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星意直接懵了,下意识想说这是自己喝过,又觉得这么说跟个小姑娘似,思来想去只好把话咽了下去。
两个男生,有什么好在意。
“没有毒。”陆珩姜把杯子放在桌上,“放心了?”
宁星意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眨了眨眼,“哦”了一声转过头去了。
沈渐目瞪口呆看陆珩姜喝了一半柠檬水,用力咬了一口口腔里嫩肉,疼得直呲牙,“草草草,天上下红雨了。”
陆珩姜这逼极度洁癖,从小到大就没见过他用别人、吃别人碰过东西,刚刚为了自证清白居然喝了宁星意喝过水?
看来宁星意果然是个难缠货,逼得陆珩姜连洁癖都顾不上了。
惨啊。
沈渐默默在心里为陆珩姜掬了一把辛酸泪。
上课铃打过十分钟,教室里还非常吵,不过七班一向这样,只要不太过出格学校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老师怎么还不来啊?这都一刻钟了,这节课还上不上了?”
“哈哈哈徐彻你个傻逼,你上什么课,让老师来给你催眠吗?”
“去你妈……”徐彻侧头看了眼过道另一侧沈欢与,把说了半句脏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回过头去拍宁星意桌子,“我怎么不上课了?我这学期可是准备考大学,对不对宁哥?”
宁星意正烦呢,被他撞了一下,拧着眉头吸了口气,“起开,你能考上大学,我就能当上西塔将军,多喝热水少做梦。”
教室里哄笑,就连沈渐也忍不住碰碰陆珩姜胳膊:“老陆,说实话你来七班是有原因吧?别跟我说是喜欢这个学习氛围啊。”
陆珩姜正在做卷子,“嗯”了声。
“说说呗。”沈渐太好奇了,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陆珩姜对谁有过特殊情绪,不管是喜欢还是厌恶,他就像是个没有感情机器人,就连周寻那事儿他都眼皮也没掀过,为了一个人转班级。
这件事太奇怪了。
“你有喜欢人了?”
陆珩姜看神经病似扫了他一眼,刷刷在纸上写了一道题扔到他面前,“解出来我就告诉你,我不想跟学渣说话。”
“?谁学渣,我好歹是全市前五十名好不好?我这还叫学渣?学霸见我都抬不起头好吧!”
陆珩姜抬起头看着他,明明没说话,但沈渐就是读出了一种“我全市第一,还说吗?”架势。
“……行,你成绩好你有理。”
沈渐咬牙切齿抢过纸,顺带扫了又在垂眼做题陆珩姜一眼,心说高三这些课对他来说简直跟小学题似。
从他出生那一刻,他人生就已经被安排好了,就算他每门课都考零分也不会有任何影响,上个屁课。
有时候他就在想,是不是因为那些“安排”才导致了陆珩姜如今这样性子。
俩人一起穿开裆裤时候他不这样,那会他还有作为小孩儿天真烂漫耍性子,骄矜张扬。
从那件事之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表面看着依旧温和有礼进退有度,实则冷厉淡漠,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眨一下眼皮。
除了学习。
沈渐从来没见过成绩这么好,还这么努力学霸。
陆珩姜就像个怪胎,明明按照他从小就被私人教师连环教育水平,现在他连大学某些专业领域都不在话下,可还是勤恳做卷子写试题,一张不落。
陆珩姜说:“半小时,解不出来就别问了。”
沈渐赶紧抓过笔埋头写步骤,刷刷刷写了一张纸,觉得不对,翻开一页继续写,没多久已经写了三页纸,眉头越皱越紧。
数学老师是个挺年轻女人,携着书快步进门,摊开书先道歉:“不好意思各位同学,有点事所以迟到了,大家先打开数学书第……”
宁星意精神不太好,但也睡不着了,数学老师声音又尖又利,像根针似往他耳朵里扎,让他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烦躁节节攀升,宁星意轻吸了口气闻到了凌初身上淡淡橙花香水味,还有一股挥之不去桃子味,随即皱了下眉。
“你吃桃子了?”
凌初啊了一声,小声说:“水果糖,你要吃吗?我这儿还有你喜欢橘子味。”
“不吃。”宁星意不知道怎么回事,鼻腔好像被人清理过一遍,各种味道丝缕分明往里侵占,水果糖香精气味让他喉头生理性翻滚,忍不住反胃。
不知道是不是那杯柠檬水缘故,宁星意忍不住想,他才喝了一口就不舒服,陆珩姜喝了那么多不会被毒死吧?
