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里面,宽敞得惊人,一字排开的射击靶位前,她第一眼就看到那个笔挺的背影。脱去了外套,只一件单薄的军绿套装,不知道什么时候换的军靴,漆黑闪亮,在整间枪室里显得尤为光华内敛。
这样看,他们俩的穿着倒极其相似。她抿了抿唇,见他的指尖又一次扣下,毫无停顿,一枪接着一枪。
赫默带着隔音耳麦,目光笔直地看向靶心。
dsr—1狙的确如冷奕瑶在小楼里所说的一样,无论是重量还是灵活性,在狙击枪中都已经达到巅峰。关键是,火力惊人。他以三百米的距离射击,子弹在落到靶端的时候,会形成惊人的冲力,如果不是因为靶端有固定装置,怕是立刻便会弹出。近距离点射,于它而言,近乎于小材大用。
冰凉的枪身在光线下泛出冷淡瑰丽的色泽,一枪、接着一枪,连思考与瞄准都不需要时间,那是一种从身体里散发出的本能。追逐力量、毫不停歇。
冷奕瑶目光一顿,第一次见面时,在那芬芳满园的花房里,她就知道他们是同一类人,可这个男人身居高位,早已练就了不动如风,任何事情,在他面前,似乎连抬眉一笑的功夫都已省去,而这一瞬,他的眼底散发出的光如同在夜色中静谧绽开的锋芒,吞人骨髓、摄人心魄,就像是一只魔,让人瞬间迷失。
坚韧的四肢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从举起枪声,到对准瞄准器,再到子弹从弹夹中飞驰而去,一气呵成,那种洒脱狂放的节奏,让她忍不住血液加速。
力量与美,极致的展现,无论是他漠无表情、刚硬清冷的表情,还是他手中那支如影随形的狙,像是瞬间将世界划分为两极,顷刻间,无人可进,画地为王。
当弹匣里最后一粒子弹也倾泻而出,他轻轻一笑,接下隔音耳麦,却听背后传来一阵悠然的掌声。
回头、转身,目光对视……。
那一瞬,他身上还没有散尽的杀伐之气,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冷奕瑶随手一揭,将耳麦直接挂在颈上,歪头朝他淡淡一笑:“好枪法。”
是真的够棒!
即便电子显示仪还未公布成绩,从肉眼来看,每一发子弹都没有脱离9环范围,以他刚刚那几乎毫不迟疑的射击频率而言,即便是真正的狙击手,也很难做到这样的万无一失。
“你来了?”他淡雅一笑,目光从她的眉间掠过,随意将手中的dsr—1狙击枪直接递给弗雷。弗雷转身,像是不用他说什么,便已知道该怎么做,直接走到子弹柜旁,开始装弹。
“刚来一会,没想到能一饱眼福。”赫默这人,似乎除了当年将整个军界征服的时候亲自动过手,如今,已经很少在人前露出蛛丝马迹了。大多数的时候,他手底下的人就已经足够将事情摆平,但是,即便身处高位,一旦迷恋上了某种东西,怎么会轻易放手?
就如她一样,辗转反侧了这么多世,明明每一次重生的身份都不一样,但,唯有武器,她始终没法远离。那种融入骨髓里的自由,唯有真正体会过的人才能明白,凶器给他们这种人带来的纵横快意。
“晚饭吃过了?”他走近一步,目光顺着她的军装一路向下,直到停在她那纤细的小腿上。分明是最显气势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却透出一股凉薄的味道。似乎,天地之间,她无需依赖任何人便自成天地。
分明还未完全长大,可为什么,常常有种要脱离掌控的感觉?
“胖主厨的手艺简直了。你都没看到军校这群人的样子,差点舔碗。”冷奕瑶没注意他的目光,而是看向他身后的电子显示仪。果然,靶数显示,他一共射出100多发,平均环数9。8。果然!
“你喜欢?”他回头,亦同样看向电子显示仪,嘴里随意问的话却不知道指的是胖主厨的手艺,还是他刚刚的射靶成绩。
“喜欢。”她却没有问,直接点头,眼中如月色倒挂,美不胜收。
赫默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她答的是哪一个喜欢,却见她右手一伸,一截白玉通透般的手腕已横在眼前。
弗雷此刻已经装好弹夹,送到她的面前。
“带好隔音耳塞。”她对赫默、弗雷轻轻一笑,左手一捋,那颈子上的耳麦已经稳稳当当地捂住她的双耳。
下一刻,她一个快步,直接掠过两人面前,快到不可思议,直接托起枪身,右眼对上瞄准器,像是那远远矗立的靶端近在眼前,她的指尖紧扣开口,“嘭”——“嘭嘭”——“嘭嘭嘭”——
如果说赫默的瞄准,是脑子里早有弹痕,每一发都不需要多余的时间,那么冷奕瑶,便是心中怀靶,当第一粒子弹送出去的时候,第二粒、第三粒已经紧跟其后,那是一种仿若宿命似的笃定,无需屏气凝神,更不需要揣测、实验,就像是她已经在刚刚赫默的身上,找出了这把狙的真正使用方法。
是的,哪怕长得再像,它毕竟不是前世那举世闻名的“战地之王”,帝国的军械师毕竟也不是她原本世界里的德国amp军火商。在拆卸它的时候,她分明感觉到这把狙的重量,远比之前自己使用过的轻,但,从瞄准度上来看,却又存在些微差距。
赫默在射击的时候,因为重心够稳,他可以毫不迟疑地保持一个姿势,从始至终,可以她目前的体能状态,还是只有一个字——快。
长时间的持枪,会让她的肌肉产生不稳定的因素,唯有快,才能将精密度保持在最佳时间状态。
她仰着头,头顶的灯光倾泻而下,洒在她那张白得鲜艳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没有一丝情绪,不像是她在试枪,而是她在把玩一个玩具一样,她的眼底有思索,有沉淀,但更多的,却是一股激情。
对枪火着迷的女人……。
她可知道,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这是怎样的极致诱惑?
