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君青蓝决定接受命运。于是同姜羽凡一起坐在李从尧身边。
君青蓝将笔录从姜羽凡手中接过,自己执了笔,开口说道:“我们目前了解到的事实不多,而且瞧起来似乎同崔泰的死都没有太大关联。首先,咱们在国子监中得知崔泰与六月初七离开失踪。原因去处皆不明。但,夏侯博在六月初六曾瞧见崔泰与人在库房中私会。又是在那一日,国子监小厨房出水管堵塞,所以珍味斋伙计阿勇在送饭后帮忙疏通管道。用时两个时辰,与申时末离开。这当中我们有两个疑问。与崔泰私会的女人是谁,她同水管堵塞和阿勇有没有关系。”
说着话,她在笔录上三两步勾勒出一只女子发钗,又画了把铁镐,之后以线条将他们连在一起,画了个大大的问在旁边。
“我起初觉得这两者之间是有联系的,却并不能够确定。但是,现在我基本上已经能够断定,国子监的出水管堵塞乃是人为!阿勇因为参与了出水管堵塞的事情,而被人给杀人灭口继而毁尸灭迹。因为……。”
女子蜜色莹润的面颊上浮起丝淡淡微笑:“因为,我已经找到了证据!”
说着话,她从怀中拿出个手帕裹成的布包来。姜羽凡认得那手帕,当时在阿勇家的废墟里,她曾经抓了些灰烬和一根烧焦了的木棍拿手帕包了,装在随身的褡裢里。如今见她将手帕解开,果然便瞧见了那些废物。
“这黑灰是我在阿勇家卧房与灶房连接处得来,这木棍却是在阿勇家卧房中原本床榻处拾得。”君青蓝将两样物品分开摆放与桌案上:“一间普通民房的构成分为横梁,墙壁,家具,器物。若房屋燃烧成为灰烬,因为屋中物体体型过大,所以燃烧后的灰烬粗糙有极大颗粒感。然而,我在阿勇家卧房外找到的这种灰烬凝结成条,手感相对细腻,轻而易举便能碾碎,与屋中别处灰烬触感相差极大。”
姜羽凡抿着唇微颦了眉头,心神早已经被君青蓝牵制,忍不住捏了把黑灰在手。眼前黑灰细如线香,一条条只有婴儿半截手指长。打眼瞧上去似乎很是坚硬,但拿手指一捻便碎的成了渣。颗粒细小如灰,一吹就能散了。但是……这又能说明什么?
“这是草木灰。”李从尧缓缓开了口,语气斩钉截铁。
“草木?”姜羽凡错愕:“怎么可能,这里是燕京内城!德化坊人口密集,杂草或许会有几根,能烧出这么多的草木灰?”
“本王,不会认错。”李从尧容色清淡,多余的话半个字也无,俨然不打算解释。
“端王殿下说的不错,这的确是草木灰。”君青蓝说道:“在阿勇家卧房废墟外有大量的草木灰。我查探过现场,发现草木灰绕着卧房正好围成一个圈。厚度有三个指节,宽度达四寸。这么多的草木灰,来源用途都非常可疑。”
姜羽凡点头,的确可疑。他脑子里闪过了很多想法,却始终不明所以。
“我曾听人说过,边关守将会在每年入秋草木枯黄后命人将离城门外最近的干草点燃焚烧。因焚烧后的干草永远不能被再度点燃,因此
便可以成为天然防火带,防止敌人火攻偷袭。”
说这话的时候君青蓝眼眸飞快朝着李从尧瞧了一眼。他一眼断定姜羽凡手中捏着的是草木灰该就是这个原因。历代端王均在边关驻守,李从尧少年时每日里过着的,便是马革裹尸刀头舔血的日子。防火焚草的事情见的当然不少。
但,这段过往对如今的他来说该是心底里不能触碰的疤痕。他居然……就这么无所顾忌的再度提起,半点不动容。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养成了这么一副性格?
“我明白了。”姜羽凡抚掌笑道:“街坊们为了救火,所以拉来了许多草木灰。所以,现场才会留了这么多的灰烬。”
“……。”君青蓝抿唇,吸口气瞧着姜羽凡,只觉无语。
“若真有人拿了草木灰来救火,现场该到处都是散落的灰尘。怎么会撒的整整齐齐?”
姜羽凡挠挠头:“那是怎么回事?”
“若是我猜的没错,分明是有人早就想要杀掉阿勇。于是,在睡梦中以钝器将他夫妻二人打死。再将草木灰洒在他卧房周围,之后放火。火势虽然凶猛,但因提前设了防火带,所以火势并没有蔓延。亦不曾有更多的人员伤亡。”
“这我就更不明白了。”姜羽凡丢了草木灰,拍打着手上灰烬:“杀人还搞出这么多门道,放火还怕火势蔓延。这人到底是个神仙还是个恶魔?”
