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老来告诉阿阮她能有一个时辰出门的时间时,她很是不敢相信。
“要不是看在你这段时日将世子伺候不错的份儿上,我才懒得帮你求这个情。”家老一点没有好脸色,语气也不好,“要去买什么便赶紧去,你可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迟了回来就可别怪到时候受罚!”
家老说完,重重哼了一声,并未多看阿阮一眼,拂袖转身便走。
当然,他不曾为阿阮求过情,他之所以这般说,不过是随了紫笑的请求而已。
紫笑不想也不忍让阿阮知晓此事乃是因她将阿阮的动静告诉荣亲王后他便答应下来了的。
而阿阮想要找机会出去一趟似乎就在荣亲王的意料之中,不过或早或晚而已。
阿阮本是被家老安排到后院浆洗衣裳,在这寒风料峭的早春时节,饶是她向来做惯了粗活,她的一双手还是被寒风与井水冻得通红。
家老转身离开后她还愣了好一会儿,紧着见她当即将手中洗到一半的衣裳扔下,一边站起来往外边跑一边将挽至手肘上方的衣袖给放下。
她想先去告诉紫笑这个好消息,没成想她才跑出后院的门便遇到了紫笑,她并未去想缘何紫笑会出现得这般凑巧,毕竟紫笑作为这府邸里的一等婢子是不需要来这浆洗衣裳的后院的。
“紫笑姐,王爷准我出去了!谢谢紫笑姐还帮我到家老那儿找家老替我求了情!”阿阮飞快地比划,想着自己加上来回路上所花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一个时辰时间,这会儿也顾不得紫笑是否能看懂她的手语。
她只来得及朝紫笑深躬下身以表谢意,便飞快地跑开了。
“阮妹妹!”紫笑急忙唤她。
阿阮连忙停脚转过身来,一脸不解。
只见紫笑大步走到她跟前,“我托马棚那儿的老李叔给你在后门外备好了马车,乘马车去吧。”
阿阮记得老李,也记得那辆晃得她直吐的老旧马车,然而这是紫笑的心意,且她这会儿也需抓紧时间,是以她用力点点头,目光里满是对紫笑的感激。
她正要走,紫笑却又唤她:“阮妹妹!”
她再次回头,只听紫笑关切道:“路上小心。”
阿阮再用力点点头,转身后快步走开,走着走着便跑了起来,可见她有多急切。
紫笑看着她匆忙的背影,面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何原因,她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但愿是她多虑了。
驾马车的老李看懂了阿阮比划的意思。
去西市。
阿阮极力回忆上回她自她被掳走后醒来时的那个小宅子出来后走过的路,那小宅子位于西市,她清楚地记得她跑出来后还路过了老大爷夫妇的杂货小铺。
她若是从杂货小铺那儿开始边走边寻路,当是能再去到那所宅子的。
就是不知她想找的人还在不在那所宅子里。
比如那个救了她一命的黑衣男子,又比如那位唐先生。
杂货小铺的老大爷见着阿阮时很是诧异,毕竟她前两日才带着叶晞来买了数十块饴糖,不应该不过两日又来一趟才是。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唤上一声“小娘子”,便见阿阮朝着不远处的巷子转角跑去了。
她跑得极为匆忙又情急,就像发现了什么而拼命追上去似的。
确也当真是如此。
将将下了马车的阿阮正循着她上回离开的路开始往下走时,忽见前边巷子转角处有一道黑影出现。
她当即抬头望去,只见那黑衣人也正朝她看来。
只刹那的四目相对,那黑衣人便转身跑入了转角后的巷子。
阿阮根本顾不得吃惊更来不及多想,拔腿便追上去。
只因她发现对方竟就是上元夜里从刀下救了她一名的那名年轻男子!
