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恬这回表现得尤为坚决。
说不叫哥哥,就把这两个字死死吞进了喉咙里。
可即使改变了称呼,那颗初初萌芽的少女心却仍在肆无忌惮地生长中。
自从食堂那顿饭后,项南伊看穿了她对段晏的情意,三天两头怂恿她去告白。
盛恬起先还跃跃欲试,可随着越来越多学姐告白被拒的惨剧发生后,她就愈发不敢动这方面的心思。
直到段晏搬离永南街,她只叫错过两次哥哥。
一次是夜探鬼屋被半路拦截,困得不行的时候迷迷糊糊喊出了口。
另一次则是段晏父母离异那天,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觉得如果再叫他一声“哥哥”,少年脸上或许会因此而扬起几分笑意。
那天之后,段晏跟随段谨明搬家,同时升上高三。
再后来,他高中毕业,以优秀毕业生代表的身份在女生们心中留下让人难忘的最后一次演讲,便坐上飞机奔赴美国求学。
彼时的盛恬正在念初三。
三年过去她长高了许多,曾经能盖过膝盖的百褶裙早已能供她露出笔直白皙的大腿,少女纤瘦的身体渐渐有了起伏的线条。
她再也不是因为一封情书就惊慌失措的小女孩。
可她从始至终都没能和段晏穿上同样的校服。
同年夏天,盛恬升入高中部。
随着段晏和盛淮毕业离校,这届高中部的男生质量大幅度下滑。
女生们看着周围的男生都想翻白眼,觉得自己的青春年华就这么活生生被辜负了。
连个能方便她们寄托少女心的对象都没有。
俗话说得好,男神不够,爱豆来凑。
那一阵女生间掀起了前所未有的追星狂潮,每天课间时分教室里都会响起叽叽喳喳的花痴声。
盛恬反正闲来无事,便也和项南伊一起成为了饭圈女孩。
不过她短短的追星之路,在高二那年随着段晏休假回国而彻底告终。
毕竟为了见偶像饿得低血糖晕倒这种事实在太丢人了,导致之后几天她一想起那位男歌手的脸,耳边都会循环播放段晏那句“你是傻子么”。
一年多不见,段晏说话的依旧平静,但就是莫名其妙有种嘲讽的感觉。
虽然数年后回顾起来,他的毒舌技能恐怕就是从那时开始修炼。但当时盛恬越反思,就越觉得自己确实是个傻子,最后只好就此脱粉。
那几天段晏都住在永南街,原本异国的距离瞬间拉近到同一条街上,导致盛恬每天上学经过他妈妈家门外,小心脏都会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
可惜段晏回国后业务相当繁忙,除了机缘巧合赶来见过她低血糖的一面之后,两人就没再碰面。
盛恬为此愤愤不已,某天下课时跟项南伊诉苦说:“他会不会是在故意躲我啊?”
“他躲你干嘛?”项南伊眼睛一亮,“你跟他告白啦?”
“……才没有呢。”
盛恬鼓鼓腮帮,趴在走廊栏杆边往下望,“我那天不是因为节食犯低血糖了吗?像他那么聪明的人,肯定觉得我傻透了,说不定以后都不想跟我来往了。”
项南伊想了想:“他常年在国外读书,难得回国一趟,肯定有好多人要见的。”
盛恬一想也是。
哪怕段晏本人并不热衷于交际,但光凭他爸是段谨明,也免不了会有许多人想借此机会跟他接近。
圣诞假期总共就那么多天,也不知最后段晏能腾出多少时间来见她。
想到这里,盛恬眼中就蒙上了一层阴霾。
她果然还是太小了,不能像段晏的同龄人那样融入他的生活。
项南伊见她闷闷不乐,便也皱了皱眉,随后心生一计:“其实你可以主动联系他啊!而且你们快两年没见,正好可以在他面前展现成熟的一面,让他对你产生全新的认识!”
盛恬:“……有道理。”
她今年可是十七岁了呢,四舍五入就等于是个成年人了。
成年人之间的交流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盛恬回忆了一下伯父他们谈话的方式,心中陡然有了底气。
她拿出手机,斟酌片刻后,给段晏发去一条短信。
【在忙吗?我朋友说她想吃栗子糖,你以前给我买过一家还蛮好吃的,可我不知道是在哪儿买的。】
项南伊围观她无中生友的行为后,感到十分无语:“你是小学生吗?一来就跟人问零食?”
盛恬哽了一下,随后振振有词地回道:“我这叫循序渐进!好几年前的事了,他肯定不记得的,这样一来待会儿我就可以说想起来了,然后带朋友去买的时候又买多了,只能顺便给他送过去。”
项南伊对她这种稚嫩的计划嗤之以鼻。
谁知段晏的回复却出乎两人的意料:【记得,我现在刚好在附近,等下买了送到你家去?】
“……”
盛恬看向手机上方的时间,又算了下从那家店到永南街的距离,发现这样不行。
离放学时间还早,等她回家的时候段晏肯定已经走了。
【栗子糖煮出来放久了就不好吃了。】
她打字的速度越来越快,唯恐段晏已经出发去买糖,【但我今天有课外活动不能早走,怎么办呢。】
短信发出去后,盛恬脸上浮现出笃定的笑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天纵奇才。
卖栗子糖的那家店是家老店,位置还挺偏僻的,就算段晏把地址告诉她,她也能借口说自己找不到。
如此一来,她就可以约段晏周末的时候一起去买。
可惜今天注定是她失策的一天。
段晏:【那我给你送去学校。】
盛恬呼吸一滞。
项南伊则对她刮目相看:“可以啊,这么快就约出来了。”
“我……”
盛恬被段晏意料之外的操作打得措手不及,她慌张地拨了拨头发,拉住好朋友问,“我今天看起来怎么样?现在回去换件好看的衣服还来得及吗?”
