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当夜王家大爷未回，王敏铜对众人解释,道：“大哥有事出城,须得过几日才能归来。”
他面上说的平静,陆芷澜见小五和舅舅都没有什么异常，也只能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小五那边已经在派人查探,如今无凭无据,倒也不能贸然有什么行动。
这样等了三日。
白日里与焱哥儿和苏茂一起，茂哥儿总是要与周允信挑衅，缠着他要切磋武艺。只因有次闲聊时,周允信曾说起自己会一些功夫。茂哥儿前一段时间刚学了些功夫，正想与人切磋,听他这样说，顿时有了比试的对象。然而焱哥儿只道：“你太小了，现下与你切磋,恐怕会伤了你。”
茂哥不服气，“你说伤便能伤我,你倒是学的什么功夫,且亮出来看看。”
再三沉默下周允信也没应声,茂哥儿哼道：“我看你就是胆小,亦或是本来就不会什么功夫，害怕与我比试,输了招式在阿澜面前丢人。”
周允信道：“师傅教授的，乃是防身的功夫，招招致命,并不与平常的功夫套路相似，若以强身健体的武功对比于近身搏斗的功夫，自然是不同的。”
他说完，便不说话了。
茂哥皱眉，他分不清这其中差别，不以为意道：“不想比试便拉倒，说出这么多借口，真真没意思。”他嘟囔几句，倒也没有再多做纠缠，没一会儿便被周允信房中别的东西吸引，兀自去玩了。
周允信抬眼，看向陆芷澜，面上露出一丝淡笑，道：“姐姐见笑了。”
陆芷澜知道他为何这样说。
时下王公贵族，即便是商旅人家，于武艺方面，崇尚的也是于咫尺外将人制服的招式。文人雅士多喜用剑，像他方才所说的近身搏斗，在陆芷澜的世界里似乎是常有的功夫。而在这样一个礼乐为尊的世界，却常常只能是男人们酒酣耳热之时取乐所看的粗俗节目，难登大雅之堂。周允信这样的王室皇族，竟然会有人练这样的武艺，若让外人知道了，定是大为惊骇的。
不过，陆芷澜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在她看来，不论什么样的功夫，只要能保人平安便是好的。
她将自己的想法说于他听，方才还有些沉默的男孩，眸中立时又鲜活起来。
他道：“师傅所教授的武艺，乃是他行军打仗之时总结出来的招式套路，他常说，两方比试，能活到最后的才能称之为赢。与姐姐所说的相通。”
陆芷澜对他口中的这位师父产生了好奇。既能教人读书，亦能教人习武。看周允信对这位师傅的崇拜，便知不是普通人。能文能武又在边疆经历过战争，能够为皇子之师的，当朝中，大约仅有一人。
想起那人，便不由得又想到卫峥，不知卫家如今怎样了，她不由得蹙眉。
当日用晚饭时，王家二爷也不在。饭桌上平静异常，连往日里闹腾的茂哥儿，也似乎察觉了异样，安安静静的在父亲身旁用饭。
陆芷澜心中隐忧更甚。晚上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许久才睡着。然而梦里也不得安宁。她又梦见前几日在街头所见到的那个独臂的男人。之前并没有看见正脸的男人，此时在梦中正露出狰狞的一张脸，冷笑着冲她骑马撞来，就在那马要撞到她身上时，陆芷澜猛地惊醒。
她大口喘着粗气，耳旁是急促而又掺杂着担忧的呼唤声，侧目望去，周允信正在她塌边，往常从来镇定的脸上，此时紧皱着眉头。
“姐姐，你醒了！”周永信回身望望，转头小声道：“小五正在外面等着，咱们快出去吧。”
“怎么了？”陆芷澜起身，一时还以为在梦中，然而她看到周允信强带镇定又透漏出一丝急色的脸，立时清醒了过来。
“小五查到，舅舅这几日都未曾出城，二舅舅说谎了。恐怕事出有异，今夜我们便先离开。”
陆芷澜匆匆去换了衣服，立刻与周允信出门，小五果然在门外等着。在小五的带领下，三人从客栈后门出去，原先在门口各处把手的人，此刻都换了小五手下的侍卫，一行人悄无声息的出了客栈后院，来到了一处小巷子里。那里正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旁一行随从，皆是小五的手下，此时正警惕的扫视四周。几人行近，马车帘子被拉开，露出舅舅苏正严肃的脸。
他小声道：“快上车。”
陆芷澜被拉上车，只听苏茂小声叫了声“阿澜！”，陆芷澜摸了摸他的小胖手，轻声应了一声。周允信紧随其后上车，不多时马车便行了起来。在安静的夜色中，马蹄声哒哒作响。马车中的气氛也紧张异常。
