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幼安被周津延护在吉云楼里,任凭外面风雨飘摇,也沾不到她半分,但幼安还是从周津延来去匆忙的行程和眉眼间不经意流出的疲倦中瞧出时下局势动荡不安。
偶尔听得一丝风声,也会担心不已。
担忧在外的哥哥,皇帝遇刺失踪,随驾的臣工们定会遭受责罚,也不知道到时候哥哥该怎么办。
要是皇帝能找回来,或许能平安,要是皇帝死了,幼安想有周津延在,求求他帮帮忙,哥哥应当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说起周津延,他一点儿也不比哥哥让人担心得少,朝中的风言风语,隔着重重的宫墙都传到她耳朵里了。
幼安叹了口气,转头瞧见珠珠她们神神叨叨的,像有什么事瞒着她一样,顿时觉得不好了:“怎么了?”
珠珠小声说:“今早宗主爷去了一趟保定,下午回来的时候在长安街被人砸了烂菜烂叶。”
幼安眨了一下眼睛,怀疑自己有些没听清。
“不过娘娘放心,那人已经被宗主爷逮起来。”珠珠见她脸色不对,连忙说道。
幼安消化了她的话,僵着小脸干笑了两声,哪里还能坐得住,从坐榻上下来,趿拉着绣鞋就往外跑。
这几日守在这里的三冬被她冲下来吓了一跳:“娘娘您这是要去哪儿?”
三冬今年不过十二三岁,刚从内书堂出来,小身板挡住幼安的去路。
幼安将将停下脚步,捂着心口喘了一大口气。
三冬“哎哟”一声,上前扶住她,给追下来的珠珠使眼色。
珠珠摊摊手,她也拦不住啊!
幼安冷静了一下,轻轻地推开她们,微提着裙摆往回走,回屋换了备在宫里的宦官袍子:“带我去找他吧!”
三冬来的时日短,还是头一次见到这阵仗,心里嘀咕着,娘娘和宗主爷真会玩!
也不敢耽误,带着幼安去了承昭殿。
现在宫中无主,周津延在承昭殿替皇帝处理政务。
霞影洒满御街,这个时辰快用晚膳了,宫中人迹稀少。
幼安到了承昭殿又有些后悔了,反思自己会不会太冲动,跑到这儿万一打扰到他就不好了,可不知怎的,她就觉得放不下心。
“娘娘别担心,这里现在都是咱们的人,您放心进去。”三冬和幼安低头踩上高高的汉白玉御阶。
幼安勉强对他笑一笑。
站在御阶顶端扑面而来的庄严气势,幼安跟着三冬走到侧殿,孟春正在廊下吩咐什么,见到他们,挥手让番子们退下,走了过去。
孟春给幼安引路:“宗主爷正里头和顾大将军商议事情,用不了多久,您进去先喝口茶等一会儿。”
“他没事儿吧?”幼安低声问他。
“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娘娘放心宗主爷没有大碍。”说起下午那桩事孟春恨得牙齿痒痒。
也怪他们没提前清场,这才害得宗主爷受了这委屈。
孟春推开殿门,幼安迈着轻巧的脚步跨过高高的门槛。
这边一有动静,案前两人就齐齐转头看过来。
顾铮看了周津延一眼,笑笑,拿了手里的卷宗往外走,与急匆匆跑进来的幼安擦身而过。
幼安现在的注意力全在周津延身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周津延,只来得及对顾铮弯弯唇,算作打招呼。
幼安站在周津延跟前,小心翼翼地瞅着他,眼眸中含着心疼。
周津延皱了眉,猜到她听到了风声,扯了扯薄唇,长臂伸展,将拉到怀里。
幼安心里还惦记着事,挣扎了一下。
周津延开口,声音低沉说道:“沐浴换过衣了,让我抱会儿。”
这句话都快把幼安眼泪说下来了,她心疼的不得了,乖乖地依着他:“就算没换衣服,我也要抱的。”
周津延不说,幼安也知道他骨子里是个矜傲的人,就算后来成了宦官,但一步步走到如今这个地位,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偏受此侮辱,他肯定愤怒极了。
她手臂搂着他腰身搂得紧,使了一些力气,周津延闷哼一声,心软了软:“那臣可舍不得。”
幼安扁扁嘴,没说话,身体贴他贴得更紧,同时小手虚抚着他的胸口,安抚他。
周津延想让她放松,想逗她笑,可他做不出来,下颚不由得紧绷,压抑在眼底的阴鸷慢慢翻涌。
他微阖着眼,手指在她后颈上摩挲,哑声说:“纪幼安!跟着我这个乱臣贼子怕不怕?”