项南伊拍拍她的肩:“没事,这身校服他也穿过三年,没资格嫌弃你。”
·
当天傍晚,放学铃一响,盛恬就背上书包往楼下跑。
快到校门时她放慢脚步,看着手机上段晏那条“我到了”的消息,下意识拢了拢羽绒服外套。
沂城冬季寒冷,大家离开教室后都会在校服外再搭件羽绒服,她今天穿的这件是白色,上午不小心在墙边蹭了点灰,怎么擦也擦不掉。
盛恬有些后悔,早知道这么容易就能把段晏叫出来,那她应该提前做好准备。
从教学楼到校门只有短短几百米的路,她磨磨蹭蹭好半天,也终于抵达了校门外。
天边尚有最后一抹黛蓝残存,与街边昏黄的路灯光晕糅杂在一起,组成了冬季特有的浓郁风景。
来往的中学生们说说笑笑,或低沉或高昂的嗓音都彰显与他们的年龄相符的稚嫩。
而段晏靠在车边的身影,便犹如万千浮华中最亮眼的那道光线,笔直地映入了盛恬的眼帘。
他像是刚参加完应酬,一身西装革履,衬得双腿格外的长。
明明比其他人大不了几岁,但他望过来的清洌视线,却有着只属于成年人才有的沉静与淡然。
盛恬在那一刻,清晰地感受到他们之间的悬殊。
上课时匆忙背下的、大人之间的社交词汇,也在这个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效果。
或许是领悟到不论她如何装腔作势也抵不过横跨四年的年龄差距,盛恬张了张嘴,最后也只能一言不发地走到他面前。
段晏打开车门,把包好的两袋栗子糖递给她:“我买了两袋,你和朋友一起吃。”
盛恬点点头,接过来后掌心通红。
是刚煮出来不久的栗子糖,还带着灼人的温度。
她忽然觉得自己特别幼稚。
“其实……”
她清清嗓子,长而卷翘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其实我朋友没说想吃栗子糖,而且我记得在哪里买,我骗你的。”
段晏垂眸,看着小姑娘由于愧疚而不安蜷缩的手指。
她的羽绒服袖子太长,只露出半截手指在外面,白皙指尖因为栗子糖的温度稍稍泛出点粉红。
他笑了笑:“我知道。”
盛恬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
段晏把副驾的车打开了些:“也没有课外活动,对不对?”
他把书包从盛恬肩上取下来,扔进后座,然后扬扬下巴示意,“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不是,”盛恬被他搞糊涂了,“你既然知道,干嘛还给我买糖啊。”
段晏认真地想了一下,才淡声道:“可能感觉好久没看见你了?正好你发消息来的时候有空,就顺便过来看看你。”
盛恬眨了眨眼,心想这意思难道是说……
我想你?
她被突如其来的喜悦所淹没,坐进车里后愣了几秒,才发现自己脸颊发烫,大概是被车内空调的温度给热的。
慢吞吞地把羽绒服脱下来抱在怀里,等段晏绕到另一边上车时,她将脸埋在蓬松的羽绒服里偷偷笑了起来。
车门轻声合上,将街边的喧闹隔绝在另一边。
盛恬抬起上半张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流露出小小的欢喜:“那你晚上还有事吗?”
“没有。”
为了给她送栗子糖,晚上的饭局他都推掉了。
“那……那你能不能带我去吃饭呀?”
段晏看了眼被她利用完就放在中控台上的栗子糖:“想吃什么?”
“都行的,”小姑娘语气欢快起来,“不过我知道一家新开的餐厅蛮好吃的,要么带你去尝尝?你从后面那个路口开出去,我给你指路。”
段晏颔首,慢慢将车掉了个头。
车辆平缓地驶过路口,他沿着盛恬指的方向一路往前开去。
那天的两包栗子糖,最终也只被吃掉几颗。
等两人吃完晚饭再出来,炒过的糖浆早已凝固成一团。
把它们扔进垃圾桶时,盛恬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啊,让你白跑一趟,我下次不会这样了。”
事实上段晏也不太能理解她这些微妙的小心思。
但今天手机上出现盛恬的短信时,他确实有种应该顺着她来的意思。就好像他本来就打算找机会来看她,而盛恬恰到好处地给了他一个完美的理由。
那年的段晏还分辨不出那一刹那的庆幸源自何处。
他只是在夜风中呵出一圈白气,然后浅浅地勾起了唇角。
“我以后不是每年都回来。”
“嗯……我知道,三哥说你上大学很忙,假期也要出去实习。”
“但只要我在沂城,你想见我的话就直接说。”
段晏弯下腰,伸出的手掌迟疑少许后,还是轻轻落在她的头顶,“我会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