他趴在桌上,想着想着就睡着了,直到放学才被徐彻敲着桌子叫醒。
“宁哥,放学了。”
宁星意抬起头,嘴唇有些泛白,脖子上一片片红痕比上午更明显了一点,连带着抓痕看起来触目惊心。
“你精神怎么这么差啊?是不是生病了不舒服?我听凌初说你把自己挠成这样,是不是过敏?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啊?”徐彻担心四连问,但看他没有要去医院意思又问:“那你脖子这样回家,你奶奶会不会骂你?”
“没事。”宁星意拎起书包甩在肩上,长腿一迈往外走。
徐彻和宁星意两家是邻居,从穿开裆裤就在一起撒尿和泥,可以说非常了解,但又不太清楚他们家事儿。
宁星意是在三岁那年跟着奶奶到秀水路,租了徐彻家楼上楼下两层房子,上面居住,下面开了一个小卖部。
徐彻家在旁边开了一个修车行,两家比邻而居。
这儿以前特别乱,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后来宁星意初一那年有几个人去他家店里抢劫,他一个人挑了十几个人,被打断了两根肋骨,就快爬不起来了。
他愣是撑着玻璃台站起来,徐彻那时候不在,不知道宁星意具体说了些什么,那个老大居然开始跟他称兄道弟,秀水路从此消停。
宁奶奶当时没说什么,淡定打了120把他送到医院,一天三顿炖各种补汤给他养着,等宁星意出院那天,拿着鸡毛掸子追着他打了整条街。
徐彻第一次见识到宁奶奶这一面。
两人生活过得不算拮据,不过也绝对不算好,一个小卖部勉强能够养活祖孙俩。
徐彻高一之前都是在拥有义务教务公办学校,后来才托人去了慧宇。
宁星意却不一样,他从小就上最好学校,宁奶奶从不在这件事上有任何妥协。
宁星意回到家,看到门口堆放了一些牛奶八宝粥和烟酒箱子,绕过去先探头往小卖部里瞧了一眼,“宁美人?”
“在呢。”
一把沙哑烟嗓从高高货架后面传来,带着些沧桑。
宁星意把书包往柜台一扔,走过去发现自家小个儿老太太正弯着腰抱一箱八宝粥往货架上搁呢。
“哎哟,您搬这干嘛?要是把腰闪了我还要去照顾你。”宁星意一把接过沉重箱子,轻而易举放在货架上,又出门把货都搬进来堆放好。
他从小就在店里帮忙,早就习惯了。
“怎么这次进这么多货?”
“昨儿个有个老板说要从我们这儿进货,我瞧着你也快上大学了,该给你攒攒钱,等大学了谈个女朋友,不要给人家买买礼物呀?还能这么混?”
“什么女朋友,八字没一撇呢,我就喜欢咱家宁美人,那些庸脂俗粉我看不上,谈什么恋爱,影响我学习。”
“你呀,天天胡扯,你不想找女朋友我可还想抱曾孙呢。”
老太太名叫宁潋,年轻时候倒真是个大美人,现在年近六十,眼角眉梢与举手投足之间依然能够看出年轻时候风韵气质。
宁潋倒了杯凉茶过来给他喝,宁星意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从小到大一直喝凉茶也觉得苦不行。
“宁美人,你这凉茶用黄连熬?怎么这么苦,谋杀亲孙吧。”宁星意咂咂嘴,把杯子放在柜台上,随手从货架上捞过一瓶纯净水又灌了一大半。
“净胡说,哪有人用黄连熬凉茶,知道你不爱喝太苦就放了金银花陈皮和甘草……”
宁星意又砸了咂嘴,与她异口同声道:“还有一点点蒲公英嘛。”
“从小就喝这个,十几年都喝腻了。”宁星意说完,接过老太太手里糖块儿往天上一扔,张口接进嘴里,顶在腮帮子一边儿含含糊糊问她:“这是什么糖?”
老太太手一顿,“怎么了?”
宁星意说:“上次凌初看我吃馋不行,非要我给他问问哪儿有卖,澜清那小丫头要吃你也不给,没见你这么小气过啊。我从小吃到大了,也没见咱家店里卖过。”
老太太攥着杯子出神,宁星意说完很久发现她都没接话,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哎?想什么呢?”
老太太突然回神:“没、没想什么,明晚放学给你熬糖水好不好呢?冰糖炖雪梨还是红豆银耳羹?”
