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的交谈声,隐隐约约能够传入晴婕的耳中。
“没想到情丫头还给萧宗主留了一份遗书,也不知遗书上写的什么,萧宗主看过之后,状态相当恍惚啊。”
“不太妙啊,情丫头临死前,萧宗主没有赶到。若是遗书上的话可以对萧宗主当面说,恐怕才能有更好的效果。”
“萧宗主不顿悟,奚贤侄还不知何时能归来。”
虽然奚洛安的本意是陪同晴婕入幻境的,但他毕竟是虹剑宗的大师兄,是主人翁一方,当然不可能以不愿历练太长时间而与晴婕一样设定寿命期限,所幸他作为修士,点滴岁月如弹指一挥间,因此当然要陪萧昱朗走到最后。
晴婕有些愧疚留下师兄一个人在幻境中消磨时间。
忽而,听到外面传来惊呼:“咦,荀竹为什么和奚贤侄争执起来了?”
“啊,荀竹竟然殉情自尽了!?哎呦,这小伙子……”
一听荀竹殉情,晴婕顿时浑身一凛,毛骨悚然。
不至于吧?
这也太可怕了。是她平日里太过木讷吗,荀竹如此用情至深?
瞬间,仿佛都能感觉法宝内部充满鬼魅的气息,似乎真的有荀竹的亡魂在注视着她。伴随着奚洛安和萧昱朗浅浅的呼吸声,荀竹的冤魂紧盯她不放,在无声中谴责:骗子!明明不是幻境的人物,却没有对他说过实情,惹他错付;明明不是死了,是回到原本的世界,她根本不在乎他,无情无义,她又有何脸面指责他是骗子!?
啊——
“乔宗主,我想再回去找师兄,有没有办法让我再回幻境里去?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
外面的乔宗主听到晴婕的诉求,很不解:“你不是一个人啊,我们这么多人都陪着你呢,里面不是也有洛安和萧宗主的躯体陪着你吗?”
“躯体”这个词,用得就很妙。
这里不止有躯体,可能还有冤魂。
晴婕快哭惹:“不,我想帮萧宗主,我觉得就差临门一脚了,何况留师兄一个人在里面,我很愧疚。”
乔宗主想了想,看一眼冰玉石,幻境里面的情况的确很胶着:“那等等,我看一下你还能不能回去。”
“谢谢宗主!”
乔宗主和几位师兄弟走到三千幻境的侧面,研究上面的转盘设定。
“情丫头这排已经灰了。”
“往后面找。”
“嗯……这有个‘重生’的选项还亮着。重生为人、鬼、妖、畜生、器具、金石草木……”
乔宗主提出建议:“得找个能容易凑到萧宗主身边的,否则情丫头重生以后,再去寻他,岂不太费周章?”
“对,那就……”
晴婕被询问意见,可她不清楚重生之后的情况,所以只能仍旧拜托乔宗主等人决定,毕竟是修士,就算没有过经验,也能预估未知的情形。
最终,乔宗主几人商议,晴婕重生为萧昱朗的执念。
“丫头,我们现在不知道萧宗主的执念是什么,所以你回去后幻化成任何物件都有可能,因此你不要慌张。毕竟是他的执念,是最容易接近他的。”
在旁人看不见的漆黑空间里,晴婕连连点头:“我晓得。”
“好,那你现在归去吧。”
由于是单独将晴婕一个人送回幻境,乔宗主只需在外重新激活独属晴婕的那一排,不需要再令整个法宝启动。
晴婕眼前一黑,额头再次抵在奚洛安的胸膛上,晕沉过去。
……
自三公主病逝后,痴恋三公主的状元郎荀竹殉情而死,成为举国上下人人唏嘘的动人故事。那个一直跟在三公主身后的抱剑护卫,亦消失了踪影。
似乎一夜之间,能经常出现在百姓们面前,证明这世间的的确确有过三公主存在的人,只剩下那个大名鼎鼎的萧昱朗,萧面首。
哦,如今已经不再是面首,又成了乐师。
他组建了一个戏班,排演的全是他自己编写整理的故事,也全由他作词作曲,其情节之婉转真挚、词曲之动人心扉,风靡皇城。他的吹箫技艺也愈发精进,往往不需其他乐器共鸣,唯萧声以可贯彻始终。
又是一夜为高官献艺结束,观戏的千金贵女投掷金银玉饰,萧昱朗退下高台,在一旁呆立,看着下人们收拾物件。
此时,高官的公子笑呵呵前来相聊:“萧公子的戏作果然名不虚传,技艺也是超绝。这萧声,我敢说天下再无能与你并肩者!”
萧昱朗端立,拱手:“方公子谬赞。”
方公子观察他几眼,故作随意地说:“家妹极喜爱你的箫声,不知可否请萧公子教导家妹学艺?”
说罢,朝后面微指了一下。那丛丛树影后,有一少女娉婷而立,身影窈窕,甚是娇人。
萧昱朗却没有转头去看,只沉声道:“方公子莫折煞在下,亦不要误了小姐。”
“你……”方公子未料他如此回应,叹气,“也是,拥有过三公主那样的妙人,又岂能再为世间的凡人留心?如今的你,的确是大不一样了。”
“还是得多谢方公子,当年隔三差五地教训在下。”
听到这,方公子讪笑连连:“当年看你真是很不顺眼。不服气为什么你这样的人,能够得到三公主的垂青?”