“舅舅，怎么回事？可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苏正道：“今日迟些时候，在外查探的人回来禀报，未查到王家大爷出城踪迹。而那王家二爷，这几日似乎与一些人往来频繁，那些人从城外来，身份不知，踪迹飘忽不定，这几日王家总是一拖再拖启程的时间，这其中定是有蹊跷的，”
“卫峥那边也已派了信鹰递信。”
陆芷澜点了点头，她心中惴惴不安，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爹爹，咱们今晚就要离开涪陵吗？”茂哥儿问道。
他神情恹恹的，但面上并没有惊慌，正抬眼看着爹爹。
待苏正应声后，茂哥儿眉头微蹙，不一会儿，他抬头望向陆芷澜，道：“阿澜放心，我和爹爹从前也遇到过坏人，每次都被爹爹打跑了，茂哥儿保护阿澜，这次肯定也不会教他们欺负了去的。”
陆芷澜冲他笑笑。想起若不是他们这一行，与苏正碰上，让他们卷入纷争之中。如今舅舅大约正带着茂哥儿在家宅中安睡，哪还用得着与他们一起匆忙奔走。然而再说这些也无用。她抬手轻抚了抚茂哥儿的小脑袋，轻声道：“谢谢茂哥儿。”
几人不再说话，正在陆芷澜微微出神时，马车忽得停住，随着惯性陆芷澜往前扑了一下，被身旁的周允信扶住，“姐姐小心。”
苏正探身向前，然而还没打开前面的帘子，便听外面一个低哑的声音道：“小五公子这是要驱车去往哪里？走的如此急，可是忘了将该留下来的人留下？”
苏正回身，对几人比了个靠后的手势。他手往马车座垫的侧壁摸去，从中抽出一柄短剑，利刃在前，已是做好了御敌的准备。他小声道：“待会儿出去，若寻了时机，你们便先去码头坐船离开，那里有接应的人。”
陆芷澜屏息，将茂哥儿拉到身旁，一旁的周允信也慢慢挪到她一旁。
几声刀剑的声音响起，外面已经打斗了起来。苏正将帘子撩开，他看了外面几眼，对身后的几人道：“下车！”
几人下了车，便被几个侍卫包围着，慢慢往后挪去。此刻天光未明，但刀剑相对时，时不时蹭起的火花，还是让陆芷澜心惊。她抬眼四望，便看到正在马车前方不远处出口处的王敏铜。
男人目光阴冷，在看到下了马车的几人，开口道：“留下我那位外甥和那个女的，其余人皆不留活口。”
苏正一剑刺中了扑过来的一人。他剑身抽回，抬眼看向王家二爷，“我们与二爷无怨无仇，二爷何必下此毒手？”
男人哼笑了一声。似乎听见了个笑话，“挡了道的自然要除，苏爷应当明白这个道理，若今日乖乖将人交出，还能留你们一个全尸，不然修怪我不客气……”
王敏铜话还未说完，忽的一具身体砸向他，他矮身躲过。再抬首，小五剑已直指他胸口而来。王敏铜抽过一旁地上的一柄利剑，与小五缠斗起来。
苏正带着几人往后面巷子出口奔去，但很快被后面的人追上，苏正停下，对几人喊了声“快走!”反身堵住了追上来的歹人。
眼看追上来的人越来越多，陆芷澜最后看了眼舅舅，拽着茂哥儿便与周允信往后面巷子跑去。
小巷中岔路多，三人七拐八拐，然而身后叫嚣追赶的声音却越来越近。三人奔了许久，早已气喘吁吁，眼见前方一处破败的院子便躲了进去。院子中杂草丛生，十分荒凉，不远处的主屋大门四开，黑黢黢的，如一个张开了大口的野兽一般可怖。陆芷澜感到腰上被人抱住，茂哥小声道：“阿澜，我不想进去。”
陆芷澜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背，进去查看的周允信回来，道：“里面有人，看起来都是些街边乞讨的乞丐，这处荒宅应当是他们的住所。”
三人没有入内，而是躲在了两棵树后的草丛中。没一会儿，便听见荒宅大门被猛地推开的声音，隐约可见一行人快速在宅子里搜查起来，主房中惊呼声四起，几个乞丐被推入了宅院中，不多时，便听见一个手下模样的人出声道：“大人，没有发现四皇子踪迹。”
男人玩味的声音道：“没有？”
听到这声音，陆芷澜心内一惊。她慢慢的扒开一点眼前的树叶，这才看到那个不知何时入了宅院的男人。月光下，在看到男人阴翳的侧脸时，她立时捂住了嘴巴。
陆芷澜努力平息着心中的紧张，好一会儿，只听男人道：“继续搜。”说完便转身便离开了。手下领命，对身后几人道：“将这里清理干净。”留了几个人，其余人随着他一同离开。
那几个留下的，走到正跪在地上的几个乞丐面前，拔剑便刺向几个乞丐，只听“噗嗤”几声，乞丐应声倒地。黑衣人四散开来，以剑撩拨着野草四处检查着。就在其中一人就快要行到他们面前的树丛前时，只听外面一声哨声，蒙面人收手，几人快速的窜出荒院。