身体绷成了最佳的一道弧度,站在那窗口处,每一次的射击带动着身体微微一震,却没有一丁点的迟疑,下一瞬,子弹又已崩向靶心。
快,快到不可思议。
就如同下午在小楼的那一刻一样,从她眼神触及开始,所有的一切已经尽在她的掌握。
指尖扣动扳机,目光瞄准靶心,肩膀抵住枪托,每一丝动作,都像是从灵魂里散发出的致命吸引,直道,“嘭——”那粒子弹落在靶心,百炼成钢!
弗雷已经被眼前的情景惊到不能说话。而赫默,目光越发幽深。
她的动作,压根不像是在烧枪,而更像是一种悠闲放松,就像是闲暇时累了,随意拿着一把狙,在放松身体一样,她的浑身每一块肌腱都处于最佳状态,却也是最恣意的状态。对于她而言,这枪,压根不是负重,而是一种慰藉。更可怕的是,那命中率!
他从下午的时候,便明白冷奕瑶对这把狙的了解程度,但是,那毕竟只是理论。拆卸枪支,对于军人而言,并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可眼前,提起枪就疯狂击中靶心的动作就有点太伤人了。
他以前总是告诉所有的将领,实战源于训练。那么她呢?她才第一次拿起这把狙,为什么,可以做到这么惊人的击中率?
弗雷望望神色自如的冷奕瑶,又看看目光越发深沉难懂的赫默,一时间,整个人都有点虚脱,下巴已经彻底合不拢了。
当初翟穆在d城试枪的时候,可没有这种表现。可对方好歹也是职业军人,她呢?她一个第一天才入军校的“新兵蛋子”,为什么可以做到这么惊世骇俗!
“嘭”——
当弹夹里最后一粒子弹也已耗尽,她一把取下自己的耳塞,回头,朝两人轻轻一笑。
“感觉不错,这个设计师有机会一定要见见。”右手有点酸软,应该是太久没有承受过这样的后坐力,连续受力所致,她却并不觉得难受,随意甩了甩肩膀,朝着弗雷勾了勾手:“有没有笔记本,我把调试方向写给你们。”
大致刚刚所有的机能都已经体验了一遍,无论是灵巧性、后坐力、稳定性还是瞄准镜,她已经基本有个调子了。既然是帮忙试枪,自然要有结果。
“好。”弗雷愣了一瞬,第一反应是看看她的肩膀,刚刚她甩了甩,是不是青了?毕竟,对于一个还未成年的女子来说,这把狙的后坐力还是有点过了。不过,转头就看她没事人一样地找他要笔记本,他反倒是觉得自己有点娘们兮兮的了。
“枪托的位置可以重新调整一下,顺着这个方向,加固两公分,这样对于身材瘦弱的人,更能有力掌握重心。”冷奕瑶接过笔记本,那是一台小小的折叠电脑,大小不过同一个钱包似的,一展开,屏幕倒是够用。她用电子笔直接在上面划出了dsr—1狙击枪的简易图,顺便在一旁备注要点:“瞄准器要重新加固,点射的时候还好,如果扫射,可能会影响精密度。另外,弹夹的设置要重新调整一下…。”
电子显示仪还没来得及完全统计她的靶数平均值的时候,她就已经在电子笔记本上罗列了一二三四点,弗雷正听得一头兴致勃勃,转头准备请示元帅的意见的时候,就见他目光忽然定在远方不动了。
那个位置是……
弗雷下意识是望过去,只一眼,脑子里唯一反应——冷小姐,你果然丧心病狂!
平均环数9。8!
第一次烧枪,用的还是帝国上下唯一的一把dsr—1狙,竟然和元帅一毫不差!
你这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
如果不是亲自参与了这把狙击枪的开发研制与运输,他简直怀疑,冷奕瑶练过这枪不知道多少次了!
9。8环的平均成绩啊,就这样,你还列出了这么多毛病,你这是的吹毛求疵到这么地步?还是说,如今帝国上下最精密的狙击枪,在你眼中,也不过是尔尔?