而那男子像是特意在这儿等着她出现并引着她往下走似的,他虽未让阿阮追上他,但也未有离开过阿阮的视线范围。
阿阮紧追着他穿街走巷,她不知自己转过多少个街角,当她再转进一条窄巷时,眼前忽不见了那男子的身影。
且这条巷子前路不通,俨然是条死巷子。
巷子里只有寥寥几户人家,静悄悄的,有风卷来时,地上的枯叶随风而卷,一旁老旧得脱了漆的门更衬得这条死巷里满是萧索之意。
阿阮气喘吁吁地站在巷口,看着空无一人的死静小巷,她深吸了几口气,待呼吸渐渐恢复正常,才抬脚往里走。
虽不见了那男子的人影,可他有意将她领到这儿来,那此处必然便是她要寻之处。
她慢慢往巷子里走,只见两旁人家的门扉皆紧闭,唯有最后一户人家的门扉虚虚掩着。
她看着那虚掩的门扉,咬了咬下唇,抬手将其缓缓推开,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这小小的庭院同外边巷子一般,冷寂萧索,虽然清扫得很是干净,可扑鼻而来尽是些陈旧的味道,可见这宅子已经许久不曾有人居住过。
方才消失在巷口的那名年轻男子就站在穿堂前,眼神与面色无不复杂地看着阿阮,似有无数的疑问与不解想要问,然而他却又只字不提,只是朝阿阮躬了躬身,恭敬道:“少主,里边请。”
阿阮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一动不动。
只听男子又道:“少主的疑问,唐先生兴许都能解,少主,请。”
阿阮眸光一动,尽可能让自己保持冷静,抬脚跟上男子,随他走过两个穿堂,最后来到一间堂屋。
才至门外,阿阮便闻到满屋茶香。
那位唐先生就坐在屋中窗牖旁,他面前一张宽案,案上置着茶炉茶具,旁是一张棋盘,壶中茶水滚烫沸腾,不断冒着白气,唐先生却似并未瞧见似的,只看着面前棋盘。
棋盘上是一盘正下到一半的棋局,只见他一手执白子一手执黑子,这屋中除了他再无旁人,他的棋局并无对手。
他的对手,即是他自己。
“唐先生。”男子极为恭敬道,“少主来了。”
唐先生这才抬起头来,却未站起身,只是抬手虚指自己对面的蒲团,客气道:“少主请坐。”
阿阮在门边顿了顿脚,这才走过去,与唐先生两相面对着于蒲团上坐下。
唐先生将手中的白子递与她,“少主可介意同属下下一局棋?”
阿阮只看了那白子一眼,并未伸手来接,而是从怀里拿出她的小册子与细炭条,写道:“我不会下棋。”
唐先生的手顿了一顿,尔后笑笑,道:“是属下失礼了。”
说罢,他又看向棋盘,走了白子后继续走黑子,眸中有锋芒闪过。
他手边的茶水已然烧得厉害,不断有滚烫的茶水随着白气从壶口飞溅出来,溅了些微在阿阮的手背上,有如针扎般刺痛,瞬间在她手背上烫小块红印来。
阿阮这会儿像是察觉不到疼痛似的,端坐着一动不动。
唐先生继续下了好几步棋,这才不再继续执棋,终是将茶壶自风炉上拿下,放到交床上,执了一长柄勺不紧不慢地往茶碗里舀茶汤。
他将将舀了半碗茶,便见阿阮又将小册子朝他面前一递,“先生知道我要来。”
否则方才领她过来的男子又怎会出现得如此凑巧?而这位唐先生又怎会见着她丝毫不觉诧异?
阿阮心中愈发笃定叶晞遇袭之事同这位唐先生脱不了干系。
唐先生并未说话,继续舀茶汤,盛好茶汤后他双手将茶碗递给阿阮,这才道:“少主且先尝尝这茶。”
阿阮仍未伸手来接。
唐先生并不介意她的态度,将茶碗放到她面前,“此乃严州特有的黑茶,味道醇厚香酽,从前严州唐氏尚未没落时,此黑茶是严州家家户户惯饮的茶汤。”
阿阮自小吃百家饭长大,听过许多天下事,她晓得严州这个地方,与建安相去并不远,严州黑茶她也听说过,曾是兴盛于整个楚地的茶,后来楚中唐氏因罪衰败,整个严州灾祸不绝,各大小茶园皆不能幸免于祸乱,以致于严州黑茶如同楚中唐氏一般,没落了。
如今的严州虽仍有黑茶种植,却只供建安皇族与贵胄门阀享用,寻常百姓再难得烹煮。
阿阮不曾见过黑茶,此刻听得唐先生道这茶汤竟是黑茶时,她不免震惊。
她前些个月可是听说了,今年严州的黑茶欠收,险些连宫中用茶都快供应不上了,唐先生手中又如何会有黑茶?
唐先生像是没有瞧见阿阮面上的震惊似的,只见他端起自己的那一只茶碗,轻轻呷了一口滚烫的茶汤。
阿阮紧了紧手中的小册子与细炭条,须臾又在小册子上写道:“我虽不知先生乃何人,亦不知先生为何口口声声唤我一声少主,我只想知道,上元节那夜,先生为何想要害世子性命?”
世子连荣亲王府的大门都未曾出过,怎会有仇家?
她并不觉得他们是为此前那些死在世子手中的下人报仇。
他们是何原因要害世子?
阿阮写在小册子上的话令唐先生手背青筋暴突,且见他目光冷锐,仿佛想要将手中的茶碗生生捏碎似的。
“少主当真记不起自己年幼时候的事情了?”唐先生捏紧着茶碗,面上神情冷厉,再不是方才温雅的模样,“少主当真不记得主上与夫人是如何死的了?”
在见着阿阮拧起眉且面露警惕时,他才当即调整自己的神色,呷了一大口茶。
茶汤烫着他的唇嘴,这才使他冷静下来。
阿阮昨夜已经想了整整一夜,一无所获,因而她此刻也不再为难自己去想,然而她还是因着唐先生的话不禁将眉心拧得紧紧的。
“少主且听属下说个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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