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游忠带着谢重泽进了偏厅,谢重泽顺手关上了门,张游忠看了他一眼,说:“说吧,是何事如此谨慎,还需你特意跑这一趟?”
谢重泽想了一下,说:“是有关子绪的事,老师,子绪立我为后这件事,您怎么看?”
“你这么说……是有什么看法了?”张游忠一听谢重泽说这话也摆正了脸色,低声问道。
“是。”谢重泽点了点头,说:“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这件事,子绪想要与我成亲我虽意外,但后来想想也算有迹可循,可他立我为后这事,顺遂的过于蹊跷,行事的也过于利落了……”谢重泽来回踱了几步,接着说道:“之前我就想过,本朝男子为妃不少,但最多也不过是为贵君,只有先帝汲汲营营多年才将先帝后扶上后位,这还是先帝留足了退路,大臣们才没什么敢说,可子绪登基不过一年,且手段威望都不如先帝,甚至后宫连个妃嫔都没有,却能在如此情况下,这么快的立一名男帝后,我总觉得是有人在背后指点或推波助澜。”
张游忠摸着胡子点了点头,似乎对谢重泽的分析颇为满意,“你继续说。”
谢重泽:“背后推波助澜之人用心为何难以揣测,但我想,如果真因此一事,我与子绪反目成仇,老师又负气而回,自此远离朝堂,那最受影响的莫过于子绪自己,如果有人想趁此……”
谢重泽走到书案前,倒了一杯茶,伸出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反向写了两个字——篡位。
谢重泽写完抬眼看了一眼张游忠,张游忠此时已是满脸严肃,眉头紧皱,盯着桌上两个字看了许久,忽的叹道:“慕之,思之甚多啊!”
“老师,您如何看?”谢重泽没有再继续说,伸手抹去了桌上水渍,开口问道。
张游忠眼神看向远方,似是回忆般说:“那日有人在朝堂提出,陛下已登基一年,年岁也不小了,该是娶亲的时候了,陛下没有如往常一般发火制止,甚至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我就觉得有些不对,没想到当日朝政结束,圣旨就下到了谢府。”
张游忠收回目光,叹了一口气,“当天我虽如你一般猜测这事有人谋划,但为你所急,也未曾深想就去求见了陛下,但陛下不肯见我,我跪在养心殿外求他收回成命,他也坚持不改,那日我回府后,怕是也没有人再敢去给陛下谏言,这一步反倒是为师走错了……”
谢重泽赶紧躬身行了一礼,说:“老师千万不要这么说,是学生不才,连累老师了。”
张游忠挥了挥手,让谢重泽起身,“陛下年幼,身边尚没有什么自己培养起来的亲信大臣,这个时候,陛下将你纳为帝后等于断了你的路,也给自己折了一臂,奇知虽有心效忠,但才智一般,短期内也不堪大用,思归才学尚可却无心朝政,如今也只领了礼部一个闲职,他二人现在对陛下都无太大助力,玉成又在外修习未归,此番我再退出朝政,陛下在朝上便真正是孤立无援了。”
谢重泽点头接着说道:“当朝三公一尉,太保一位已空悬多年,太师齐老年岁已高,早已不问政事只是挂着虚名,邱太尉是为武将,从不屑于朝堂之争,不到万不得已必然不会出手,只有老师身兼太傅与右相一职,也是子绪最重要的倚靠,如今这一招既分化了老师与子绪,又困住了我,确实一举两得。”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张游忠开口问道:“这次事件为师走错,失了先机,你能料到是何人所为吗?”
谢重泽再次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下四个字——宁、晋、端、敏。
张游忠瞳孔微微一缩,看向谢重泽,谢重泽则是很快将这四个字又抹了去,对张游忠说道:“这些只是学生的猜测,学生毕竟尚未步入官场,对朝堂之事不过是听闻,有些尚不能确定,此次来也是想向老师询问一二。”
张游忠欣慰的看着这个徒弟,只觉得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眼光毒辣判断准确,不愧是他所属意的接班人。
他思索了一下,说:“如今朝堂之上的群臣各有心思,你刚刚说的齐太师不问政事是真,但……左相卢承英便是他的高徒,说来,晋王还要称呼齐太师一声外祖。”
谢重泽一惊,问道:“可,未曾听闻齐老有儿子入宫?”