三人又等了一会儿，周围寂静无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四散开来。茂哥儿扒拉开陆芷澜蒙在他眼上的手，目光看向荒院中那几个伏在地上已然无了声息的乞丐，一时抽泣了几声。“阿澜，他们是要杀我们吗？爹爹也会被他们杀掉吗？”
陆芷澜无法回答他，只能安慰道：“那些人也不是谁都会杀的，只要咱们跑的远些，那些人只顾着追咱们，就不会再纠缠舅舅他们了。”那些人似是已经离开，然而此时天就要亮了，若是天亮后再想避开那些人的追捕必定难上加难，她想起茂哥儿常在江陵住，对这里必然是熟悉的，立刻问道：“茂哥儿可知道去码头有什么隐蔽的小路？”
苏茂收了眼泪，认真的想了想道：“有一条路，就在我们那会儿经过的岔路旁边，能通到离码头很近的河岸。从前爹爹常去那里钓鱼。”
“那正好，我们便去那里，等与接应的人会和，再去找人来救舅舅他们。”
苏茂眼前一亮，道：“好，我带你们去，咱们快些找些帮手回来，救爹爹他们。”
三人又等了会儿，确定追来的人已经走远。便悄悄的出了院子。回到方才经过的岔路口时，果然见有一条隐秘的小路直通往树林深处。茂哥儿小声道：“那会儿忘了还有这么条路，不然便不用进那荒宅，那些人也不用死了。”他声音里带着些难过。
周允信拨开前面的草丛，以树枝拨弄草丛前行，他道：“我们不去，那些人也会死，错的是那些滥杀无辜的人，茂哥儿不必自责。”
陆芷澜有些惊讶于周允信话语中的沉稳，要知道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这男孩还是一副稍显失意的样子，与此时目光坚定临危不乱的人已然是两个人了。周允信牵着苏茂的手，两人在前面走着，三人不时警惕的看向四周，树丛中只有几人的脚步声和压低了许多的呼吸声。不知多久，能听到隐约的流水声。茂哥欣喜道：“快到了，就在前面。”
拨开前方的一丛芦苇，波澜微迤的江面出现在眼前，不远处江畔还停着一艘客船。船上人似是发现了他们，船头转了半圈往他们这边行驶过来，船上几个侍卫打扮的人将竹梯搭到岸上，道：“受五公子嘱托，已等候多时了。快上船吧。”
苏茂看着船上桅杆上悬挂的番旗，对两人道：“是家中的商船。”
时间紧迫，唯恐那些人再追上来，陆芷澜牵着苏茂便要上船，然而刚行了两步，却被一旁的周允信拦了下来，他看向船上的几人，道：“吩咐小五带上船的东西带了吗？”
船上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带了。四公子快上船吧，再不走来不及了。”
然而周允信却带着陆芷澜往后退了好几步，他小声对一旁的陆芷澜道：“这船是苏老爷准备的，我也从未让小五带什么东西上船。”
陆芷澜明白过来，三人转身便要往来时那条小路去，然而此时船上一阵笑声传来，男人声色愉悦的声音道：“四公子果然机敏，要捉住你还真不容易。”
小路那里早有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衣人守着。陆芷澜回身，便见船上已经站着一人，男人目光滑过她时停住，他道：“卫夫人，今日又见面了。”
船上，早已没了往日清俊的潦草男人，探身从船上跳下来。他右袖处空荡荡的，在察觉陆芷澜看向他肩膀的目光时，男人眯了眼睛，道：“怎的，不记得我这胳膊是怎么没的了？”
黑衣人已经将几人捉住，陆芷澜被人紧紧箍住胳膊，她忍着痛，并不说话，男人慢慢走到她跟前，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你说，到时候，我该砍掉卫峥几条胳膊几条腿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陆芷澜挣扎着踹向他，道：“赵庆元，你不得好死！”
赵兴元后退了几步，他面上的笑意渐淡，目光似是看一件东西一样打量了几人几眼，道：“将他们弄晕带走。”
他话音刚落，陆芷澜只觉肩上一阵剧痛，顿时便没了知觉。
手下人上前，递给男人一封信，道：“苏家传信的信鹰已经截获，书信也拆了下来。”
赵庆元看着手中的书信，他唇畔缓缓勾起，一字一顿道：“卫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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