“他不是神仙。”君青蓝说道:“这里是燕京内城,天子脚下。德化坊房屋密集,一旦火势蔓延必然伤亡惨重。皆时,皇上震怒,定会下旨另大理寺严查。我想,这一定是凶手不愿瞧见的事情。他的目的是要阿勇悄无声息的消失。然而,百密一疏,因为防火带的关系,阿勇家只焚毁了一间卧房。”
姜羽凡点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一截木棍又有什么用处?”
君青蓝从现场带回的是两样东西,如今却只提到了草木灰。那烧的看不出形状的木棍绝不会是她无意中带出来的,定然是比草木灰更重要的东西。
君青蓝没有说话,转身去了灶房,取了米醋出来,不由分说一下子浇在了木棍上。不过片刻之间,方才还焦黑一片的木棍顶端便呈现出清晰的红色出来。
“这……这……。”姜羽凡瞧的瞠目结舌。
“这木棍之前沾过血,因质地坚硬,虽然被火烧过,但仍旧保持着原有的形状。沾过血的物件淋上米醋便会呈现出血色。这个,该就是击杀阿勇夫妻的凶器。”
“既然是凶器便交给我吧,我将它送入证物房存起来。”
君青蓝点头,任由姜羽凡将木棍拿走。那一头便听到容喜开口说道:“一个时辰了。”
“好。”
君青蓝眼睛一亮,起身走至石锅边。拿条粗布帕子对折数下叠的极厚才握在手中,垫着锅中头骨,将它取了出来。之后,缓缓走至灯火最亮处。少倾,女子唇瓣便微微勾起:“你们都来瞧瞧吧。”
众人朝她手中看去。头骨先前便已经叫她仔细
刮去了表面焦黑,再蒸了这么久,已经呈现出了原本的白色。然而,在头盖骨正中天灵盖的位置,分明显露出一条两指宽不规则的血痕。
姜羽凡吃了一惊,吸了口冷气。即便淡漠如李从尧,眸色也在那一刻凝了一凝。
“死者若是生前受过伤,经过蒸骨后,在灯下照来,骨头上会出现红色血痕。若是他在死后受的伤,则骨头上没有颜色。所以……。”
她缓缓瞧向天灵处那一处凹痕:“这伤痕是阿勇在生前造成,也正是他的致命伤!”
姜羽凡眼睛眨了半晌,却终是只说了一个哦字。他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此刻震惊的心情。今日所见匪夷所思,他觉得从前读过的书简直白读了。眼前这人才是最值得人探究和回味的一本书。
李从尧仍旧端正优雅是坐着,淡漠的眉眼第一次将君青蓝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个便。用时比从前哪一次都长,这却并没有让君青蓝觉出多少欣喜和光荣。反倒不自在起来,原来被一个男人这么瞧着是……一种非常不愉快的体验。
“神乎其技。”所幸,在君青蓝打算说点什么缓解尴尬气氛的时候,他忽然收回了目光。之后便是一如既往平淡的四个字。
这算夸奖?总结?生不出欢喜来。
君青蓝心中莫名沉重起来,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李从尧在收回目光前,眼底似乎有一种不一样的东西涌动。那东西复杂的叫她不敢探究。君青蓝知道心中下意识的感觉叫做危险,这人当敬而远之!
“如今,阿勇为他杀已经确凿无疑,我会立刻上报大理寺请求重新调查。你可瞧出这案子同崔泰的案子有什么关联?”
君青蓝长长舒口气,姜羽凡这番话说的真是时候。她终于可以顺理成章不着痕迹的逃离李从尧带给她的压力和尴尬。
“并没有关联。”君青蓝摇摇头无奈说道:“六月初六,阿勇带着铁镐,竹条等工具前往国子监,分明早就知晓下水管堵塞之事。而且那日以马车送饭的举动也值得深究,马车里只放了食盒和疏通工具,不会嫌弃太空荡了么?”
“所以。”君青蓝沉吟着说道:“我猜,那日马车里一定还藏着最重要却也最见不得光之物。一个人!与崔泰私会的人。但是……。”
她声音一顿,叹息着说道:“但是,如今搜集到的所有证据都不能让这猜测成立。阿勇死了,一切都无从查问。这条线便算暂时断了。”
“可恨!”姜羽凡一拳重重捣在桌案上:“天子脚下杀人放火,戏弄官差,胆大包天!”
君青蓝抿了唇,在方才的笔录上添了只木棍。
“崔泰的案子尚没有头绪,如今又添了阿勇一笔。姑且可以将这两桩案子并案,然而我始终不明白,崔泰死前为什么要换了我爹的衣裳?”君青蓝皱眉,喃喃自语:“看来,得找机会去同我爹亲自见一面才行!”
言罢,她缓缓抬起头来,明润的眼眸瞧着姜羽凡。两朵浅浅梨涡绽放与双颊:“头,帮个忙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