说罢,叹气:“萧公子,自当年送公主出殡之后,再没听过你吹唢呐。那日乐声的惊惶哀恸至今仍时时在我耳畔盘桓,初次听闻的震撼心扉也至今难以忘却。
“唉,我再也没听过那样能刺入心中的乐声了。说句冒犯的话,萧公子的萧声,至今难与当日的唢呐绝响相比。过几日是三公主的祭日,不知萧公子会不会前去祭拜?”
未料,萧昱朗很干脆地摇头:“在下身份卑微,去不得皇陵祭拜的。心中挂念故人,不论在哪里,都可祭拜。”
“那太可惜了,我还想着能再听一次你的唢呐。我想,你应该是会为公主再奏一曲的。”
“令方公子失望了,我已经很久……没有吹奏过唢呐。”
“啊。萧公子的情谊深重啊。”
其实,萧昱朗知道自己并不是对三公主的情意有多深重,他只是的确……一夜间不知道该如何吹奏唢呐了。
推掉之后的聚乐宴请,独自一人回到住处,想想今晚的戏作是否完美,哪里需要改进。由他编写的戏作往往是男子一腔情深,女子或冷漠或辜负或多情,结局或喜或悲,引人感动唏嘘,所以在大门大户的后院女眷之中非常受欢迎。
如今的风格,与他早年相比,大相径庭。
他不知道是他的经历影响了他,还是听过了太多女子哭诉被薄情的故事,想法才慢慢发生改变。
窗外明月如明灯,青白色的月光遍布,令人不由地回忆起往事。
忆起三公主的祭日将近,萧昱朗终是忍不住,从屋中寻出一个一尺多长的木盒子,拿至院中,缓缓打开。
里面有一把唢呐,以及两张纸。
拿起唢呐,来回抚摸几下,深深叹气。又拿起纸,却连打开都不敢,叹声气,再次放下。
他又岂不知那日冒着雷霆暴雨为三公主送殡,他吹奏出的唢呐是何等的惊天动地。
看过三公主留给他的遗书,心中百感交集,有明悟有懊悔,亦有仍无法挣脱的执念。怀着那样的心情,他用三公主喜爱的乐器为她送行。只想宣泄所有的不舍、解脱、痛苦与挣扎。
他想,若是三公主能听到,一定不会再说他的乐声中无情。
拿起唢呐,不由生怯。自那以后便将唢呐封存,如今唯有生疏感。
犹豫再三,尝试一下。
“哔,哔哔——”
刺耳至极,甚是难听!
他刚要放下,却觉得眼前一花,月下有一朦胧身影缓缓出现。
陡然间,萧昱朗心头大震,唯恐鬼魅作祟,张口大喝:“谁!?”
晴婕有种从昏暗中被唤醒的感觉,唤醒她的不是什么轻吟妙音,而是一道很刺耳的声音。
眼前渐渐亮起,视线中出现一处月光倾泻的小院,不远处有一身修体长的男子拿着一把唢呐。
她刚刚辨认出正是萧昱朗,哪料他一声“谁”,惊得她心魂一抖,默默亭立着,疑惑望向他。
是萧昱朗没错,但她现在是谁?
她不是重生为萧昱朗的执念吗?他的执念是什么?
晴婕的身形渐渐聚实,不再模糊,很快,被萧昱朗认出。
“公……主?”
萧昱朗愣住,凝视着那个在月下完全显露出面容的女子,容貌一如当年娇丽,未有丝毫改变,如同从记忆中活生生变幻出来的一般。
那竟是,已仙逝一年的三公主!?
晴婕认真打量萧昱朗,才不过几日未见,瞧他竟觉得稳重清冷许多。
“萧昱朗,你是如何将我唤醒的?”
“我……”
萧昱朗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做梦,想了片刻,愣愣拿起手中唢呐,迟疑地说:“吹、吹唢呐……唤醒的?”
晴婕歪头。
所以这家伙的执念,居然是唢呐技艺?
真不愧是乐修啊。
“那你……”
她刚要问什么,却发觉场景逐渐被黑暗吞噬,萧昱朗的身影如同拉远的镜头,离她越来越远。
而萧昱朗一样察觉到她的身形重新变得稀薄黯淡。他惊慌地呼唤她,扑过去却抓了个空。
她像鬼魅一般,消失不见。
萧昱朗慌忙寻找几息,想起方才她的问话,又急忙扭头去找唢呐吹响,然而“哔哔”两声,依然刺耳,依然难听,却再未见她的身影出现。
许久,他茫然伫立,怔怔望着那片虚无,不明白他是怎么了?
难道,只是他的幻觉?
作者有话要说:晴婕:啊啊啊,这里好可怕,放我进幻境!
荀竹:我是不是被闪了一下?
奚洛安:很好,情姑娘不放心我,又回来了。
萧昱朗:她回来找的是我!
晚上九点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