弗雷冷汗吟吟间,慵懒的笑声却忽然从背后响起。
像触在掌心的朱玉,又似天涯海阁上的冷风,让人耳膜一震,下一刻,浑身酥麻。
冷奕瑶诧异地抬头,却见赫默那一双眼,盛满了星辉,像是将天地间的璀璨瞬间吸入眼底。
那一刻,她竟有点挪不开眼。
这个男人,长得当真是个祸害!
“你有所保留。”他指了指电子笔记本上的简易图,微微一笑:“怕我环数比不过你,不高兴?”
“啧——”冷奕瑶扭头,嗤笑一声。开什么国际玩笑。她有所保留,难道他就全力以赴了?
分明都留有余地,就别一脸兴意盎然地望着她了。是他怕她点数太难看,特意留了手才对。
他们,半斤对八两,谁比谁高尚?
冷奕瑶的话没说出口,但赫默只一眼便看出她眼底的意思。
是啊,谁都故意留了缝隙,不是不能满环,而是他们心底都另有打算。
一个是帝国将帅,一个是d城富商之女,无论如何,他们的交际从一开始,看上去便不走寻常路。她能从他随意抽出来的一本书,就看破他颠覆军界武器的打算,他能从她那双毫无枪茧、白嫩无暇的手上,看出占满血腥与杀戮。
他们的相识与相知,从来不能用这个世界上任何的理论和常理来推断。
可是,怎么办?
看到她这双桀骜不驯的眼,他忽然想将她彻底捉住,扣在胸口,绝不让任何人看到一丝一毫!
“枪是好枪,不过还能更好。”她抬头,对上他的目光,语义幽深,似乎在说这把dsr—1,又似乎说的是其他。
一时间,两个人,目光在空中交汇,像是要笔直劈开对方的胸口,看清楚他/她真正的心思。
原本空旷的枪室便瞬间显得局促起来,从来未有的威压将站在一旁的弗雷逼得额头上冒出一片密密的汗珠。他却牙根,吭都不吭一声。
这一瞬,他终于明白了当初,在d城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冷奕瑶为什么敢直接与元帅对视。
她的那双眼,没有了韬光养晦,没有了韫匵藏珠,竟与元帅丝毫不差!
一个女人,一个还未成年的女人,到底是怎样炼出这样的气场?
赫默走近,将她随意落在颈上的隔音耳塞卸下来、把玩在手心,眼中兴意越发浓重。
这个人,身体上,没有任何千锤百炼的痕迹,偏偏灵魂上,已经凌驾一切!
“等这把狙重新优化后,有机会,我们比一轮。”他笑,眼底如彻底被雨雾洗净的晴天,刹那间,夺人心魂。
冷奕瑶顿了一瞬,迎上他的视线,倏然勾起唇角,那一霎,她的笑容,波光艳艳:“好啊。”
喂喂喂喂——
没看到他还站在旁边吗?这样赤果果地撒狗粮,受到一万点暴击有木有!
明明刚刚的威压把他的冷汗都逼出来了,现在两个人一脸笑意融融的“深情”凝视又是什么鬼?
弗雷几乎是眼泪哗哗地往自己肚子里咽下去。
说好的烧枪呢?说好的试枪呢?
冷小姐明明才打了一轮弹夹,这就点到为止了?他花了大本个星期,才把这边所有的武器库准备好,就为了今天晚上的十分钟?
低头,再看一眼电子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备注,他终于明白天才和愚蠢的人类之间的差别了。是的,他就是“愚蠢的人类”那一栏。
大约是他怨念太深,冷奕瑶忽然侧头,看了弗雷一眼:“把笔记本拿回去给那个设计师,这些地方都还有进步的空间。如果他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随时来问我。”她丢开笔记本电脑,仰头看了一眼木桩子样的弗雷,忍不住摇头叹息。
这人刚刚进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现在有点傻?是不是刚刚开枪的时候,他忘了带隔音耳塞,脑子有点回音荡漾?
“时间还早,要不要试试其他枪?”赫默笑了笑,倒是没把弗雷那张饱受惊吓和智力摧残的脸放到心里,而是劝她再看看兵器库其他的枪支。毕竟,还早。
“不了,”谁知,她却摇摇头:“我待会还有事要办,今晚就到这吧。”
等等,等等!
什么情况?
弗雷觉得自己脑子是真的受伤了,为什么只是两秒的时间,就跟不上现在的进度,还是说进度条在他不知不觉间,忽然前置了?
冷小姐又,又,又拒绝了元帅的邀请?
这是第几次?
上次是邀请她到元帅府每天享用大餐,再上次,是元帅让她不要搭理陆琛殿下的事,在上上次,是元帅让她直接从军?
小姐姐、小祖宗、小姑奶奶,你可知道,元帅为了你,丢下了多少军务要事,你就这么一句话直接拒了,你的良心不会痛吗?