晋王温槿是先帝大皇子,若说与其他皇子有什么不同的,则是这位大皇子的生母,不对,是生父也是位男子,乃是先帝的德贵君。
这位德贵君也是名奇人,先帝少时微服私访曾带回一名男子,回宫便立为男侍,之后一路给予不少宠爱,更是让其一举诞下大皇子,得封贵君,当时先帝要立男后的意思传出,也有人曾有猜测先帝是要立德贵君的,可最后却是突然立了先帝后。
谢重泽对这位德贵君了解不多,只知道这位德贵君是先帝自江南带回的平民,在后宫除了先帝后也就只有他最得宠,后来先帝去世后,他选择了殉葬,温昱感念其心,特意将德贵君与帝后同葬于帝陵。
“唉,这是陈年旧事了。”张游忠显然也不想多谈这事,毕竟涉及到先帝和当朝太师的家事,他只叹息一声,道:“这是德贵君被带回皇宫后,陛下才知道的,这事被陛下和齐老瞒着,知道的人不多,而且大皇子出生前,齐老就基本淡出朝政了……”
“但毕竟有血缘关系。”谢重泽说,这层关系一出,让他不得不重新思考之前的判断是否有误。
“不仅如此,卢承英与宁王、敏王,曾一同在崇文馆学习过,算来也是有同窗情谊,而邱太尉当年与先帝和宁王又曾随圣祖帝出征南北,被圣祖帝赞为三杰。”
谢重泽闻言闭上眼细细思考了一番,然后说道:“依老师所言,卢相和邱太尉都有可能已有站队?”
可他又想到前世韩决曾让他先去太尉府寻助,若邱太尉已经站队,韩决不可能让他那时候还去自投罗网。
“非也。”张游忠摇摇头,“朝堂之上的公开站队哪有如此轻易,为师只是告诉你,这些人牵扯复杂,丝丝线线都有关系,任何情况都有可能,何况这不过只是卢承英和邱太尉两人,其余一众官员关系更是错综复杂,你无论如何所想,都需要三思之后再做决定。”
谢重泽知道这是老师指点自己了,便又行一礼,“学生谢过老师提点!”
“今日你来也不能多待,有些事为师也需要再细细思索,不便详述,待日后寻了机会再说吧。”
“是。”谢重泽说:“学生已派人潜于民间收集消息,也会注意为子绪收集人才,另外还有一事,可能需要老师到时相助。”
“什么事?”
“我已在说服子绪让我参加今年科考,届时若有人在朝堂上提出有人反对,还望老师帮上几分。”
“这你放心,你不说,为师自然也会开口。”张游忠摸了摸胡子,对于谢重泽的前途他可是最看好的,“不过你既然已经做了帝后,想来即使高中,也不会轻易入到关键位置了。”
“学生知道。”谢重泽说:“学生也未曾想一步登天,凡事也要一步一步来。”
“你有这个准备便好。”张游忠满意说道。
说完正事,谢重泽又放松下来,对着张游忠笑了一下,说:“老师,还有一事……”
张游忠眼睛一瞪,说:“又有何事!”
谢重泽:“今日前来,子绪也来了,如今还一直在外院等着呢,老师要不,还是见上一见吧。”
张游忠没好气的说,“怎么,这是我要这个老头子去给陛下见礼吗?”