很久之前他就问过自己一回,那时地幼安说不怕,现在的幼安亦然,她坚定地说:“不怕,有我陪着您,您别难过。”
周津延压着她的细脖,咬着她的耳朵说:“后悔也没用。”
从她选择回到他身边,周津延就不可能放开她。
“嗯,”幼安重重地点点头,轻声说,“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的。”
即使他声名狼藉,万人唾骂,只要他是她的心上人,她便愿意站在他身旁。
周津延忽而笑了一声:“不过些闲言碎语,当个乐子听听也无妨。”
总归他也不是个好人。
“您就不生气吗?他们那般说你。”幼安看他脸色。
周津延托着她的面颊,深邃的凤目对上她惴惴不安的眼神,用着轻松的口吻说:“不值得。”
周津延往后靠着圈椅,扬了扬眉:“有些事不是他们反对,我就不做的,凭他们说罢。就像如果今日是他们指着我鼻子骂,让臣不许再亲近娘娘,娘娘觉得臣该如何?”
幼安眉头一皱,嘟了嘟嘴巴,小手在他大腿上一拍:“不许!”
“啪!”的一声响,周津延目光落到她泛红的掌心。
“不理他们,咱们不理他们。”幼安不高兴地说了两遍,重重地强调。
周津延握了她的小手,看了一眼,慢条斯理地按揉着,笑着点头,故意逗她:“对,毕竟娘娘极满意臣的伺候,即使臣愿意,娘娘也不愿意啊!”
“什么和什么啊!”幼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嘟哝。
幼安被他逗得气鼓鼓的,可惜自己捧着一颗柔软的心肠来哄他,结果都喂了豺狼。
见她没心思再想旁的事情,周津延心中郁气也渐渐消散。
“宗主爷。”孟春在窗外轻声喊。
孟春很懂事,在他们待在一起时,一般不会来打扰他们,这次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找他,幼安起身抻抻衣摆。小眼神往他身旁飘:“我回去了,您忙吧!”
周津延指了人送她回去。
幼安看着腰间别着刀的番子,跑回来,在他跟前留下一句:“你出门也多带些人啊!你要是再变得臭烘烘的,我就,我就嫌弃你。”
瞪着她纤细的背影,周津延轻啧一声,虽明白她在提醒自己注意安全,但还是有些怀疑自己没洗干净。
“宗主爷。”孟春又喊了一声。
周津延轻哂,着了她的道了。
但这件事还是给幼安留下了不小的阴影,当夜皓月当空,万物入眠,幼安从梦中惊醒,巴掌大的小脸苍白,没有一丝血色,额间布满细汗,眼角甚至还挂着泪珠。
心脏在身体里咚咚直跳,仿佛都要跳出喉咙口,让她冷静不下来,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幼安颤着手指拿出药瓶,吃了两颗,抱住膝头,慢慢地平复心情。
她刚刚梦见周津延被围在人群中,周围的人都在朝他扔东西,与现实不同,他们投扔的是利箭是长刀,是能把人砍出血窟窿的利器。
他孤零零的一个人,那么可怜,她不在他身边,孟春也不在,都没有人在保护他。
“娘娘您怎么了?”珠珠握着烛台过来瞧她。
幼安摇摇头,声音有些虚弱:“我做了一个噩梦。”
“娘娘放心,梦境与现实都是相反的,我让嬷嬷给您煮碗安神汤好不好?喝完就好了,别害怕啊!”珠珠宽慰道。
幼安这会儿还没缓过神,等喝完安神汤后,才稍稍好了一些。
幼安搁下碗,握住珠珠的手:“我们宫里还有黄表纸吗?”
盯着幼安期待的眼眸,珠珠不敢确定她要做什么,谨慎地点点头:“上回十五去佛殿没用完,还剩了一些。”
宫里只有佛殿佛堂能烧纸,旁的地方是不允许烧的。
“你去拿来好不好?再拿了个大铜盆。”幼安从床上起来。
“娘娘你想做什么?”珠珠慌神地说道。
“我好久没给菩萨烧纸了,菩萨估计都要忘记我了。”幼安自己拿了外袍披上。
珠珠:……
见珠珠没有动作,幼安转身小声和她说:“我们悄悄的,别人就不会发现了。”她这模样,就像是诱拐孩童做坏事的小怪人。
珠珠觉得她今儿晚上不把纸烧了,怕是睡不着觉,无奈之下只能点头。
两人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做贼似的只点了一盏烛台,将西窗下的长案收拾干净了,摆了新鲜的茶果,长案前放了蒲团和烧纸的铜盆。
珠珠小心翼翼地将黄表纸点燃放进盆中,幼安大方的又抓了一大把黄表纸丢了进去,旺盛地火光照耀着她的脸蛋和那双亮得发光的眼睛。
珠珠闻着烟味,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默默地站到了一旁。
幼安虔诚地跪在蒲团上,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恭敬地拜磕,唇瓣微微张合,细听能听出几个字:“愿菩萨保佑周津……”
周津延乘着浓浓的夜色而来,坐在肩舆上,指腹揉着作痛的额角,抬眸间瞥见一个让他以为自己眼花了的景象。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头顶上的二楼,一扇格外明亮的窗棂晃着眼,伴随着似有似无的烟味传来。
周津延顿了顿,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不是他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