“都行。”
老太太把手里杯子放下,忽然看到他脖子上伤和红痕,眸色一紧,“你脖子怎么了?又跟人打架了?”
宁星意怕她担心,圈住她肩膀往外走,“可能是有点过敏,挠着挠着就成这样了,没事儿啊,别瞎担心。”
老太太微微蹙眉,盯着他脖子上痕迹,确实是挠出来。
难道?
宁星意看她往柜台走,忙不迭举起双手投降:“我发誓,今天真没打架,不信你去问徐彻。喂喂喂宁美人,注意形象,别摸鸡毛掸子啊。”
宁星意天不怕地不怕,从小就怕宁奶奶鸡毛掸子。
也不是疼,主要是丢人。
他都快十八了,还让奶奶拿着鸡毛掸子追半条街,这像话吗!
“你们俩穿一条裤子,我不问他。”宁潋口上虽然这么说,但还是从抽屉里找出药膏和碘伏,白了他一眼:“回去洗个澡,自个儿把药上了,饭已经做好了,你吃了就去写作业不用等我。”
“得嘞。”宁星意拎起书包咚咚咚爬上楼。
宁潋看着孙子离开背影,眸色忽然暗了暗,扭头看向外头天。
刚才还有微弱天光,现在却突然乌云密布,天穹塌陷一般压下来,将破败秀水路描上了一层沉闷阴影。
一个不好预感从心头浮现。
终究还是要走到那一天,这是躲不掉,无论她带宁星意走多远,只要还活着,该面对事情还是无法避免。
宁潋低着头,手指不自觉抓紧了一边苍蝇拍,越发出神。
“宁婶,买包烟。”
宁潋抬起头,眼底阴霾瞬间消散,从柜台里拿出一包烟笑眯眯递给顾客,又顺手抓了一把糖块,“拿去给澜清吃。”
“您就惯着她,天天吵着说要来找宁奶奶玩儿,我看她就是想吃糖。那成,我就拿着了,谢谢宁婶啊。”杰叔哈哈笑着。
杰叔本名徐杰,是徐彻爸爸,在隔壁开修车行,是个挺粗犷汉子,年轻时候也混账,老婆跟人跑了,一直也没找,就带着孩子过。
他一个粗野汉子,加上生意忙经常顾不上孩子,没人带就往宁潋这儿一塞,徐彻在宁家时间比在自己家还多。
后来徐杰经人介绍又找了一个挺年轻女人,干活利索人看着也爽利,邻里都说有这么个继母,徐彻这孩子得受苦。
即便一开始不会,等她有了自己孩子保准也受欺负。
结果那女人愣是没要自己孩子,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两口子才要了个小姑娘,小澜清屁颠屁颠跟在徐彻后头,黏什么似。
孩子满月也才起了个小名儿叫小丫儿,徐杰挠头说自个儿没什么文化,两口子都让宁潋帮着起个名。
这秀水路人都说宁潋有气质,不像个普通老太太,不过看他们祖孙俩怪可怜,也没人多问。
宁星意上楼洗澡,看到身上有大片大片红色,穿惯了衣服就像一个长满尖刺刑衣,摩擦他皮肤很疼,就像是有一根根细针从他毛孔精准扎进去。
他恐怕真是过敏了。
宁星意拧开花洒被水烫“嗷”一声往后跳了一步,伸出指尖往冷水拨了拨,怎么调都觉得不舒服,要么烫要么冷。
他索性冲了个冷水澡,吃完饭准备写两张卷子,他这几年虽然混,但学业也勉强能够跟上,将来考个普通大学是没问题。
反正宁潋也不要求他考太好。
他路过神龛,停住脚步又退了回来,拿起打火机点燃三根香,毕恭毕敬鞠了躬然后插在香炉里,补上了即将燃尽香。
神龛两侧放着两个漆木雕刻小灵牌,暗红偏黑木色上是白色小篆雕刻字体,这上面供奉着是他父母。
说是父亲,其实宁星意根本没印象,他连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这两个名字也好像与他无关,他从小就跟奶奶姓。
在他记事起,家里就供着这么两个灵牌,一天三炷香从来不熄。
对他来说就是两个阴阳相隔陌生人。
小时候他问过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妈妈,还有爷爷奶奶疼爱,而他只有奶奶,他考了一百分没人夸奖,家长会都是奶奶去。
他问奶奶,但总得不到答案,于是自个儿跑出去找爸爸妈妈,也就是那次遇见了陆珩姜。
他也是那个时候,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哨兵。
当时小小陆珩姜嫌弃丢给他一条手帕,宁星意接过来擦了擦鼻涕和眼泪,陆珩姜又给他一盒水果糖。
宁星意从小就嗜甜,也没少吃糖,却没吃过这么好吃。
“你打不过他们为什么还要动手?”陆珩姜坐在他身边,看他小小腮帮子被糖果撑出一点轮廓,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好软。
宁星意被他戳疼了,躲开他手,哼哼气说:“不要你管。”
“你知道哨兵吗?”