“老师!”谢重泽赶紧出声说道:“是子绪怕老师不愿见他,进来惹了您不高兴,才一直在外面等着,其实他心里对您甚是尊敬,您便不要再与他生气了罢。”
“你倒是尽给他说话。”张游忠一看他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感情人家根本是有情有义,倒是自己之前那一番求情的动作都白做了。
谢重泽也不好多说,重生之事毕竟太过玄幻,可他确实接受的太快,难免老师会生气,他只好认着,笑了下说:“子绪这次是做的不对,但他心思单纯又不甚算计,若我们不帮着他,只怕最终被别人欺负了去。”
“他若是像你为他思虑这般为你着想,就没有今天这些事了。”张游忠叹气道。
谢重泽摇头,心里却道,温昱这是年纪还小,不懂怎么处理才会如此,待他再大一些,就只会一心为他着想,甚至是拼命都不在乎,让他心口如插一刀,疼得滴血,相较之下,他倒宁愿这世的温昱永远这么被宠着任性下去。
“行了。既然来了,哪有让天子一直等在外院的道理,我们去见一见吧。”张游忠松口,挥了挥手,先一步走出了偏厅,回了大厅
谢重泽立马颔首跟着,张修文和许杏芳见两人出来也赶紧迎上来,谢重泽对张修文说道:“奇知师兄让人寻子绪来吧,”
张修文见状眼神又询问了一遍谢重泽,见他点头,这才放下心,说:“我这就让人去请陛下。”
许杏芳躲在后面戳了戳谢重泽,小声问:“你说了什么,老师都愿意见他了。”
谢重泽耸耸肩,表示自己没说什么,许杏芳一脸不信。
没多时,下人就引着温昱过来,他把元宝和福宝留在外面,自己一个人进了大厅。
谢重泽上前一步接引,当看到温昱晒得通红的脸和微湿的发梢,一下皱起了眉,低声斥道:“怎么晒成这样,元宝怎么照顾的!”
温昱紧握着谢重泽的手没说话。他心里又担心又害怕,哪里静得下心坐在室内,就在院子外面来回走,元宝劝了他也听不见,就怕谢重泽被太傅说动了,又怕太傅想到他生气,脑子都混混乱乱的,刚刚听到人请他过来还吓了一跳,这会儿就怕听到什么不想听的话,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谢重泽见他这样又心疼了许多,拍了拍手,拉着人往前走了几步,说:“老师听说你来了,就让人请你过来了。”
张游忠虽然对温昱有气,但终归还是讲君臣之礼的,便起身对温昱躬身行了礼,“臣见过陛下。”
“太、太傅快快请起。”温昱心一跳,赶紧抬手请张游忠起来,他现在一看张游忠要跪就本能害怕,就怕对方又说出让他收回成命的话。
毕竟当时一个殿内一个殿外,他看不见人,还能硬着脾气让人把张游忠送走,这会儿面对面,他可不知道怎么应对这样的情况了。
好在谢重泽也算了解情况,他引着温昱说:“今日在老师府上,咱们只论师徒暂不提君臣,应是我和子绪对老师见礼才是。不过子绪如今身份不同,这些礼节便省了,只是总要给老师敬一杯谢师茶。”
说着他看向温昱,道:“上学时便是你最淘气,总惹老师生气,现在你都做了帝王,定要稳重些,可别再随便胡来,惹老师生气了。”
温昱想说我除了娶你可没有做任何胡来的事,但还知道这时候不是他插话的好时机,只乖巧的点了点头。
张游忠轻哼了一声,倒也没反对谢重泽的话,张修文见状便很快让人端了新茶上来,谢重泽接过,倒满了五杯子,自己先端起一杯,说:“我们师兄弟五人,如今除了玉成,今日正好都在,便趁此机会,一同敬老师一杯,感谢老师这些年教导之恩吧。”
张修文很配合的拿起茶杯举起,许杏芳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也端起来了,温昱则是先看了看张游忠,见对方似乎没有怒意,才端起茶杯,四人一同向张游忠举杯示意,随后各自饮了一口。
张游忠微微点了点头,也从桌上端起茶杯饮了一口,然后放下茶杯说:“陛下,既然您还愿意认臣这个老师,那臣也有些话也想与您说一说。”说着对另外三个人说:“奇知你带他二人先去别处,我与陛下说完,你们就可以走了。”
温昱一听紧张的手都一抖,茶杯里的水都洒出一些,他假装镇定的放下杯子,求助的看向了谢重泽。
谢重泽却知道张游忠不会为难温昱,但有些话师长的话可能也是不方便当着别人的面说,便安抚的给了温昱一个眼神,随许杏芳一起跟着张修文离开了。
待大厅只剩下温昱和张游忠时,张游忠这才慢慢开口,对温昱问道:“陛下,那日在养心殿外,臣问陛下的那一个问题,陛下可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