老用这种药水破获了一桩奇案,自此天下扬名。六气年之前,有人向郡守大人提出修建地下水道的构想,并获得了您的支持。大约耗费三年时间,水道兴建完成。之后,有人利用水道管网做依托和掩护,开凿了一条密道,直通入黄老卧房之下。经过将近三四年的时间,黄老被塘虱鱼折磨的心力交瘁身亡。在查找当年地下水道图纸时发现,有人以药水改变了图纸的走向。这桩桩件件都被一条清晰的线串联在了一起。那一条线,就是消字药水,不是么?”
众人皆沉默无声,心中则思量着君青蓝方才的推论。消字药水的确是这案子当中的关键,但……这与十多年前的那案子又有什么关联?
“大家只知消字药水为黄老所有,并运用得当,成为他仵作生涯之中得利的助手。然而,你们却不知这药水并非黄老首创。”
君青蓝吸了口气:“纹娘方才在公堂上已经说过,消字药水最早由景家大爷偶然中得到,又经过悉心研究,确定下了药方的配比。这药方引起了黄老莫大的兴趣,景家大爷也不藏私,便将药方赠予黄老。之后不久,此药方便在一桩案件中立了大功,黄老得到了不少的封赏,然而,景家大爷却无人提及。再之后不久,景家大爷便因为观看龙舟赛时,石桥坍塌,而落水溺亡。纹娘一心认定是黄老为了独吞名利而狠心杀人,故而自卖自身入了黄府做厨娘。再之后的事情,大家都清楚了。”
君青蓝眸色一凝:“与这案子相关的人物,纹娘,黄老,月初,还有景家大爷之间,唯一能将他们连在一起的东西,便是那消字药水,这药水自然不可能成了寻常之物。若说它无用,便是一文不值。但若落在有心人手里,这便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君青蓝闭了闭眼。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正是因为这玩意被有心人惦记上了,黄老才会由此一难,还牵连了许多无辜的人。而秦家……怕才是造成今日这一桩案子真正的关键。
“大人。”君青蓝猛然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小人,有个大胆的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