宁星意摇摇头,茫然看向身边比他高出许多男孩,“那是什么?”
“是一种很强大人,能打赢一切你想要赢人,有一天我会成为哨兵!”陆珩姜那时候也不大,但在同样小小宁星意心里埋下了一颗隐蔽火种,时时刻刻闪着光。
哨兵。
他将这两个字铭记于心。
他一定会成为哨兵,成为那个不败人!
宁星意伸手拿掉神龛上不太新鲜水果,弯腰拿起两个新买苹果放上去,一吹散落灰烬,少年清嗓带着一丝落寞,第一次露出了像一个孩子般迷茫。
“可是爸爸,奶奶为什么不许我考军校。”
他站在神龛前,略微低下头仿佛有些无助,他从来没见过父母,家里也不供遗像,只有两个木牌放在神龛上,宁星意连父母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小时候他也问过,但宁潋不肯告诉他,直到那次走丢。
宁潋拽着他到神龛面前,指着那两个冷冰冰木牌说:“你有爸妈,就在这里,他们连尸骨都没有,他们已经死了明白吗!”
宁星意那时候才四岁,什么都不懂懵懂年岁,头一次接触到了关于死亡深刻话题。
你有爸妈,已经死了。
这句话如一把刀,剖开他刚刚能够凝结希望,硬生生拽出来,然后挥刀斩落,将还未成形梦境劈成两半。
他想哭,但看着宁潋表情却憋住了眼泪,傻乎乎点点头,“奶奶,星星知道了。”
宁潋一把抱住他,埋头在他颈窝里哭:“乖星星。”
宁星意抱着她肩膀,小小手想去拍宁潋背却够不着,只好退而求其次拍拍他肩膀,奶声奶气承诺:“奶奶不怕,星星长大了要成为哨兵!代替爸爸保护你!”
宁潋头一次打他就是那天。
重重耳光在脸上炸开,宁星意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手足无措动都没敢动,说不上是怕还是什么,宁星意直到今天还记得那时候宁潋眼神。
“不许你再提这两个字!”
宁星意长长呼出一口气,算啦。
不考军校就不考了,不做哨兵也一样,他只要能保护想要保护人,干什么都一样。
宁星意给自己做完心理建设,从兜里摸出两块糖,爸爸妈妈各分一个,伸手在小木牌上拍了拍:“差不多了,明天再跟你们说话,晚安。”
宁星意洗澡前把手机放床上充电,回来时候正好跳出消息,凌初发来。
“宁哥,我选择困难症犯了,你帮我挑挑呗?”
宁星意打开微信,差点没被里头图片晃瞎眼,他们向导都这么会玩儿吗?
现在向导颈环是公开售卖,芯片就像电话卡一样可以随时摘取替换,所以会有很多博主针对颈环款式和舒适度进行测评。
凌初此时发过来就是一个博主测评图,白皙颈子上缠了一圈微紧绸带,勾勒出好看颈部曲线。
除了这种丝绸绣花,还有皮质、金属、蕾丝各种各样材质,由博主各个角度拍摄图片配上文字进行测评。
宁星意头皮发麻,戳了戳屏幕说:“你们向导玩得这么花?”
“什么花,快告诉我哪个好看?我感觉陆神好像不太喜欢我今天颈环,我想换一个好看,说不定他明天会夸我呢?”
宁星意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凌初骚,啧啧两声想告诉他多喝热水少做梦,忽然瞥见聊天栏一个名字,刚打字又哒哒哒删掉。
【他不喜欢你就找他看,找我干什么?我喜欢你男神就喜欢了?】
凌初很快回复消息,【我不敢,而且我没他微信。】
【没出息,叫声爸爸就帮你。】
凌初果断,【爸爸!】
宁星意看着几乎秒蹦出来两个字,被凌初狗腿惊呆了,心说陆珩姜有什么好,一个个都对他趋之若鹜。
说好喜欢他呢?
不过。
如果陆珩姜看到这些图片,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宁星意想看他不高兴样子,于是连续把十几张图全发了过去,“喂,挑个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